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华宫大殿之中,金光已经散去。丁琴玉跪在地上,面目全非,干瘪的脸就像是已经蔫坏的枣,要不是因为她的眼皮也垂了下来,里面那美丽而澄澈的眼睛肯定会突兀而狰狞地瞪着前方,那必然将会是非常可怕的表情。金境符破碎的金光簌簌飞落,跪在地上的丁琴玉被苍白的微暗所包围,她的容颜就在丁灵修的目光之中,丁灵修亲眼看着她瞬间就失去了原形。她那瘦骨嶙峋的两颊象更加削瘦,高高耸立的鼻梁外侧,凹陷下去的两眼,在它之中,象有到处提心吊胆寻找什么东西似的炯炯发光。画着美丽的弧形而延长的眉毛,乱七八糟地歪扭着,渐渐向眉间的八字形处靠近。干巴巴的嘴唇里,再也感觉不到任何气息的呼出。她离开得很安详,很突然,很不可思议……她永远不会想到自己会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这样的情景之下,自己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死亡。丁琴玉香消玉殒,身上的紫衣变得空荡荡的,如同婚纱一样搭在了她的身上。丁灵修想要挪动已经麻木的身体去抱住丁琴玉的尸体,可是他却做不到,他的身体已经不允许做出任何动作,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就算他真的抱住了丁琴玉,她也去了另外一个世界。丁琴玉临死之前灌注了自己全部的灵气,形成了一道她这两年来研究出的封印术,这道封印术虽然能够暂时将丁灵修灵魔双面体内的魔性封住,但如果当丁灵修的身体虚弱到了极致,精神再次接近崩溃的时候,这道封印也会随之消失,他体内的魔性也会不遗余力地释放出来,到那个时候,事情将会变得更加难以控制,丁灵修就会真的变成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嘻嘻……你说好了哦,保护我一辈子那……”丁灵修耳畔回荡着丁琴玉当年的约定,眼泪在眼睛里打着涡旋却无法流出,他感觉死去的不是丁琴玉,而是自己,此时的他比万箭穿心,挖心剖腹更要痛苦难受,而意识也逐渐开始模糊。他终究还是昏了过去,僵硬的手直到最后仍然伸向前方,却还是没能抱住丁琴玉干瘪的尸体。黑暗,痛苦,悲伤……一切的一切都在这定格的瞬间变得永恒。就这样昏死过去该多好,就这样养永远的昏死过去该多好,就这样永远地浸没在这没有人希望也没有任何绝望的空间中该多好。什么也不用去想,什么也不用去做,不用悲伤,不用难过……就这样无边无尽的黑暗之中,忘掉曾经的一切苦痛与悲伤,就这样带走全部的梦。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即便是一场梦,梦中仍然是她,是那抓不住,摸不到的飘渺身影,是那宛若翩然惊鸿的一袭紫衣,是一份决断,一份舍弃,一份执着,一句痛彻心扉的爱!半梦半醒之间,丁灵修感觉周围似乎在下雨,这雨在黑暗朦胧的梦境中织成一束朿白金色、喑青色的线条倾泻着,散幵无数轻碎的水点,雨似是没有停的迹象。丁灵修感觉自己正擎伞立在雨中,左手拿伞,把空出的右手给她。没有说话,只有雨落在泥泞地里的声音。她看向那白皙细腻的手掌,像往常那般摆在她的面前离她视线只有几公分的地方。像是单纯的想要触摸她眼里的泪珠。她抬起头,丁灵修终是看见了她抿紧的嘴唇发出声来:“我要走了,天堂很远,地府也很远,我该去哪里?会不会很孤独?”丁灵修泪眼斑驳,雨水和眼泪在脸上混合,已经让他无法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她的声音也在凌乱的雨声中无法辨析,随时都要在这霹雳啪哒的雨点里消融。他的手终于触上她的脸庞,她消失了,丁灵修始终没有看清她的脸,不知道她是谁……昏睡着,就这样昏睡了过去,不知道会持续多久。丁灵修就这样失去了意识,而在昏倒后的这段时间里,瑶池洞已经乱作一团。毓离宫主密谋侵占韶华宫,谋害夏长老,陷害韶华宫主,引发内战。狂暴的魔人混入战局,搅得韶华宫天翻地覆,毓离宫主和韶华宫主身负重伤,昏迷不醒。负责执法的璇玑宫前来结束战局,璇玑宫主却再次遭遇魔人攻击,被奇怪的妖气吸走了全部灵气,变成了干尸。这一切一切对于瑶池洞教这样一个极度神秘而诡异,几乎与世隔绝的邪教来说,实在是太突然,也太不可思议了,这简直就是一场浩劫。瑶池洞璃绯宫中,教主在内的七名瑶池洞教长老全部聚集到了一起,很多年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让他们这样一群老家伙同时出现商讨事情,除了璃绯宫主,其他三名宫主都只能坐在最远的位置参会,这次的会议,简直就像是面对强敌之前的动员会一般。