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陈天顶不说倒也罢了,这一说,黑背狼王却是愈发调皮起来,抖着脖子上的鬃毛,使了劲的在他的身上蹭来蹭去,活脱脱像个撒娇的孩子。“该打!”陈天顶装腔作势的再次敲了下它的脑袋,可下手却是软绵绵的。狼王顺势钻进了陈天顶的怀里,伸出两只前爪搂住了他的脖子,那模样憨厚至极。若说是七年前,陈天顶倒还能抱得住那只小崽子。但七年后,这只小狼崽已经茁壮成长,个头甚至到了陈天顶的肩膀,体重更是比这个老摸金校尉要重的多。陈天顶又哪里还能抱得住?身子一晃,这一人一狼便摔倒在了雪地里,惹得陈天顶一连串的骂骂咧咧,接着又是一连串的大笑。不过狼王搂住陈天顶脖子的前肢,就是没有松开的意思。陈天顶无奈,只得也跟着伸出手,搂住对方的后背,轻轻地拍打起来。“小黑,想我了没?”陈天顶喃喃,也不管狼王听不听得懂。“呜……”狼王舒服的眯着眼睛,懒散的回应了一声,颇通人性。听见了狼王的呻吟,陈天顶微微一笑:“我就知道,你忘不了我,因为我也同样忘不了你。只可惜你到底还是一匹狼呀,不然咱们就结拜成兄弟了。”“呜!”狼王眨了眨眼,像是露出了些许遗憾。将狼王的表情收入眼底,陈天顶摇了摇头:“傻孩子,叫什么。不是人也好,如果你是人的话,始终都会被带坏的。因为这世界上,早就没有不自私,不贪婪的人了!”陈天顶感叹道。“呜……”狼王至始至终,都在轻柔的鸣叫着。但陈天顶能看得出来,它的每一声鸣叫,都代表着不同的感情变化,有快乐,有悲伤,有怀念,也有追忆。远比人和人之间的勾心斗角,违心之言要朴实的多。“怪我狠心,把你带到大兴安岭外围,就头也不回的走了。怪我,怪我呀!原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幸好,老天有眼,让我在当年的地点,再次和你相遇。”陈天顶说到此处已是热泪盈眶,抱着狼王失声痛哭起来。“小黑……兄弟!”“嗷……”狼王闭上眼,发出一声悲怆的嗥叫,这声嗥叫将雪坡上的众人代入了这一人一狼的感情世界中,也将陈天顶代入了七年前的最后一段回忆。彤云密布。雪花像玻璃屑一样坚硬,随着山风旋卷。白桦树在风的压力下呻吟。一切都弯折、蜷缩、颤抖、多音地呼啸着。这是陈天顶来到大兴安岭的第五天,上山的时候,一共有十一个人。但第一天,一名同伴死于浅雪区棕熊的巨掌之下。第二天,又有三名同伴死在了和雪狼群的斡旋中。然后是第三天,第四天,到了今天,原本热血沸腾的十一个兄弟,只剩下他和老幺两个人了。羊皮卷丢了,所谓的契丹王墓更是捕风捉影。陈天顶不止一次的指天骂地,痛诉着这该死的羊皮卷,该死的贪婪,该死的骗局。但一切都为时已晚。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什么法子,可以活着走出大兴安岭。大兴安岭活着进去容易,但想要活着出来,就有难度了。这是老幺的原话。如今的局面也从侧面印证了老幺这句话的准确性。食物,能源,火种,这些赖以生存的东西已经彻底没了,现在的两人完全是靠着一股毅力,在白茫茫的大兴安岭左右乱转。其实,一天前,两人就知道迷路了。队里最精通地图路线的南爬子死了,而残存下来的陈天顶和老幺,都是路盲,瞎子探路般的在雪狼湖外溜达了一整天,也找不到喇叭口的方向。老幺是河北人,后来才定居在陈天顶家乡的,两人从小玩到大,属于发小的级别,除了陈家人之外,外姓人之中,只有老幺知道陈天顶就是当年孙殿英手下的铁面生,陈天顶如鱼得水时,老幺躲了起来,因为他并没有什么奢求。陈天顶失势后,老幺站了出来,卖掉了自己的田产,跟着陈天顶白手起家,到处盗墓,毫无怨言,因为他知道这个兄弟此时最需要他。这里说一句,陈天顶的口哨《兰花花》得以吹得出来,便是拜老幺所赐。