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上,已经降下了一道阶梯。杨开踩上阶梯,走上顶端,拉开金属门,当先猫着腰钻了进去。华伯涛等也照本搬科的学着他的动作,一个个的进了飞机。唯独赵勇德这厮身的人高马大,倒霉了些,进仓时抬了一下头,额头‘砰’的一声撞到了门梁上,在那骂了好几声灰孙子,这才肯善罢甘休。“晚上好!各位。”等大家在圆圆的飞机肚子里坐好时,驾驶员从前面转了下腰,亲切的对众人打起了招呼。“鄙人国军第四飞行中队少校:周卫国,负责此次运输任务,希望多多照顾!”周卫国摘下墨镜,微笑着说道。他长着一张国字脸,慈眉善目的,塌鼻子,嘴唇有点厚,总体来说,给人一种很合群的感觉,跟张鹤生的沉默寡言,以及陈天顶的不冷不热都差别很大,让人第一眼望去,就顿生暖意。“杨开!”“华伯涛!”“陈天顶……”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经他这么一介绍,杨开等人也相继简短的报了自己的名字。“嗯,好。我记住了。”周卫国诚恳的点了点头,然后拿起对讲机,和地面系统做了个汇报。“大家注意,两分钟后这架飞机就要起飞了,请务必拉好安全带。”“安全带,安全带在哪?我怎么没看见?”赵勇德四下里找了起来。“在座位边上,笨蛋!”刘雨薇把身子往赵勇德旁边挪了挪,掀开他座位左边的把手,一把将里面的安全带抽了出来,给赵勇德扣好。“嘿嘿,没看见。”沦落到让一个女孩子给自己系安全带,赵勇德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前排的周卫国看到了这一幕,笑道:“这位小姐真善良,而且很漂亮!”“谢谢夸奖。”刘雨薇腼腆的说道。“呵呵,我没说假话,小姐你的确挺可爱的,而且很像我妹妹。”周卫国被逗乐了,开怀道。“你妹妹,那一定很漂亮了,有照片吗?给我看看吧。”刘雨薇一听有人和自己很像,立马被勾起了兴趣。“有,我随身带着呢。”周卫国的手从手舵上放了下来,从怀里掏出了自己的皮夹,展开来递给了刘雨薇。黑褐色的皮夹里,塞着几张印有*头像的*。而原来插通行证的地方,被换成了一张照片,照片里有四个人,周卫国站在中间,搂着自己的妻子,另一只手牵着一个穿着天蓝色校服的小女生,而小女生的手,还牵着令一名更小的姑娘。周卫国介绍说,这是他的全家福,里面包括了他,他妻子,他妹妹,还有他的女儿。如周卫国所言,他的妹妹,也就是那个穿着蓝色校服的小女生,长得的确挺清秀水灵的。而且细细一看,眉目之间,还真跟刘雨薇有那么一点儿相像,特别是笑起来,就更像了。“嗯,真的有点像哟!”刘雨薇看着照片里的姑娘,惊讶的说道,旁边的杨开和赵勇德,在看了刘雨薇一眼后,也点了点头,赞同了周卫国的话。“我说吧!”周卫国呵呵傻笑道。“下次回去,你一定要带我去看看你妹妹,到时候,我给小姑娘买新衣服。”看来,刘雨薇对这个和自己有些相像的女孩,很是喜欢。不过听了她的话,周卫国却并没有再笑出来。只是抿了抿嘴,神态有些黯然,还带了些沮丧的味道:“我带她谢谢你,不过,你还是不用去了。”“为什么?”刘雨薇对周卫国的这个回答很是意外。“不好意思,她……她去年去世了。”周卫国叹了口气,道。“啊?”刘雨薇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于是低下了头,把钱包还给了周卫国:“周少校,对不起。”“对不起,你对不起什么呀?”周卫国勉强的笑道。“我不该这么说……”“没关系,事情也过去了,这些日子,我也好了许多。不过她们,有时想想……唉!不说了,我们启程!”周卫国轻描淡写的将这一页揭了过去。“全体乘员注意,飞机即将起飞。”他一边说,一边检查了一遍仪表的运作。“等等!”这时候,刘雨薇忽然打住了他。“嗯,有事就说吧。”周卫国以为她有些不方便,需要解决。“我……我就是想问问,周少校,我当你的妹妹可以吗?”刘雨薇偷偷的看了他一眼,说道。听了她的话,周卫国握住摇杆的五指明显紧了紧,额头上的皱纹也接在了一起,显然有些激动。过了数秒,这才感激的看了刘雨薇一眼,重重的点了点头:“行,以后我就认你这个妹妹了,谁要是欺负你,跟哥哥说,哥哥揍扁他!”“哈哈,好!”刘雨薇眨了眨眼。一旁围观的华波涛和张鹤生彼此间笑了出来,而杨开也对这个善良的女孩刮目相看。飞机滑行的速度越来越快,玻璃窗外的景物在镜头里飞掠而过。“嗡……”随着周卫国将发动机的引擎一拉到底,匀速转动的旋翼顷刻间转速加快了数倍,向下冲击的气流顿时将整架飞机托了起来,尾巴朝下,头部翘起,在跑道的尽头离开地面,升上了满天繁星的天空。飞机的机舱很狭窄,其中有一半的空间都被堆满了成箱的柴油。