石桌周围,每一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看,却又不敢呢哝私语,都时不时看看教主那阴沉的脸色,又马上又埋下头,不是摆弄着手指,就是摩挲着桌面。教主穿着一袭黑袍,端坐在正中央的水晶大椅上,教主的脸美丽至极,轮廓端正的脸庞,宽广的前额,纤巧而美丽的鼻子,娇小的嘴,一对凌厉而又英气逼人的大眼睛,以及两片燃烧着要求热吻的强烈欲望的红唇,这些五官的位置似乎都那么合理而精致。总而言之,在这位妇人的身上,几乎没有一处不显露着那不可思议的迷人力量。好象乌鸦翅膀那么黑油油的、浓密而又柔软的鬈发,直垂到她的肩上,但在靠近前额的地方却被一顶满嵌宝石的金冕紧紧地束住。一件用极薄的黑色毛织品制的、下端绣上金绦的无袖长袍,显出她那令人消魂的曲线。但在那件美丽的、褶襞向下飘动的无袖长袍下面,又罩上一件雪白的垂着白色流苏的坎肩。任何一个人看到她都会立刻感受到一股盛气凌人的女王风范,一种极度雍容华贵的非凡气质。这股气势恐怕一个睥睨天下的豪杰都很难拥有。明明是在开会,却没一个人敢多说一句话,即使那些长老也是老实坐在座位上,不动声色。众人一直这么等了很久很久,坐在石雕大椅上的教主才清了清嗓,缓缓宽了宽衣裘,扫视了一圈后低沉地说道:“一天之内,两个宫主受了重伤昏迷,一个宫主被吸成干尸,这种事还是我接任教主之位以来,所听到的最让我震惊的消息。”教主手托香腮,顿了顿,“不,应该说是奇闻!”大家的脸色都很难看,没人做声,教主继续说道:“这件事,不知道诸位什么态度与看法,对我而言,我觉得这是一种奇耻大辱,堂堂瑶池洞教,光天化日,就这样在教主的眼皮底下,在我的家门口发生了这样的惨剧,这是挑衅,这是凌辱。这么滑稽的事怎么样?你们觉得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想笑啊?恩?”教主的声音虽然并不严厉,但语气却十分强横,不怒自威。教主的目光一点点移动,每扫过一个地方,似乎都能把这个地方的空气给切割开一般。这可怕的目光缓慢地平移着,终于移到了最边缘的封雪宫宫主吴依楠的身上,吴依楠被这目光看得骨寒毛竖,赶紧低下了头。“恩?小楠,你觉得这事怎么样?是不是很可笑?”教主问。吴依楠被教主这么突然一问,脑袋像被闷锤狠狠砸了一下,嗡嗡的无法做出任何反应,更不敢与之对视。是不是很可笑?这是什么问题?我该回答可笑还是不可笑?可笑?教主一个巴掌扇过来,让你笑,滚出去,让你笑个够,那我就是自己找死。不可笑?教主肯定又要问,在她眼皮底下发生了这样的事,竟然还不可笑,那你说什么可笑?但是所有人的目光已经望向了她这个封雪宫宫主,这个在教会中专门负责安保的宫主身上,她已经成了众矢之的,不得不做出回答。吴依楠咬了咬牙,不再犹豫。一下子推开了身后石椅,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拔出了身上的佩剑,倏然挖出了自己的心脏,狠狠拍在了桌子上,语气坚决地说:“启禀教主,属下知错了,这事可笑的是属下,属下愿把生命交付教主,任凭处置。”众人看到这血淋淋的一幕并没有感到任何惊讶,因为这在瑶池洞教发生这种事太习以为常。教主无动于衷,示意让身边的仆从将那颗跳动的心递了过来,教主拉了拉衣袖,将这颗心脏捧在了手里,跪在地上的吴依楠脸色惨白,浑身筛糠地颤抖着,汗水已经浸满了容颜。教主端详着心脏,轻哼了一声,漫不经心地说道:“看到没有,这就是你们的现状,每一个人,每一个长老、宫主都和她一样,你们觉得这样做很能显示你们的赤胆忠心对么?你们觉得这样做就表示你们敢作敢当,有勇气承担自己的错误么?我不会惩罚你,因为如果不是你,换作在座的任何人也有可能在日复一日的平静之中放松警惕,削弱自己的危机感,也同样会发生这样的错误。但我身为教主,我只由衷恳请你们一件事,恳请你们每一个人,不管是我的前辈还是后生,你们现在都是我的下属!我恳请你们能不能以后不要总想着去弥补和承担错误?可不可以去避免错误!”教主最后一句话的语气很重,威严的目光逼视着在场的每个人,接着,教主顿了顿,托着手中的心脏继续说道:“这次恳请我只说这一次,下次这种东西我会自己取!”教主说完就一下子将心脏扔了出去,扔到了吴依楠的身上,全场无不骇然,吴依楠惨叫一声,昏倒在地。接过绣帕擦干血迹,教主低沉的声音还回荡在空气之中,教主看了看手上的腕表,继续说:“问责就到这里,我这个人不爱过分追究过去的事,现在,进入正题吧,我想知道整件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个魔人又是什么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