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无月,幸而有灯火,依旧可以将白帝城染亮。得知林阡与玉泽二人巧遇夔州,群雄只道是缘分使然、天作之合,也不必再费力为他二人见面制造机会,夜晚到来之际,这场庆功宴到真成了纯粹的庆功。抗金联盟帮派齐聚,人物云集,这情景,真叫四美具,二难并。吟儿随意扫视一眼,前辈英雄,后起之秀,不计其数:左起是洞庭沈庄、高昌天山、淮南小秦淮、南方义士团、山东红袄寨,右数浙西司马黛蓝、临安叶文暄、江西宋恒、川蜀风鸣涧海逐浪,座上主宾分别是短刀谷柳五津路政与蓝至梁,显然,除了庆功之外,短刀谷的意思很明确:要请蓝至梁正式加入抗金联盟。吟儿靠近司马黛蓝坐下,心想我这盟主都只能屈居台下,倒是给足了你蓝至梁面子,却猛一回头,发现宋恒身边悄然坐着的,竟是久不露面的天骄徐辕!他置身于他一手挖掘的新排名之中做一个旁观之客,行踪根本没有大肆张扬应该只有寥寥几人事先知道。这才真正是给足了蓝至梁面子!场面热闹非凡,饶是如此,喜好聒噪的吟儿,还是觉得空了点什么。不错,胜南和玉泽还没有回来,自己不知怎地,心里有不安的情绪在。“师父,你不是说不来了么?”林思雪的声音猝不及防地出现在自己耳畔,吟儿心一颤,确定没有被别人听见,回头给了她一眼,意思是让她切勿暴露了自己,林思雪吐吐舌头,司马黛蓝轻声说:“刀子嘴豆腐心,还是来了。”吟儿装模作样地笑:“那又怎样,今天反正是蓝至梁加入抗金联盟,又不是他林阡和蓝玉泽洞房花烛,有什么不好来的。”环顾了四周,徐辕、宋恒、杨宋贤果然都在,多日神出鬼没的小师兄沈延,此刻也坐在对面沈千寻的身旁交谈着什么,吟儿感觉情敌势力迅速膨胀威胁,回头看林思雪司马黛蓝目光炽热,心里温暖:“还是自家姐妹好,为了帮我助威,不辞辛苦地也过来支持我……”黛蓝微微一愕,林思雪忽然欢喜至极,连连扯吟儿衣袖:“看看看,美女出来了……真是不虚此行呢,我今天晚上来这里,就是为了看看……真正的美女究竟应该多美……”吟儿的脸立即由晴转阴,林思雪仍旧迷迷糊糊,盯着蓝至梁身旁有倾城之色的蓝玉泓看,司马黛蓝一笑:“放心好了,我来这里,才不像思雪这么肤浅。”转口又一说,“听说慕容山庄要派代表来夔州,不知是否杨叶呢……”吟儿当即心凉了半截,连连骂她二人逆徒。再悄悄看了云烟姐姐一眼,云烟姐姐还是那样的高贵典雅之感,人群中她一笑嫣然,虽不是今夜主角,却哪一点输给了宴席上另一个夺目美人蓝玉泓?看云烟姐姐举手投足全是贵族人家该有的气质,吟儿忽然就得出两个字来形容:征服。果不其然,和胜南一样,不用只字片语,就足以征服。也难怪,自己和小师兄一样,在江西八怪里面小偷小摸惯了,连爱一个人都爱得偷偷摸摸。胜南和云烟,真才是任何小偷都逃不脱的捕快。“咦,林阡哥哥来了!”柳闻因的声音,原是柳五津假公济私,把女儿特地带了过来见她的徐辕哥哥。这时小丫头眼尖,第一个发现了胜南与玉泽齐临宴席。众人偱声去看,果真不假,林阡玉泽二人首度携手,比起从前江湖公认的天骄美人,毫不逊色地般配。不知吸引人的是玉泽相貌,还是胜南气质,自闻因话音刚落,他二人便成群雄瞩目。各种各样的心理驱使,使得林蓝再如何沉默,也无法躲闪成为焦点。吟儿想,自己的心理肯定是一种嫉妒心,好像有把刀插在心口,非常不舒服,其实,该凌驾江湖之上的男女,多年前就已经定下,是林阡和林念昔,吟儿便这么嫉妒地看着,司马黛蓝有些担忧地牵了牵她衣袖,轻声说:“你若是想走,现在就可以走。”“不,不走,师父要变强,师父要学会忍。”她固执地摇头。有人一边看,一边也不敢看,如宋恒。有人期待看,看的时候又平添一丝空虚惆怅,如宋贤。有人笑着看,又带泪看,如云烟。还有人担忧地看,心里惦记别人,如沈延。有人付之真心的笑和盼,祝福着看,如玉泓。有人看看热闹,窃窃私语,又有人假意笑,冷冷看,却也有人真的就没有抬头看,不看的缘由有很多,徐辕知道,该不看的时候,还是不必看了。却发现,玉泽像秋天里和煦的风,而,胜南,像秋天里冷寂的浪。云烟心念一动,怎地那玉泽姑娘在微笑,胜南却没有?