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猜测,却未必不可能。如果利用一群神出鬼没的幻军来做阵型的构架,既增表面气势,又添内在压力,说不出是怎样的一举两得。而当林凤二人被幻象纠缠迷惑之际,又会有另一支明刀实枪的真军队,不停地迂回包抄来攻击林凤于不备,宛若激流、穿插流窜构架之内,由侧面背面不断攻袭,并自成阵法……如果真的是这样,也就能解释,为什么一大半身首异处的兵卒将帅会死而复生,又为什么胜南也确确实实被刀枪所伤。因为,诸葛其谁明明就是虚实结合来用!魔门幻影之术,不止有“靥销魂”的林美材精通,诸葛其谁,显然也擅长。妙就妙在,诸葛其谁把幻影与真军结合,每次虚实,都是同时侵略,前后左右,一起对命造成威胁,胜南每次都必须果断做出取舍,而临危之境,不可能每次都完全不误,受伤流血,再所难免。诸葛其谁这番诈耍,几乎天衣无缝,可是胜南作战良久,渐渐却当局者清。将正前方幻境威胁剔除,真正会伤及性命的阵法,其实排列在自己的侧面与后方……“好奇怪……明明已经死了……”听见吟儿低声嘟囔,想必所见与自己一样。“看见那些死而复生的,不必上心,当他们是假的。”胜南嘱咐吟儿如何面对这般诡异的状况,吟儿虽不知内情,却奉若准则。乱我心者,绝不跟随。眼前,诸葛数万兵马,一直是横向铺展,阵如雁翼,防御多于进攻,可是,背后人数稀少,却时而钩行、时而锥行,进攻力强!哪里有数百人负责进攻、千万人却只敢防御的?!胜南冷静分析,勒马转向,一生至此最冒险的一个举动:掉转马头,不去进攻正面以千万人构架形成的雁行阵,而选择了背后数百人包抄迂回、左右两翼的战斗队形。没有别的原因,他有十足把握——正面兵马虽比侧后方多,却不是杀不死、而是虚幻境!林阡忽然掉转马头的这一举动,是他破此虚实双阵的开端,原先在他侧面偷袭他的一众魔人,待遇与适才还差不多,但在他背后伤他的那些,一旦沦为正面的敌人,死伤便比先前不知惨重多少倍!精准无敌的饮恨刀,明明没有离开过林阡的手,却由刀光作武器,光破昼空,犹同箭镞,出于最强之弩,力可穿心透骨!锋利的可以不是武器本身,而在于武器里蕴藏的、和武器外紧附的。诸葛军阵,苟延残喘,不停地企图改变,却对付不了饮恨刀的连续绝杀。从大军阵法慌张的改换里,明显可以体会诸葛其谁这位军师的心情变化,他,不知何时起,已然招穷式尽。凝滞的空气中,隐隐传递出诸葛其谁的一丝不安。陡然间,局势令胜南和吟儿惊喜地往更有利于他们的方向去,甚至刀与剑都不必太费力合作,周边魔军,忽然自乱阵脚——气势骇人的诸葛大军,蓦然竟分成两势,相互对立,自相残杀!当此时,真军队已被击溃成散兵游勇,而背后的假兵将,他们的嫌隙刚刚有了苗头,争斗就已经躲不过,一旦升温,一发而不可收,分裂出的左右两路,矛盾激化、拼死交锋,以人斗人,以马撞马,以刀割刀,以枪断枪,以箭射箭,以阵灭阵,瞬间双方已死死伤伤!充斥胜南和吟儿身侧的景象,凄清黯然,风悲日曛。左面是尸堆如山,右边是血流成河,一地的宝刀折,满阵却仍然残存顽固的兵刃交。胜南看得清清楚楚,这情势,证明了诸葛军真的是幻象——只有幻象,才会如此磅礴却虚空!吟儿疑道:“怎么?诸葛其谁的调遣出问题了?”胜南点头:“他所设阵法,出现的兵马越来越多,场面越来越大,所以就会渐渐的控制不住,就像、我适才对饮恨刀一样……”原来,诸葛与胜南,都遭遇了一样的状况,过激则乱?所以诸葛也一样,作茧自缚了?吟儿不解:“可是……他……为何连他的麾下都控制不住?他的麾下是人啊,和你这饮恨刀的臭脾气不一样啊……”胜南一笑,声音却不低:“如果我告诉你,他的麾下,大部分是鬼,不是人呢?”诸葛军,大部分是鬼?!吟儿想不到,居然连胜南这样的人,也会说阴森森的话,不禁全身一震,惊悚地也怀疑地重复:“鬼?”正自相残杀的诸葛大军,配合着胜南的话猛然消失,荡然无存,吟儿揉搓着眼睛,证实了这一切不是做梦之后,吓了一大跳:“鬼!”胜南笑看仅余的数十残兵纷纷散开,目光迎向他们的主人诸葛其谁:“真军师,假兵将。”