毕竟,中途要飞越数个城市,这么长的航线,如果油量不够,大家还没到达第一站大兴安岭,就憋屈的跟着这个铁棺材掉下去了。“来点?”杨开将拆开的花生米抓了一把,然后递给了赵勇德。“哈哈,小时候俺就喜欢吃这个。俺爹忙农活回来了,炒上一碗,咱爷儿俩就这么对着煤油灯,一边吃一边聊。”赵勇德剥了花生衣,将花生米丢进了嘴里。“嗯。”杨开吃了两口,淡淡的说道:“几年没回去了?”“什么没回去?”赵勇德愣了下,将花生米递给了刘雨薇,让她和陈天顶,华伯涛他们分分,大半夜的,飞机上冷得睡不着,不吃点东西,还真不好打发。“回家。”杨开将剩余的花生米丢进嘴里,拍了拍手。赵勇德身躯颤抖了一下,半晌,摇了摇头:“从参军到现在,十多年了。”“也不知道父亲他老人家腿脚还好使吗?娘的眼睛还能看得见吗?家里那几亩田地,收成还好吗?”杨开叹了口气,伸手揽住赵勇德的肩膀,没说话。他看得出来,这个铁铮铮的汉子,动情了。“我想,这次任务要是能活着回去,我第一件事就是回家看看,看看俺爹娘,看看那头耕牛,还认识俺不?”赵勇德喃喃自语。“会的。”杨开点头。“陈伯,吃点东西。”刘雨薇将手中的花生米放在了陈天顶的手中。“呵呵,谢谢你,小丫头。”陈天顶皱着一张麻子脸,笑道。“对了,你怎么成了戴处长的义女?”陈天顶问道。“我从小就是孤儿。”刘雨薇撅着嘴说道:“几岁的时候,就跟着要饭的去收垃圾,捡破瓶子卖钱,苟延残喘的。那年冬天,实在是熬不下去了,我就裹着单薄的身体,缩在桥头等死。只是没料到,过一会儿,竟然感到身上暖呼呼的,抬头一看,才发现身上盖着一件厚厚的大衣,然后就看到了义父那张慈祥的脸。”“原来是这样,看来戴处长不是个坏人。”陈天顶颇有些动容。“义父他本来就是个好人,只是你们这些局外人,不了解他罢了。”刘雨薇说道:“他,活的很痛苦。”“陈伯你呢?”“我?”陈天顶大惑不解。“能和我说说,你在慈禧太后的地宫,还有大兴安岭里的故事吗?”刘雨薇满怀期待的说道。“你不是都知道吗?”陈天顶大鼻子动了动。“我想听详细的。”刘雨薇不好意思的笑了:“我从小就喜欢听故事,特别是吓人的故事,义父说我胆小,还逞能。”“这……”陈天顶犹豫了片刻,最终摇了摇头:“小丫头,在这两个地方,我遇到了一生中都无法理解的很多事儿,也因为自私,而失去了亲情,爱情,友情。所以,这两个地方,在我的心里,一直都是个结儿。等哪天这个结儿解开了,我会编成段子给你说书的。”“好,那说话算数。”刘雨薇露出了酒窝。“嗯,说话算数。”陈天顶点点头。“你这是在打坐?”华伯涛一边吃花生米,一边看旁边的张鹤生盘着腿,中规中矩的呼吸吐纳。“是的。”半天,张鹤生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看不出来,军统倒真有点能耐,一个钟头,就给你弄了把宝剑。”华伯涛擦了擦油腻的手,拿起张鹤生搁在身边的长剑。‘唰’的一下,他抽开了剑柄,顿觉一股冰冷的寒气扑面而来。“我也挺喜欢这把剑的,杀日本人的话,一定很快。”张鹤生说道。“但日本人都是用枪的。”华伯涛说道。“开枪之前,我就已经割断了他们的喉咙。”张鹤生云淡风轻的说道。“你杀过多少鬼子?”“没数过,如果算上‘中华抗日救亡祈福协会’和‘东北抗联’那会儿,大概有百多个鬼子被我送上了西天。”张鹤生想了想,说道。“用剑?”华伯涛疑惑的问道。“剑,还有道术。”张鹤生断然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道术的存在?我一直以为所谓的道术,只是市井之徒往油锅里伸手不烫伤,烧小鬼之类的骗钱东西。”华伯涛坦白说。“中国道术,远比你想象中的,要源远流长。”张鹤生说道:“我想,不久你就会有机会看见了。”“我很期待!”华伯涛笑了笑,离开座位,走进驾驶舱,坐在了周卫国的旁边……众人闲聊之际,飞机已驶离上海,钻进更高的云层,前往下一个城市。据飞行员周卫国说,想要到达大兴安岭,还需要一天多的时间,这期间的一切活动大家只能在飞机上完成。同时,他还让大家给包裹打好结扎,以免到时候跳伞时,来不及准备产生物资损失。黎明,飞机正式进入南海领空。不过杨开等人并不知道,此时此刻,日军已完全占领上海,长达三个月的沪淞会战宣告结束。这是中国八年抗战中最激烈的一次战役。统计表明,日军参战兵力达二十五万余人,死伤五万余人;中国军队参战兵力共七十余万人,伤亡达十余万人,德械师全军覆没,教导总队损失殆尽。据当时一位日本随军记者的《上海通讯》,日军占领上海之后,大肆屠戮未逃离的中国人,整座城市血流成河,引得黄浦江中鳗鱼围啃尸体,当时之惨状,难以用笔墨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