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莲迷迷蒙蒙中,感觉似乎有人在往她脸上吹气,热乎乎却臭烘烘的。她略略睁开眼睛,一个黑色毛茸茸的,磁着血盆大口似狼非狼似狗非狗的怪物正对着她的脸,睡莲惊叫一声,再次昏了过去。小黑。一声轻斥,一条人影疏忽而近。随着他的叱喝,一条黑色藏獒摇着尾巴来到他身边。借着月光,可以看出,这是一个戴着面具的男子。他脸上带着一个奇怪的面具。犹豫了一下,转身离开。过了一会,带面具的男子又跃了回来,似乎下了什么决心,弯腰抱起睡莲,向远处的一坐破庙走去。睡莲仿佛睡了很久,眼前忽然有了一丝亮光,晃得她什么也看不到,而四周又是那么的漆黑,却又是那么的宁静。睡莲坐起来,一手支地,用另一手挡住晃眼的光亮,高声问道:有人吗?这是哪里?一声幽幽的叹息传进睡莲的耳朵:这里是冥城。我是鬼差。声音若有若无,飘忽不定。睡莲打了个冷战:难道,我已经死了吗?我被那怪物吃了吗?睡莲站了起来:难道我已经死了吗?既入冥城,已不复生。你已经死了。睡莲听了,站在那里,不由呆住了:我死了,季泽要怎么办?我再也见不到季泽了吗?想到这里,眼泪滚滚而落。不许哭。那声音高喝道:人死脱生,是喜事,有何悲伤?睡莲止住哭声,幽幽道:我并非因已死而哭。不论为了什么,冥城之中,都不许人落泪哭泣。你既已犯规,应受惩戒。睡莲愤愤道:这是什么道理,人伤心连落泪也不可以吗?我在世间哭笑不由自己,到了冥城也不行吗?我偏要哭。是上刀山还是下油锅,随你们便好了。说着虽然硬气,可是心里仍然忐忑。早就听人说过,人死后要受千般苦,鬼差都是不好惹的。隔了一会,那声音才道:你连上刀山,下油锅都不怕,也要哭泣,可是有什么冤情吗?睡莲听了鬼差的语气,似乎有所缓和,跪倒在地道:鬼差大人,民女并非是有意冒犯,只是,我虽无冤情,却实在不愿死去。鬼差怒道:怎么,你还贪恋人间的虚无吗?睡莲摇了摇头:我,我只是放心不下季泽。季泽?是你的夫君吗?睡莲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我,我在心底已经将他当成我的夫君了。鬼差道:怎么,难道是他负了你?这好办,我立刻去将他抓来。不要。睡莲尖叫道:不要让他来。我宁愿他好好活着。鬼差哼了一声:那怎么可以,你心中既然仍有不舍之事,那如何能安心呆在冥城。不要抓他来,我会安心的。睡莲连忙保证。鬼差迟疑了一下,道:如果你是真心想呆在冥城,就将这碗梦婆汤喝了。梦婆汤?睡莲凝目一看,前面地上果然放着一个青瓷碗。不错,你喝了梦婆汤,就会忘了季泽,忘了阳世的一切。睡莲看着梦婆汤,如果喝了,我就会忘记季泽,我能忘记季泽吗?不,我不要忘记季泽。睡莲忽然一脚将梦婆汤踢飞:我不要忘。睡莲尖叫道。你若不忘他,便不能超生,你愿意下地狱受苦吗?睡莲愣住了,下地狱受苦?她吓得浑身哆嗦起来。鬼差冷酷地道:你要么喝下梦婆汤,尽忘前尘;要么从这里跳下去,进入烈火焚身的地狱受苦。又一个青瓷碗出现在面前地上,而身后,忽然腾地一下,裂开一个大洞,洞内闪着强烈的火光。睡莲咬了咬牙:季泽,我生不能与你在一起,死我决不忘你。她纵身往那个大洞中跳去。