清晨凝望雪峰直入穹顶,想大喊一声,却不愿让喧嚣辱没清净。但心里染了尘埃,被浓墨画了重彩一笔。阴郁的天空好像正在酝酿着一场秋雨的悲诉;虎啸山林,震慑着四方,威风长存却禁不住独行寂寞。豁然,瓢泼。我被窸窣的雨声惊醒,看玄青的脸色有些发黑,心中的担忧不免加深,死死生生间,把忘年的友谊定格在未知的路上。昨夜被玄青救下的老人,推门进了屋子,拱手说道:“多谢二位的搭救,看两位不像本地人,到这深山老林子里做什么?”玄青微微一笑,说道:“我们俩要去玉龙坡探亲,但昨晚在林子里迷了路,所以……”那老头微微眉头一皱,说道:“玉龙坡那等虎狼之地,不是你们去得了的,回去吧。”说完对我们摆了摆手,就要出去。“慢着,我看你额上白须倒生,即便不是权贵之人,也非凡人,想必年轻时做了不少亏心缺德的事儿吧!”玄青望着那老头儿的背影徐徐说道。那老头儿听完,停下了脚步,微微一愣,缓缓转过头,面上并没有怒色:“人伦何处定枯荣,先相心田后相形,小兄弟的相面之术果然了得,但怎可以貌取人,哈哈……。”听他俩念文言文,我不禁愕然,那老头又回身坐到了屋内的长椅上,摆弄着额头上的几根白毛儿,对玄青说道:“看你面色定是中了什么奇毒,我虽然不会解毒,却知道那玉龙坡在哪,很少有人知道,知道了也进不去。嗯,我这人心眼儿小,但昨晚你救了老夫一命,老夫就帮你一把。”我喜上梢头,赶忙问道:“那玉龙坡在哪?”“峰回路转苍松里,踏雪望月晓玉龙。”那老头儿说完微微一笑。我挠了挠头,不明所以:“别总整那些个玄语八卦的,听不懂,直接说在哪就完了。”玄青拍了拍我,示意不让我再说话。玄青点了点头,问那老头儿:“哈哈,多谢赐教,但看您一提到玉龙坡便目露寒光,不知个跟那有什么苦仇大恨。”我听完如坠云中雾里,怎么念两句唐诗就知道玉龙坡在哪了,在哪还没搞清楚,就开始聊起家常了?那老头摇了摇头,对玄青说道:“不说也罢,但老夫藏在心中多年,也是郁闷。”原来这老头叫秦良骥,绰号‘地藏菩萨’,当时是这长白山一带有名的胡子头,打家劫舍,无恶不作,但一众人等却被玉龙坡的七品叶和一个不知名的人硬生生端掉。那老头说完摇头叹息了一阵,我非常好奇那七品叶到底跟他结下了什么梁子,但任我如何哀求他也不再讲了。我忍不住好奇心,但这老头子软硬不吃,于是拍了拍玄青:“哎!我们那儿当初也有胡子,那叫一个潇洒,抢水灵娘们,玩黄花闺女……”没等我说完,那老头子果然压不住了,拍案而起:“胡说,胡儿虽说靠那打家劫舍过活,但‘万恶**为首’怎会干那种勾当。”玄青尴尬一笑:“这孩子小时候脑袋让牛蹄子卷了,童言无忌,您见谅!”我瞪了一眼玄青,谁知那老头却是中了招,长叹一声,讲起了那个动荡的年代,那段悲怆的往事。都说乱世出英雄,在那个硝烟弥漫,外侵内乱的年头儿,自己想吃饱,想穿暖,想玩女人,就得抢别人的粮食,扒别人衣服,睡别人老婆。狗逼急了跳墙,人急了撞墙。秦良骥便是饿的急眼了,拉一票兄弟,占山为王的胡子头。不叫山寨,叫‘绺子’不论座,跟麻绳似的,论股。当时并不是所有的胡子都能占山为王,大多数还都是‘空子’(散匪)。但秦良骥枪法如神,砸了几个顺窑儿(好买卖),便自立了山头,但并没有《林海雪原》中座山雕那么威风,也是天天为了一口吃的发愁。四梁八柱,分列两排,研究哪家有钱,哪家的炮手狠,哪家是单传。干什么买卖有什么切口‘打闷棍,套白狼,剜坟掘墓,上房梁。’意思是劫道,骗钱,盗墓和偷窃。这一天,寒风凛冽,刮进嘴里像是抽呛了蛤蟆烟儿,腔子疼。秦良骥在屋内踱着步,几个月没砸着好窑儿,在不干一大票绺子就要散了。“大当家的,有杵门儿了(买卖)。”秦良骥一听是下山‘逛窑子’(踩点)的鹩哥回来了,喜上心头,赶忙开门,那人进屋用扫把扫了扫鞋上的雪,摘下了狗皮帽子,对他说:“青湖镇,有一家钱庄,就是太烫手。”秦良骥皱了皱眉头,问道:“愣头青?