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的正前方,胜南一个人站在已经熄灭的火边上。跟以前一样,他还是用烧纸来泄愤……宋贤没有说话,一步一步悄然地走上去,地势渐升,走得太吃力,一边走就一边想回去。背后有脚步声,要换作从前,宋贤这样蹑手蹑脚地走上前来,一定是想趁着胜南不注意,故意地逗一逗他,或者吓他一跳,胜南每一回就算听见了,也装作不知道,让这小子得逞。无数次这样打闹着长大,欢笑着度过短暂的年少,宋贤是胜南在苦难童年里最开心的寄托,而胜南虽是二哥,却从来都是三兄弟当中宋贤最离不开的靠山。说感情之深,深到形影不离,深到真正和彼此没有任何秘密隐私可言,深到对方的优势弱点了如指掌,对方的至理名言倒背如流,对方的喜怒哀乐皆同身受……同生共死,雪中送炭,两肋插刀。难道要滑稽地演变成你死我活?杨宋贤要给他林胜南的生活雪上加霜?他林胜南要为了爱情亲手插兄弟两刀?胜南不想要尴尬继续存在,听他脚步迟缓不前,狠下心来,没有转身,却先开口厉声喝止:“你站住。”宋贤听话地停住脚步,屏气凝息。“你老实地告诉我,你究竟有多爱她?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是把她当成我的女人、还是你自己的女人?”胜南万万想不到,会有一天问宋贤这种问题。“没有这么严重……胜南……你想太多了……”宋贤用妥协的语气。“也许是,是我想太多。”胜南转过身来俯视他,“你先上来。”他伸出手递给宋贤,宋贤没有犹豫,被他一把拉了上去。并肩站在制高点,宋贤心里不知怎地,顿生忐忑。“你把饮恨刀拔出来。”胜南忽然指着腰间饮恨刀,轻声说。他说得云淡风轻,宋贤心里却越来越不安:“胜南……”“这饮恨刀是神器是灵物你不会不知道。若你对我没有任何一点威胁还是我林胜南的兄弟,这饮恨刀会听你的话被你轻而易举地拔出去。”他微笑,可是这样的笑容宋贤从没有见过,太陌生,仿佛这是他当了林阡之后,才慢慢学会的,领袖该有的笑。宋贤七上八下,听他说下去:“可是,如果你不是了,如果你对我有欺骗,有隐瞒,甚至背叛我,是我的敌人的话……饮恨刀你夺不走……”宋贤竟然不敢再听,不,这不是胜南,这语气,怎么会让自己害怕?宋贤迎来他审视的目光,这目光不可驳回,他必须听从地去拔刀,来证明,玉泽还是林阡的女人……然而,自己明明伸手去拔刀,却颤抖着,渐渐地,这种颤抖越来越明显,控制不了……是,就算玉泽对胜南不二,可是自己的确对胜南隐瞒了自己对玉泽的爱,要说没有隐瞒,是假的,但那决计不是背叛啊,胜南真的误解了,胜南应该相信吧……饮恨刀……饮恨刀会相信吗?物真通人心吗?宋贤踌躇着,许久,指尖还没有触碰到饮恨刀,他的在意,暴露了他的心,他一咬牙,刚要去下力气,却悔恨莫及。胜南冷冷地把他的手从刀鞘上扔开,痛心地看着他,一字一句,狠狠敲打着宋贤,痛彻他二人心扉:“饮恨刀,真的有这么灵吗?杨宋贤啊杨宋贤,最灵的,是人的心,和人的眼睛。是你的犹豫,出卖了你!”宋贤才知道,自己被胜南骗了,宋贤急切地辩解:“不,胜南,你听我解释,不是这么回事!事情不是这样的……”是,事情不是这样的……慕容荆棘和洪瀚抒都说准了,那些本就不是流言,而是一个他们三人都努力逃避的现实,胜南和宋贤,只有一个人对,一个人错,所以,玉泽根本找不到平衡点……胜南也终于明白,流言的确击败也伤害了玉泽,可是最动摇她的只有一个事实,她心里有一个角落早已经属于宋贤,这个角落,从前完全由胜南来侵占,却在她不知不觉的时候被宋贤重叠,也许,到她后知后觉的那一天,宋贤的印迹会比胜南清晰。玉泽用言语开始了胜南的猜测,而宋贤的踌躇,证实了这事情的全部。