同样也是心力耗竭的诸葛其谁,面对着得胜的胜南与吟儿,牵驴径自走来,端的是临危不乱,更像是个隐逸的世外高人,足不出户便可洞悉天下的他,把天下势当棋局,自然不会害怕强势。然而,眼前这个不满20岁的年轻小子,闯入了他的棋局,竟然能与他下成平手,实在是他意料之外。“何以林将军可以看出,他们是幻象?适才见你勒马转向,似乎有十足把握。”诸葛其谁的这个称呼,应该是胜南将来的称谓吧,吟儿心里不停回味,林少侠,再过几年,真的要成林将军啦。眼前这个诸葛其谁,不知有没有还穿戴着伪装。“其实,前辈的阵法变化,已经暴露出了他们是幻象:第一次来围攻我时,你用的是八门金锁阵,最主要的阵法,是进攻一流的锥形阵,而第二次来围攻我,用的是方阵和圆阵,现如今却用数阵与雁行阵。进攻力量非但不因人数增加而增加,反倒更趋于防御。不就证明了增加的人数是虚?”胜南轻声解释,诸葛面露惊疑:“却真是我设阵之外的破绽啊……”诸葛上前来,看他一身血伤,叹道:“可惜,就算是林将军你,一开始在幻境之中,也没有能保全自己。所以,你对付邪后的时候,要小心了,她的幻术,是魔门最强,她的落川刀,很可能也不比你差。”吟儿一愣,气氛真和谐,胜南和诸葛,竟好像化敌为友了一般:诸葛其谁正在告诉胜南要提防林美材啊,岂不是预示着她和胜南可以走出去?事已至此,想必诸葛其谁也已经没有再多的办法了,连硬伤都已经暴露,化敌为友对他来讲是唯一的一条路。诸葛其谁望着胜南手里的饮恨刀:“林将军适才饮恨刀脱手,我也看得清楚,林将军是不是经常与饮恨刀产生排斥,而且不止一次两次?”胜南一怔:“前辈以为,这饮恨刀与我相斥,是出自何因?”“过近则斥啊,可能饮恨刀与你事先并不相融,是一步一步慢慢熟悉彼此的,到了一定的地步,理当有一个磨合的阶段。”诸葛其谁神色黯然,“万事万物皆如此,或不及,或过度,结果都是失败,适才对战,你我二人,便都在被自己的心魔纠缠啊……”“心魔?难道幻境里前辈你的麾下忽然自相残杀,是真的发生过的事情么?”吟儿回过神来,有些不解。“幻境?不,不是幻境……十多年前,他们是我诸葛其谁的左膀右臂啊,就像你们见到的一样,作战骁勇,气势难当……谁料到,这两支旗鼓相当的精锐,会在那一年,因为很小的摩擦就对立……还没有来得及调控,两路人马,就已经兵戎相见,那一战整整历经了五天五夜,折损了我诸葛其谁无数人马。从此以后,我诸葛其谁的麾下,便只剩下些老弱病残,和吟风弄月之士,屏障我的,就是这些我用幻术创造出的假兵将,唉,虽然是假的,他们的身形相貌,却一个不差,越久,越忘不掉。这么多年了,他们协同作战的场景在我的记忆里,永远磨灭不了,可是他们两败俱伤的结局,却几乎扎根在我心里,每每思及,辗转难眠……”诸葛其谁语带悲伤,十几年却一直不忘,耿耿于怀。这一刻,诸葛其谁,再不是叙述姻缘谶时的脾性幼稚,也不是周转各类阵法时的作风紧凑,更不是操控真假军队时的攻势毒辣。只是一个还没有从已经十年的打击里走出来的老人。谁也说不清,左右手的忽然冲突,到底是谁赐给的。“想不到会有这样的往事……”胜南暗自叹息,“前辈在之后的几年里,成功地用幻军迷人心智,创造出这样虚实相生的阵法,幻境做正兵,真军队做奇兵,把人数不足的空缺掩饰得如此完美,还令这支其实只有百余人的军队,变作外界传言之中魔门中最强最慑人的一支军队。永远都杀不尽。越杀越多,越杀越强……”诸葛其谁的伪装,未免太厉害。诸葛其谁苦笑着,忽然问他:“若是你最倚仗的几路兵马,发生了如此激烈的冲突,你会怎么做?”“揪出当中激锐两路,销一路,收一路,另外几路,自然而静。”胜南不假思索。“想两路一起收的我,根本就没有转圜余地。”诸葛其谁点点头,“那两路人马,对我诸葛其谁而言,一样重要,无法取舍,无从取舍……”胜南一怔,是啊,说得轻巧,真到那时候,销哪一路来以儆效尤,可能真的太难抉择……吟儿看他二人投机,知生死战已成过去,却不知能否趁机实施劝降,不禁有感而发:“传闻魔门中有一部分,是避世的高人,不失风雅,文人墨客,从前一直不相信,这次来到魔村,却觉真的可惜,那魔门六枭里,神墓派是因为多数没有开化,行为习惯与我们常人不一样;五毒教专攻毒术,有他们自己的供奉信仰;诸葛前辈这里,也真的与世无争,隔绝一切……”可是,战争从来没有对错。