云烟静静远观,略带担心地看他。那属于胜南的忧伤,除了云烟,其实吟儿也可以看见。奇怪啊,为什么眼前的这个男人,他明明拥有了一切好的,还是有一种忧伤……“姐姐姐夫!”玉泓像只飞鸟,不顾她爹爹在旁立刻就迎面扑来,“姐姐姐夫不如把婚事办了吧!爹爹正好在这里,为你二人主婚!”玉泽一笑:“你这孩子,今日是抗金联盟庆功的日子,怎可以喧宾夺主?”“蓝姑娘已经喧宾夺主啦!”莫非笑着突然冒出这么一句送来,玉泽稍稍一愕,胜南见柳五津在蓝至梁身旁,知大事为重,不便上前拜访,僵硬一笑:“待今日宴毕,自会与蓝大侠商议。”蓝至梁不像上次那般凶恶,点头却开玩笑,话题也不离宝贝女儿:“柳大侠,怎么听他叫声岳父竟然那么困难?”柳五津哈哈大笑:“蓝大侠命已经不错啦,老夫盼死了别人叫自己岳父,还得再等上十年!”红袄寨的兄弟们看见胜南要和玉泽离开,自是不会允许,听蓝至梁与柳五津也玩笑调侃了,吴越兴奋地上前来连连拍胜南的肩:“来来来,带着弟妹坐在咱们这边,咱们多聊片刻。唉,再过不久,咱们红袄寨就少了个人才给短刀谷了!”兄弟们一并起哄:“对……坐着不准走!”“对啊……留下来!”不错,接下来是宋贤的声音,明明以前最喜欢听的就是宋贤的声音,为什么,今夜听到心就一紧……“大伙儿上前来敬胜南,敬嫂子!”敬嫂子?胜南失神,把一道犀利的目光给了他,想提醒他,自己看穿了他心思,自己已经不信任他。却在侧目刹那,一道飓风掠过,胜南手一空,玉泽已不在身边。和玉泽玉泓姐妹分开两侧,中间这位不速之客,蓬头垢面不修边幅,一身灰色拦阻他们当中,面上的表情,竟是凄绝。宋贤一愣,这个人化成灰他也认得!云梦泽!他虽是蓝至梁引以为傲的徒弟,却那般欺骗玉泽,想趁别人不知道占她便宜,不是卑鄙小人是什么!他现在这样落魄的眼神表情和衣着,还有他适才猝然驾临逼退玉泽,明摆着是来挑衅的!也真不知胜南怎么会让他得逞了!宋贤气得咬牙切齿,云梦泽,你要敢做对不起玉泽的事情,我会让你死得难看!宋贤恼火地想着,走到胜南的身后,轻声说:“胜南,不要放过他!他曾经欺负过玉泽……”胜南面色凶狠地看着云梦泽,不自觉地立刻想握饮恨刀——这个人欺负过玉泽……可是他欺负了自己的女人,自己还曾不知情地与他见面行礼,真荒谬,真好笑……“你这逆徒!”蓝至梁笑容猛然消退,拍案而起,“师父叫你面壁思过一年,你还敢出来惹事!”云梦泽肆无忌惮地笑起来:“玉泽,许久不见了啊!”玉泽面色惨白:“你这骗子,你来做什么!”“骗子!蓝玉泽?谁是骗子?你欺骗人家这么多日子,让多少人想为你至死不渝,怎么,还想继续骗下去?”云梦泽哈哈大笑,语气毒辣,却听得出来,他一改形象邋遢示人,真正是为情所困。“云梦泽!你含血喷人!”玉泓出于对姐姐的保护,大怒责他。云梦泽笑道:“林阡,你怕是不知吧,知人知面不知心,他蓝家上上下下,为了武功,不择手段!”面对惊愕至极的天下群雄,云梦泽继续语出惊人:“蓝家在大理算什么,武功低微没有势力,哪里比得上我大理云家一丝一毫!”大理云家四字入耳,黛蓝思雪面面相觑显是不知。“他收我为徒,是因为我身上有一本点苍剑法,就为了这剑法,他讨好我奉承我,忘了他自己的儿子,还亲口许诺,把玉泽许配给我!”蓝至梁气得手足颤抖,这些坐在一旁的柳五津都感觉得到。柳五津蹙眉思虑,也不知谁真谁假。席上众人,皆因此语而惊,难道这蓝至梁也是道貌岸然之鼠辈!?徐辕思及自己在蓝府中度过的短暂数月,也不免有些惊愕,难以推敲个中复杂。宋恒哼了一声,显是不屑,他想法向来简单,心里当然觉得是云梦泽求爱不成胡乱编造,一心一意阻碍胜南玉泽罢了。宋贤攥紧拳头上前要揍云梦泽,拳头却被他身前胜南一把夺住,胜南面无表情,第一次回应云梦泽,语气罕有的冰冷:“是又如何?他许诺给你是他的事,违背了也是他的事,玉泽今时今日,已经是我林阡的女人!”云梦泽顿时哑口无言,没有发现胜南色厉内荏的他,面上青一阵白一阵,惊诧之后,云梦泽仰天长笑,笑如哭:“林阡,你真是可悲,你可知这女人比她父亲还要卑鄙!”胜南面色一变,玉泽幽怨地站在云梦泽身后,没有为她自己辩解一句,没有泪水,却比任何时候都哀愁。