胜南该找个机会,好好地解决这件事了。“你就当我想太多。你可以走了……”一瞬,胜南竟不知用什么表情再面对着他,甚至,不想再看见他。“胜南你真的有所误会,不错我是爱玉泽,可是玉泽与我,只是兄妹情谊……”宋贤情急之下,不惜以退为进,退了一步,却承认他爱玉泽。兄弟情,比什么都容易横在爱情中央,特别是他和宋贤这样同患难共长大,把对方看得至关重要的兄弟……他总算承认了……胜南心如死灰,迷惘地往江面看:“从小到大,我们多少爱好都一样,料不到,连女人也要一样……”强忍心伤不看他,胜南捕捉到江面上的一叶扁舟,冷淡地说:“你给我时间静一静,我会给我们三个找到一条出路……”宋贤气道:“林胜南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她真的只爱你一个!”胜南不想再听他解释,一怒之下直接从崖上跳了下去,宋贤气愤当头,料不到他突然跳江,啊了一声急往下望,原来是江上正好有一艘船只经过,可吓坏了宋贤,以为他敢在这样一个风浪天跳江。那船只主人应该是个渔夫,冒死航船于附近连夜维持生计,冷不防有人从天而降,估计也吓了他一跳。果不其然,片刻就听那渔夫闹腾开了:“哎呀年轻人啊你怎么能跳崖自尽呢,这么壮实还这么年轻,有大好的前途啊!”宋贤听了好笑,想到胜南窘迫的模样,忍俊不禁,却听得下面一阵寂静之后渔夫又大声道:“去滟预堆?!年轻人你有什么想不开啊……不行,还是把你送到安全境地去吧……你家在何处,我要和你爹娘好好劝说……”宋贤努力地听见胜南压得很低的声音:“那大叔你不必管在下,离开此地,越远越好。”渔夫看他安静坐在船尾,笑着说道:“嗯!好!不轻生就好!”胜南要离开此处,越远越好?!宋贤不知跟谁借来的胆子,想也没想也直接从崖上跳了下去。再一个天外来客撞在自己船上,一个大浪扑来,小船负荷不了差点侧翻,那可怜又倒霉的渔夫揉揉眼睛又看见一个大好青年轻生跳江,几乎忘了自己到此航船的目的,忙不迭地过来看望:“哎呀,又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你们年轻人怎地这样,怎么就看不开呢……”宋贤看了船尾刚刚转过头来的胜南一眼,他一定要向胜南解释清楚,既是为了玉泽的幸福,也是为了十多年的兄弟情!宋贤绕过那渔夫飞快走向胜南,胜南大怒起身:“下船去,不然我把你推下去!”“你推啊,试一试看!有本事你就该跟我抢女人,管我们是不是兄弟!”宋贤一冲动,怎么说就怎么错,胜南止不住愤怒一把将他捉起来:“没有良心!我不要再看见你!”说的同时,胜南火冒三丈,一下子就把宋贤推下船按进江里去!连续几日都湍急汹涌的长江水,到此时此刻没有减弱分毫,宋贤方一落水还能挣扎片刻,几个大浪连续打来,宋贤即刻被江水淹没!尚有神智的宋贤,万万料不到胜南会真的把他推下激流,变故突袭,宋贤真是又惊又怒,却哪里来得及再想其他!宋贤本能地拼命地寻找求生之机,但置身汪洋,周围皆是洪荒,连救命稻草也不可能有,自小不擅游水的宋贤,呛了几口水后神智开始模糊,命早已不在自己手中掌控,只能微弱地呼救……徒劳,胜南没有来救自己,从小到大一旦有危险的时候,哪次他们三兄弟没有互相呼应互相支撑信任过,再艰难的也熬过来挺过去了,独独这一关闯不过去……死,其实很轻易,假如那个自己最依赖的靠山,自己制造了一场山崩……江浪没过了自己的头顶,宋贤渐渐地体力不支,再也撑不住,放弃了生还的希望。一点点地往下沉,偶尔还有黑暗的浪潮在嘲笑着推动着自己,空虚的十九年一晃而过,什么也没有留下——都是假的,什么兄弟什么义气,都是虚伪都是狗屁,他误会自己却不听解释,说翻脸就翻脸不留余地;他推了自己一把,不是失手而是故意,他明明知道自己致命弱点在这里;他讽刺地说自己是他出生入死的好兄弟,结果为了女人他开始对付自己。