(人多)”那人左右瞧了瞧,低声说道:“不过抢了这一票,就够咱吃一年的,八辈子赶不上一回得好买卖。”秦良骥也压低了声音:“告诉大伙带上竿子(武器),揭了!”胡子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说黑话,只有在商谈大事的时候怕出内鬼,才说上那么一两句,也并不是所有的绺子都会黑话,肚子都吃不饱,哪有闲心学外语。夜黑风高杀人夜,羞月半遮毒婆脸。秦良骥准备妥当,备齐了家伙,带着大队人马风风火火的开进了青湖镇,看着凄清的街道,秦良骥像一只恶狼看哪家都有肉。这时鹩哥一路小跑赶了回来,跟秦良骥耳语一阵。秦良骥听完点了点。吩咐众人抄家伙,若是房梁上不成,就当横窑砸。秦良骥看了看这家钱庄的门脸,上面金表的四个大字‘万隆财庄’这钱庄后面是一座大宅子,里面保卫甚是严密,但门面毕竟是在街道上,没人把守。一个胡子把犁盘固定在屁股上,因为像这样看守严密的地方,求的是财,讲究一个字,‘快’。由两个人分别在两侧托起绑犁之人,悠到半空,借力一扔,铁质的犁盘附着一个活人的体重,砸门破窗,轻而易举。若是用钝器硬砸,则会耽误不少时间。‘嘿’两个汉子闷哼一声,大手一松,‘膨’,窗子被砸开,那人倒飞着破窗而入。外面侯着的胡子张开麻袋准备装钱,可那人进去之后却久久没有动静。秦良骥等的着急,伸头进去看了一眼,这不看还好,一看差点没把下巴惊掉。这哪是钱庄啊,分明就是棺材铺,刚才进去的那个胡子,不知被什么东西撕开了,半截身子挂在房梁上。秦良骥一看不对,赶忙大喊一声:“风紧扯呼!”后面的胡子不明所以,但大当家的这么吩咐了,知道情况不妙纷纷拔枪,就要逃出镇子。突然听到后面有人大喊了一声:“想往哪跑?”秦良骥忙回头看去,只见一个眉目含笑的年轻人,手拿一杆烟枪,吧嗒吧嗒的抽着,秦良骥心道:“人不大,烟枪倒是不短。”刚要吩咐众人开枪,那人已经冲入人群,烟枪左右挥动之下,各个脑浆迸裂,喊都没喊一声,就死了。不一会儿就撂倒七八个人,秦良骥骂了一声倒霉,遇到茬子了。但山大王毕竟是山大王,并没有因此乱了阵脚,缓缓的抽出了腰间的王八盒子,抬手就打在了那人的肩上。秦良骥‘地藏菩萨’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弹无虚发,但还是冒了一身冷汗,他杀人从来没开过第二枪,都是一枪毙命,谁知这人却是躲过了要害。那人肩膀吃痛,站立不稳,但这当口却是大手一卷,硬是掀翻一个。乱拳打死好师傅,秦良骥吩咐抓活的,那人中枪之后便脱了力,很快就被众人擒住了,架到了秦良骥身边。秦良骥恨得牙痒痒,一脚踢在了那人的腿怀,那人闷哼一声,半跪在了地上。秦良骥抡起大手又给了他两巴掌,骂道:“你个猴崽子,真有两下子,叫啥名。”说完又给了那人一个大耳雷子。那人恶狠狠的看着秦良骥,吐了一口血沫子,对他说道:“嘿嘿,你爷爷我叫郭艮岭,哪来的野胡子,敢到万隆寿庄明抢。”秦良骥听完脑子翁的一声,这万隆寿庄他倒是听说过,专门为横死之人装殓,安尸做套儿,为了取个吉利字,就叫万隆‘财’(同棺材的材)庄。暗骂了一声晦气。准是那鹩哥见‘财’眼开,以为是钱庄。这万隆寿庄虽是干死人的买卖,但全国都有分号,庄内之人也是神秘之极。听说都会两下子,这回算是见识到了。但骑虎难下,不崩了这人,无法立威,但杀了此人又怕得罪了万隆寿庄。气急之下,抬枪便把鹩哥放倒了,心一横,爱怎么地怎么地吧,先他娘的废了这厮。对准郭艮岭的脑门就要开枪。‘啊’的一声惨叫,秦良骥一看,不知从哪又杀出来一人,手持长剑,寒气逼人,如虎入羊群,这回秦良骥可傻了眼,都他娘的什么年代了,不是烟枪就是长剑的冷兵器,还耍的这么厉害。身手竟比拿烟枪这个还利落。秦良骥看着昔日的兄弟被一个个放倒,急了眼,拔枪就要打,谁知那人已经冲到近前,用剑抵住自己的脖颈。