………………………………………………傅家暖日峰上。傅龙星白衣如雪,人如朗月,颀长的身形越发使他显得俊逸非凡。任逍遥一袭青衣,手握一柄墨黑的宝剑,凝神戒备。另一座山峰上,傅龙城、傅龙晴,小卿、燕文、玉翎、燕杰、玉翔正在观战。傅家东侧紧邻青华山,此山共有五个小峰顶,连绵起伏,相距不过数丈,峰顶平坦,都有丈宽空地。各峰陡峭,中为悬崖,底有深涧。相邻最近的三坐山峰,一为寒日峰,乃为傅家刑责所在之地,左侧有两坐山峰紧邻,相距不过数丈宽,高低相等,地势更缓,一为暖日峰,一为放日峰。傅龙城有时会来此考教弟弟门的武功,但是没有傅龙城的吩咐,其他人不得擅自到此。如今龙星与任逍遥比武的地方正是暖日峰,而傅龙城等则在放日峰上观战。傅龙星欠身恭敬地道:任大哥,请恕龙星僭越了。任逍遥豪迈笑道:龙星不必多礼,更不准谦让,与任某来打个痛快就好。傅龙星微微一笑,再次欠身道:小弟遵命。说着,一震双臂,臂上金剑如龙出海,龙星一招仙人指路,对任逍遥微一欠身。这一招乃是武林后辈对前辈表示尊敬的起手剑。任逍遥微微一笑,长剑一抖,对傅龙星左腿刺去。两人所立峰顶,只一丈见方,跃转腾挪稍不留意,便会跌下深渊。两人虽然年纪差相差二十多岁,但是武功修为却较接近。这三年的比试,都是平局。其实,实际说来,仍是龙星略胜一筹。因为这三年的比武,都是龙星有意对成平局,而除了傅龙城外,其他人甚至包括任逍遥在内,也无法发觉。三年前,龙星十七岁,一个偶然的机会,任逍遥惊觉了龙星的武功之高,几乎已直追傅龙城。任逍遥出道江湖成名天下、名列天下十剑第三剑之时,龙星不过还是个在襁褓中的婴儿。任逍遥为人不贪名利,不好女色,自从离开青碧后,一心沉迷于钻研武学,十六年来,武功突飞猛进。但是想不到傅龙星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就有如此成就,不由万分惊讶,一定要与傅龙星切磋。傅龙城不愿傅龙星锋芒太露,但是二哥的要求又不好拒绝,无奈只好答应,但是这种比试绝对秘密,就在傅家暖日峰上进行,严禁泄露,更不准外人观看,甚至府中弟子,未获准许也不得观看。傅龙星却觉欣喜异常,能与高手对博,那是何等喜事。第一年比试当中,傅龙星与任逍遥打了整整一天,不分胜负。任逍遥固然是吃惊,傅龙城也有些惊讶。平日傅龙星与师侄或兄弟之间过招,总是有所限制,不便或不敢全力施展,而且也没什么胜负之分,难以发挥潜能,但是与任逍遥之战,龙星却屡出奇招,竟与任逍遥难解难分。要知道自傅龙城十二岁上与任逍遥结拜后,有五年的时间,任逍遥随师父前往漠北。傅龙城十八岁成名江湖,成为名动天下的金龙令主后,与任逍遥才再次相见。当时任逍遥的师父刚刚过世。任逍遥虽然早知傅龙城的成就必定非凡,但是想不到五年不见,傅龙城已成为名动天下的高手。任逍遥在傅家盘恒月余,与傅龙城切研武功。随后十年间,任逍遥也常来傅家与傅龙城小聚。那时傅龙星不过是六七岁的孩童,任逍遥只觉龙星俊逸非凡,曾笑言龙星将来色动江湖,想不到十年时间,龙星除了人越来越俊逸,武功之高,让任逍遥大为惊叹。其实任逍遥对傅家武功极为熟悉,傅龙城经常与任逍遥切磋,并不藏私,任逍遥对傅家武功敬佩异常,但是人之本能,在心底里也是苦思破解之法,也给他想出不少奇招妙招克制傅家武功。