早知如此,自己何必真心好意,帮他寻找保护玉泽,为他们两个担忧牵挂这许多日子!带着愤怒憎恨和绝望,宋贤唯能赴死……猝然,周围压力一空,像被谁推着托了上去,一离开江水,感觉一阵透心的凉。微微醒转,发现已然脱离了险境。雷霆绽放在瞿塘半空,美不胜收,宋贤被刺眼的光亮一惊,猛然间一跃而起,仿佛过去了好久,自己没有溺死,此刻正浑身湿漉地靠在船壁,神智恢复的同时他正欲向身旁这位救命恩人答谢见礼,却忽地发现,面前此人就是刚才那位渔夫,只是这渔夫身上分毫未湿,显然就不是那个自己在昏迷时在后面推着的人啊,不用想,救命恩人其实还是胜南……宋贤知道,自己的命,生也由他,死也随他……“年轻人你醒了?呛了不少水吧?要是再晚来一会儿,你就救不活了,想想真是及时啊……”宋贤不免为适才的自己感到尴尬,他真不该猜忌胜南,胜南才不会置他于死地……宋贤眼中噙泪:“疯子林胜南,我哪里会和你抢!你自己死脑筋,你自己笨而已!”却没有得到胜南回音,那渔夫发窘地笑笑,拍了拍宋贤肩:“你说的是那小子吧?他已经不在船上了。”宋贤一愕,往渔夫的身后看,船尾空空如也,的确没有胜南存在,宋贤心头一阵失落:“发生了什么事?刚刚……他将我推入了江里去……他救了我是不是?他又去哪里了?”渔夫苦笑:“说来那小子也真奇怪得紧,要杀你的是他,要救你的也是他。他逼迫着我走了好远,先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好像就准备这么一走了之了,我劝了他半天他都好像个木头人似的,突然就像睡醒了,说什么你不会游水会死,他反应迟钝也就算了,这么大的浪,他说掉头就掉头,说跳就跳。我就担心,会不会救不成你,反赔了他一命,料不到那小子水性还不错……”“是,我就知道,还是他救的……”宋贤泪已盈眶。“可是,我还没回过神来,他就又跳下去了……我喊着喊着,这地方跳不得,这里水深,你到个浅处再跳不迟,他早就随浪冲走了……正好你醒了,接下来,你也知道了……”“林胜南,你就是宁可被淹死了,也不肯见我听我解释……”宋贤眼泪夺眶而出,“你总不明白,你对我来说,比玉泽早了十几个年头……”渔夫好心地上前来劝他:“不要难受啦,难受也解决不了问题啊。年轻人,以后的路还长着呢!”宋贤叹息着摇头:“您不知道,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有什么不好理解的,不就是你要把女人协商着让给他么?”渔夫笑着,仿佛很理解的样子。“什么?”宋贤犹遭晴天霹雳,“你怎么是这么理解的?!”渔夫一怔,摸摸后脑勺:“难道不是吗?你说什么‘有本事你就该跟我抢女人,管我们是不是兄弟!’,不就是要把自己女人让给他吗?”宋贤的脸色变得惨白,紧接着更可怕的事情他也想到了:“刚才,你是怎么劝说他的?”渔夫哦了一声:“刚才时间紧迫,我只劝了他一点点,还没完全劝完,也不知他听进去多少……”“天啊……你劝了他什么?!”“哦,不多,我就说,那个是你兄弟的女人呀,你再怎么说也不能占为己有啊,是不?”渔夫回忆道,“怎么?难道我说错话了?”宋贤实在是哭笑不得,就因为这个既通情达理又搞不清状况的渔夫插手,使得他和玉泽的关系越描越黑,气得差点瘫倒在船上:“岂止是错了,是反了!”“反了?”渔夫纳闷道,“什么反了?”宋贤在船头直跺脚:“我怎么就……解释不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