剑刃沾到皮肤上,像是掉进了冰窟窿,一哆嗦,脖子划出一道血痕。再看那人三四十左右岁,表情苍凉,因为刚才的打斗,也是不断的喘着粗气,开口对秦良骥说:“以后不要做这缺德的勾当了,我今天不杀你,但回去把绺子散了,想回头还不晚。”秦良骥脸上肌肉颤抖着,问道:“你是谁!”“过路之人!”说完把剑一收扶起郭艮岭,没入了黑暗。再看身旁横七竖八的都是尸体,来时的四十多号只剩下五六个人,心中一阵恶寒。却看见地上掉了一个包裹,想是刚才那人打斗时掉落的,翻开一看,竟有一把长命锁,正面刻着‘长命百岁’,背面仅一字‘姜’。秦良骥没空理会这些,带着残军就要逃出这是非之地,但却听身后喊声大震,一看竟是日本人听到枪声赶了过来,身旁一人已然中枪倒地,秦良骥发疯的跑着,正看到一户人家,几人想也没想就躲了进去,看屋内有一对小两口,眼睛都没眨,抬枪就给崩了。屋外日本人跑动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秦良骥一着急,只觉天旋地转。这时身旁几人纷纷换了弹夹,对他说道:“大当家的,你平时待兄弟们不薄,我们给您铺出条血路,你冲杀出去。”没等秦良骥答话,几人便冲了出去,但刚出门,便被一串子弹打成了筛子。秦良骥此刻发了狠,端起地上的火盆,又到厨房舀了满满一瓢水,一个箭步奔出了门外,把手中的火盆狠命扔了出去,通红的火炭如天女散花般在半空中铺洒开来,饶是日本兵各个训练有素,也被他这一莫名其妙的举动一惊。秦良骥随即又把凉水向空中泼去,那凉水正接住向下散落的火炭,‘嘶嘶’之声不绝,火炭在雪地上冒起了阵阵水气。秦良骥在水气的掩护下,疯狂奔跑着,子弹却追着脚后跟,然而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跑。不知自己跑了多久,只知道身后没有了枪声。他看着漫天飘洒的雪花,伸手接住一片,却融化在手心。松柏还是那么绿,笔直的伫立在雪中。他倒在了雪地上。不知过了多久,他悠悠转醒,一看竟是在一间暖和的房间里,一个的老太太正端着一碗地瓜粥,一勺一勺的往他嘴里送着,不知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他眼含热泪,什么也没说,起身便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原来是这家的老头子伐木回家时,救起了昏倒的他。从那以后他便住在了那,帮着老头伐木,种地。那老两口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头,只是看这小伙子人不错,能吃苦,便把闺女也许给了他,做了倒插门女婿。但他却一直对当年那件事耿耿于怀,多方打探终于知道万隆寿庄总舵就在玉龙坡,花了整半年时间,准备报当年之仇,但突然想到家中贤惠的媳妇,和刚降生的娃娃,心里一阵翻腾。亲情终于将仇恨击败,回到村子却满目狼藉,日本人正咆哮着,把兴奋的钢刀插进村民的胸膛,秦良骥急了眼,按倒一个日本军官,夺下手枪,不停的扣动扳机。愤怒的种子从枪口萌发,带着复仇的硝烟,打进日本人颅内。回到家,性格刚烈的妻子已然悬梁自尽,儿子被藏到了米缸内,憋得脸都绿了。血水,随着融化的雪水不停的流淌,不知在哪个季节会开出一朵美丽的杜娟,只为祭奠当初的哭肿的双眼。我听完一阵叹息,虽然善恶终有报,但来的太快,赛过心跳的频率。也许凡事都有因果,若是没有因果,我们不可能救下他,也不会知道玉龙坡在哪,虽然我还是不知道玉龙坡在哪。当初救下七品叶之人可能就是姜半仙,但为了不找麻烦,并没有说出来。但姜半仙来这长白山要做什么。一万个为什么不停的敲打着我的脑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