但是与傅龙星对战,任逍遥大出意料。龙星招式看似平淡,却暗含玄机,灵活多变,他展尽所学,却不能占一丝一毫上风。尤其是傅龙星所用金剑,本是软剑,需灌注内力,方可运剑成风。龙星对敌,向不轻用。但是为表示对任逍遥的尊敬,龙星起手就会列出金剑,但是龙星不过十六七的年纪,几千招下来,长剑威力丝毫不减,单是这份功力,任逍遥已经自叹不如。其实远不只如此。因为傅龙城就在旁边的山峰上观战,傅龙星并不敢太过放肆,许多招式并不敢放手使用,更不敢让任逍遥太过难堪,所以还有所保留。第一年对敌,两人打了整整一天,上千招有余仍不分胜负,后,傅龙星主动停手求败,道:任大哥武功高强,小弟认输就是。任逍遥虽然意犹未尽,却没有相强。却定下了第二年继续比试之约。傅龙星其实也没有打够,不过是因为大哥傅龙城传音叫停而已。傅龙星当然觉得好,却往大哥看去。任逍遥当然明白,他转身对傅龙城躬身道:请二弟无论如何答应小兄此事,明年让小兄再与龙星切磋一番。傅龙城虽然对龙星的成就感到高兴,但是龙星年少,就能与江湖久负盛名的天下第三剑不分胜负,却也令他喜中有忧。一方面,固然是怕龙星锋芒招忌,另一方面更怕龙星仗技而骄,而刚刚平静的江湖可能又要应验血劫之说,龙星毫无疑问将成为对抗血劫的重要人手,更不能有所闪失。但是任逍遥之请,傅龙城实在无法拒绝。只好答应。任逍遥告辞回去后,又精炼武功,以期与龙星之战。第二年、第三年,任逍遥武功固然是精进,但是龙星更是进步神速。第二年两人仍是打了一天时间,却斗了二千多招,仍是由龙星求和。第三年,也是一天时间,两人所出招数已过三千。不仅二人对战都受益良多,就是观战诸人,所获也是不少。从第二年起,傅龙城开始允许傅家弟子等观战,也就是小卿、玉麒、含烟三人。其实观战之峰与决斗之峰相距不过百尺,但是峰顶雾气缠绕,山风猛烈,加上二人激战之时,变招迅速,罡风猛烈,武功不济之人莫说看得明白,根本在这山峰上无法立足。但是自第二年起,至今,被傅龙城允许观战之人,却越来越多,今年,连玉翔也获准观看,更是令任逍遥大跌眼镜。任逍遥笑对傅龙城道:莫非你府中有什么神秘药物,为何这些弟子的成就一年竟抵其他人十年之功。山峰上,傅龙星与任逍遥战得正酣,白衣青衣闪闪,金光墨光霍霍,两人出招越来越快,变招也越来越快。这边观战的人更是目不转睛。天色渐晚,日暮西沉。傅龙晴等固然看得忘我,小卿等就更加沉迷。傅龙城在心中暗自惊讶,二哥任逍遥的武功在这一年中竟似乎进步得较往年要多很多。要知道练武之人达到一定境界,有如到了界点,修为会停滞不前,就是前进一分,也十分费力。尤其令傅龙城惊讶的是任逍遥的内力,竟似乎越来越雄厚了,而且招式之间几近疯狂。忽然心中一惊,任大哥不会走火入魔了吧。傅龙城传音傅龙星道:二哥没有什么事情吗?傅龙星其实也有所发觉,任逍遥在百招之前,自己明明已经有了取胜的把握,但是渐渐地,任逍遥内力忽增,后激勃发,竟然较之初战之时更为勇猛,奇招险招频出。龙星却是见猎心喜,打得不亦乐乎。听见大哥传音,知道大哥已有叫停之意,心中颇有些失望,实在不愿意在打得如此痛快淋漓之时停手。故此听了大哥问话,不禁有一丝犹豫。如此短瞬之间,二人所出又过百招。