陈天顶有话咽在肚子里,不明说。可他知道,老幺是个好人,更是个好哥们。但现在老幺不行了。旷日已久的寒风如刀子般一层又一层的刮掉了他的所有体力,而强烈的饥饿感,更是让老幺整个肚皮都憋了下去。老幺的一双手,冻成了馒头,嘴唇儿也青紫青紫的。一个劲儿的说冷,冷。“哥们,坚持住!你不是还没尝过女人的滋味吗?大哥回去带你逛窑子,逛遍整个县城,不,附近的县城也给逛了。白花花的女人任你选,而且我还给你盖一间砖瓦房,找媒婆说个俊俏的媳妇。”陈天顶一边说,一边扶住了老幺,鼓舞道。“陈大哥,我……我估计没这个机会了。”老幺苍白的脸焕发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不断的抽着凉气。“别说丧气话,你才多大,三十来岁,正值壮年呀!就这么忍心撒手而去了?”陈天顶说着弯下了腰:“来,兄弟,大哥背着你活着走出这大兴安岭。”可陈天顶听见的不是老幺的回应,而是一阵沉闷的落地声。噗通……穿着军棉衣的老幺无力的摔在了雪地里,胸口起伏的节奏慢慢变小,嗓子里涌出白白的水蒸气。“老幺,老幺!”陈天顶跪在了雪地上,将老幺扶了起来,一张脸满是关切的神色。“振作,振作呀!”陈天顶用颤抖的手触摸着老幺冰冷的面颊,焦急的说道。“呃……”老幺的喉头哽了一下,瞧呼吸,便是有进气没出气了。他缓缓地睁开眼,当看见陈天顶时,微微的笑了笑:“陈大哥,接下来的路,老幺不能陪你走完了,对不起。”说到这,老幺摘下自己的小皮帽,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揣进了陈天顶的怀里:“这帽儿,就交给你了。”“嗯,嗯。”陈天顶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应承道。“好!”老幺抬起胳膊,一把攥住了陈天顶的手:“答应我,坚强的活下去,以后还要来这大兴安岭,把这帽儿还给我,放在我死去的地方。到那时候,不用你言语,老幺就知道陈大哥来看咱了……”“兄弟!”陈天顶伸开五指,捏紧了老幺那渐渐失去体温的手掌。“快,陈大哥,把耳朵贴到我嘴边,我还有话说,时间不多了。”老幺的整张脸由苍白变成了淡紫色,那是冻伤导致的紫绀。看得出来,他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但一股意念,还是促使着他坚持下去。很可能,如果他想说的话陈天顶听不见,老幺必将死不瞑目。陈天顶依言偏过头,将耳朵凑到了老幺的嘴边。“陈大哥……”老幺僵硬的牵动着嘴部快要失去知觉的肌肉:“我的怀里,还藏着一个没用完的火种,一小瓶燃油,还有一把匕首。”“老幺,你……”听了老幺的话,陈天顶的肩膀子一震,他实在没想到,自己一向信任的好兄弟,竟会撒了谎。“陈大哥,这些东西是我偷偷为你留着的,咱们两个人,只能活一个。”老幺淡淡的抿起了嘴,像是在笑:“有了它们,你就有希望活着走出大兴安岭了,就连食物我也为你准备好了,这哥们做的,够义气吧?”“食物!”听到这个词,陈天顶条件反射般的咽了口唾沫,这是一个饥寒交迫的人,应该有的表现。如果说刚才是震惊,那现在的陈天顶就是不可思议了,他感觉到,老幺就像诸葛亮一样神奇,什么后招就算好了。“可……可你饿成那样,怎么不……”这是陈天顶难以理解的。“凑近一点。”老幺神秘地说道:“再凑近一点!”好奇,促使着陈天顶飞快的将整个耳朵贴近了老幺的嘴巴。“吃着我的肉,活着走出去!”老幺艰难的从喉咙里蹦出了这串骇人听闻的话,等失魂落魄的陈天顶一屁股坐在地上时,这个好哥们已然气绝。他的脸,带着笑态。像是大愿得偿般的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