吟儿这一次,虽然有恻隐,却不可能动摇,“只可惜,你魔门是真的出了害群之马,才使得太多的无辜之众,被硬生生拖累。这一切,归根结底,都是你们魔王的罪过。从前相安无事不好么,却一定要变成**魔。他和他党羽、一而再再而三地祸害民间,才激得正道江湖义愤填膺,赢回抗金联盟这场打击,现在魔门败落,是他自食其果。”诸葛其谁叹息:“那小子,根本就是败絮其中,没有一点他父亲魔神殿下的样子……只可惜,我魔门六枭,都曾在魔神殿下面前立过重誓,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必须保障好魔王的性命,即使被他拖累,也绝对不能后悔。”“明知是错,是罪大恶极,也必须对**魔保障?这魔神的威慑,未免太厉害了些……”吟儿一怔,“那他现如今在哪里?”“魔神殿下,已仙去了七年,却是我魔门六枭宁可持久战也不愿直接交出魔王的原因。”诸葛其谁语带敬畏地回忆他。“原来,最凝聚军心的,竟是个已经故去7年的人。”吟儿怆然,“为了魔神,你魔门六枭纵使是死,也不肯归降。我还以为,只是因为邪后林美材厉害……”“是啊,也是因为继位的魔王太不成器,7年来魔门无一不在怀念魔神殿下从前的统治。”诸葛其谁苦笑,“幸而我邪后林美材,因为自幼跟随魔神殿下,耳濡目染还存些魔神殿下的感觉,可惜却可惜在,终究是女子,不是魔王,而是邪后。”“这样说来,诸葛前辈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把那**魔直接交出来给我们处置了?”吟儿嗅出局势的僵持,冷冷问。诸葛其谁点头:“今日交锋,我可以答应放你二人出魔村,但决计不会出卖魔王。至于将来是否与你抗金联盟改善关系,也需要时间考虑。”胜南一笑,早已洞察:“如果前辈不肯交出**魔是因为曾经向魔神立誓,那么,前辈不肯立即与联盟改善现状,想必就是另一方的原因了吧?”诸葛其谁神色一变。胜南轻声道:“交战四月之久,魔门其实遭到左右夹击,不仅正道江湖与你为敌,金人也在想方设法操纵。一明一暗,处境两难,林阡明白,也希望前辈你三思而后行,一失足,便一定绝路。你不交出**魔,林阡自会把**魔找出来、但未必伤害你,但你若是擅自与金人合作,我林阡必定会连着魔村一起剿除!”吟儿当即接茬,才不给诸葛其谁犹豫的时间:“如今五毒教已然归顺,墓室三凶形同虚设,诸葛前辈怎样抉择,就是黔西局势恢复的关键。你一点头,战事可以加速了结,那群金人,也会从头到尾都插不了手空手而归。希望诸葛前辈也记住我凤箫吟今天的话,我抗金联盟不是你们的敌人,而那群一直想操控你魔门兵力的金人们,更不可能是你们的友人。魔门必须恢复原状,金人也该卷铺盖回家!”诸葛其谁因阡吟语气同样坚决而一怔:“现今江湖大势,联盟如日中天,而‘魔人无可用之将,金人无深入之兵’,这样的棋局,教我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出自两个少年人之手。今日一见,才明白你这一对男女的厉害。短短四个月,你们让我看见了一场颠覆,民间见而生畏的黔西魔门,是第一次变成一盘散沙。”是啊,此刻金人无兵、魔人无将,全因夔州他深谋远虑,黔西他攻无不克。两次征战,却不止是他一个人做领袖,还有她,凡事事在他为,凡话话在她说,慕二不是说了吗,林阡有伤人脑筋的脑筋,她凤箫吟是断人口舌的口舌,合起来,便是折人性命的性命。“那好,我便答应林将军与盟主,不会与金人合作,不会刻意与抗金联盟争斗。若林将军再入魔村,我诸葛其谁,不会再添新阵法阻拦。”诸葛其谁说,“但林将军必须向我保证,你对我魔门无辜、能放一条生路。”“该放生的,自然放生。”胜南微微一笑,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