任逍遥双目尽赤,忽然虎吼一声,墨剑交由左手,右手一掌印往龙星身前。龙星见他弃剑不用,当然不肯占了这个便宜,一抖双手,收回金剑,出左掌对向任逍遥右掌,砰地一声,真如石破天惊,两人身形同时一晃。龙星退了三步,已到山峰边上,却已站稳,但是任逍遥却直退到山峰边上也未停稳,直往山峰下跌去。龙星一惊,急探左手一抓,任逍遥伸手握住龙星之手,身形又起,头下脚上的悬挂起来。龙星待要撤掌,一股强大的内力已由任逍遥之手传了过来。龙星体内真气护体而起,反攻回去。任逍遥头上白气直冒,也源源不断地传出真气,两人竟然斗上了内力。江湖之上,最忌讳内力相搏,相搏之人非死即伤,即便得胜之人,也会元气大伤,除非生死之争,否则向不使用。龙星大惊,想不到任逍遥会与自己拼斗内力。任逍遥武功走钢猛一路,内力更是雄厚,他竟不顾性命,倾全力对抗龙星。龙星体内真气至刚则至阴,辗转流动,生生不息,乃是其幼时机缘所至,内力一劲强过一劲,眼看就要将任逍遥重伤于掌下。但是龙星无法收手,两人就如粘在一起,龙星体内真气不断将任逍遥体内真气吸收过来,任逍遥的姿势到如为龙星输送真气一般。龙星心中惊骇,却是欲罢不能。这边观战山峰上,傅龙城在任逍遥翻转身形之时,已发觉不好,他身形一展,直往龙星与任逍遥身边落去,暗自凝气,喝道:住手!同时,一掌拍向龙星与任逍遥双掌之间。这一掌委实凶险之极。龙星与任逍遥的内力将都由傅龙城接下,等于是两人合全力打了傅龙城一掌。傅龙晴和傅龙壁也发现不妙,但是两人可不敢贸然出手,否则,自己受重伤不算,龙星与任逍遥遭内力反嗜,不死也会重伤。小卿暗思:为何任师伯会突然与五叔比拼内力,莫非有什么隐情。燕文想的却是,若是我以血肉之躯拦在五叔与任师伯之间,能否以自己一死换得两人安全。玉翎和燕杰对望一眼,两人俱是一般心思,我什么时候才能有如此功力,能与五叔一较长短。玉翔却想:如今打了一天都没有吃东西,师父大概会喊停了。傅龙城出掌到众人心思转动,到傅龙星倒吸任逍遥内力,这些事情说起来长,不过都是一瞬间的功夫,只听山崩地裂般的一声巨响,山顶雾霭忽然全部散去,山边夕阳金红曜目。离这边十几丈远的一处山峰轰然而塌。龙星与任逍遥刷地分开,分向山峰两边悬崖掉落。傅龙城面色苍白,身形如电,已经一把捞住任逍遥坠落的身体,任逍遥面色惨白,气息微弱,已经昏死过去。傅龙晴也已飞身而起,直往傅龙星飞去。傅龙星却在空中优美地翻了一个身形,在坠落悬崖之前,堪堪点到悬崖边的一棵古树上,又射回山峰,正好傅龙晴赶到。见了龙晴关切目光,微微一笑,嘴边却留下一丝血迹。傅龙城身形再动,抱着任逍遥直往府中而去。傅龙壁对龙星和龙晴微一招手,三人直追傅龙城而去。小卿则一挥手道:仔细查看。燕文、玉翎、燕杰、玉翔应声而动,四条人影刷地往龙星与任逍遥对战之峰飞跃了过去。小卿站在场中,燕文四人却分四个方向直往山峰周围悬崖底部跳落。小卿在场中仔细查验,却并无所获。不一会功夫,飕飕声响,燕文等从悬崖底部又飞掠而上,齐齐躬身道:并无异常。小卿沉吟了一下,笑道:也许是我多虑了。轻一挥手,五人如五缕轻烟,跃下山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