“蓝至梁愚钝,参不透点苍剑法个中精要,既然练不好剑法,干脆就纵容他儿子去偷双刀,你真以为当年他蓝至梁不在蓝府,你真以为凭蓝玉涵一个人的本事可以把双刀一路从川蜀运到大理去!?双刀到手了,可是却被你搅了局,蓝至梁当然不甘心,他就通过他儿子,唆使他女儿勾引你们!不巧得很,林阡,你这位抗金首领就这样被钓上了!他后来得知你是真的林阡,就想通过玉泽得到更大的,进入抗金联盟,主宰大理的江湖势力!有你林阡做垫脚石,天骄都可以不要,还需要我云梦泽做什么!!哈哈哈哈……”胜南周身冰冷,那年冬天,蓝家的事情历历在目,每每想起,总觉漏洞百出,苦苦的守候,难道只是一场圈套……宋贤带着颤抖的声音:“胜南……你不要信他……他花言巧语多得很,他最擅长骗人……”胜南忽然也开始笑,无论云梦泽是揭露丑事也好,还是花言巧语也罢,他都很想笑出来,这种强烈的悲哀,他也不该继续掩埋,他的笑,随即将云梦泽的笑声覆盖。笑出来之后,也真是痛快。云梦泽略带期待地看着他:“林阡,难道你不相信吗?这个女人从头到尾都是在骗你利用你!”胜南笑着说:“云梦泽,你该醒醒了!”云梦泽眼神突暗,声嘶力竭:“林阡,我看是你该醒醒了!”“云师兄,这里根本没有人要相信你,你还是回去面壁思过吧!”蓝玉泓长吁一口气来,一贯伶牙俐齿,立即帮姐姐解气。猛然间,像得到了某种提示,云梦泽抽剑转身,凶神恶煞失去理智,恼羞成怒咬牙切齿:“好!我先杀了你这祸水!”突如其来,人人始料未及,蓝玉泓阻拦无用,被他狠狠推在一边,那凌厉的一剑,目标只是他深爱多年的玉泽一个!所有刀剑,都远水救不了近火,历经百劫的天骄徐辕,见此变故,失去了以往冷静,即刻起身要将冯虚刀拔出去扔,仍旧晚了一步,危难关头,幸而一道白影闪过,飞快地扑向玉泽,那白影舍了自己的性命去救玉泽,那影子,为什么偏偏是白影……徐辕缓过神来,看见白影即将中剑的同时,又一道黑影冲上前去,没有用任何武器,黑影是徒手把剑捏弯了方向,黑影的主人疯了一样,狠绝地将那把剑捏弯——从来没有见过胜南脸上有这样的表情,这样的表情不应属于胜南!仅仅一瞬间,他右刀出手,也仅仅一瞬,他帮玉泽和宋贤解决了凶徒。饮恨刀穿透云梦泽身体的刹那,胜南冷笑着,语气凶狠:“谁再造谣生事,谁和他一样的下场!”云梦泽哼都没有再哼一声,鲜血四处喷溅。再也没有流言蜚语了,没有了……胜南继续笑,他双手都是鲜血,他分不清哪只手的血属于自己,哪只手的血属于云梦泽,他只知道,自己就像当年的宋恒一样,明明是自己救了玉泽一命,却终究是迟了一步。迟了!宋贤又惊又疑,猛然明白了什么,松开自己方才舍命相救的玉泽,才知道,最不该出现在这场盛宴上的,不是云梦泽,而是自己;胜南最在乎的,不是骗局,而是现实……却不知怎么向胜南解释,他刚才,只是关心则乱……都以为一劫已过的武林人士们,并没有注意杨、林之间还有战争。只不过,战争的最开端,胜南就已经很疲惫。“胜南……胜南……”宋贤略带恐慌地唤他,胜南却真的,突然好像不认得宋贤了:“你等一等……我想一想……”胜南宛若中邪般,回头迷惘地看了玉泽一眼,他的这句“你等一等,我想一想”,把临近的众位都吓懵了。吴越赶紧上前来:“怎么?出了什么事?”宋贤没有应声,慌乱地听着胜南含糊不清的回答:“我该先去睡一觉……再醒过来……”“什么?!”吴越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厉风行金陵夫妇惊诧起身,略微有些明白了事态,比刚才还要严重……“你喜欢黑夜是不是,只有那里,萤火虫最好看……”陡然听见胜南的这一句,玉泽后知后觉,方一理解,已然不及,胜南精神失常,说走就走。宴席才静又乱:“怎么回事?”“怎地林阡走了?”“咦?怎么吴当家也走了?”“发生了什么事?”“难道蓝府事件是真?”“从来只是横刀夺爱,怎地却成了横刀失爱……”金陵猜出这事情来龙去脉,设身处地,竟当场为胜南落泪。“若没有重逢,若没有重逢……”玉泽站立不稳,愁上心头,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