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66字)“大将军,大周的兵马已顺利过了狮门渡五座关城,这次傅彦澈带兵急进,按大军行进速度,应该不出两日就会到皇城脚下。”穆遥一身灰袍银甲,恭敬站在房内轻声跟大将军回禀消息,说到这里等了等,没听见大将军的任何吩咐与反应,缓缓抬头,看着床榻上的夫人,还有大将军浑身的漠然冷寂,想到现在解药毁了,只能眼睁睁等着夫人毒发,她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可大周与镜楚仍是敌对两国,现在两军即将在真国皇城交锋,要怎样面对她必须得问过大将军的意思,犹豫一阵,再度轻声问道:“大将军…?”“真国圣上现在怎么样?”稍显空洞的问话,穆遥微低头回道:“因为前阵子羽公主回来,真国圣上的病情稍有好转,昨日听到狮门渡的战报和苏太子已逝的消息后,又再度晕厥昏迷了,依属下看,不容乐观。”“派兵带淳于献派来的人重新布置皇城外的守城阵法,另外,维持真国圣上起居饮食照旧,找回宫中从前为他诊治的太医从旁看护他,切莫怠慢。”兵临城下,真国大势已去,这是他最后能为真国圣上做得一点事了。“是。”穆遥应声,抿了抿嘴,默默退下去了。房门打开,晌午的暖阳透过门缝迎进来,清风微凉,穆遥出现离开,他的目光一直没离开过她苍白的睡颜,低眉看着她的小手,捂了这么久仍是没有回暖多少,总是暖一阵,过一会儿又变得更冷,清晰刺骨的提醒他她在一点点的虚弱,一点点的离开。他偏头,坐靠在床栏上默默的看她,“记不记得我带你去见父亲的时候?”她没有醒,他的声音慢的犹如回忆,在偌大的房间内,空洞幽离的独自回响着,“你第一次见他,就与他在御花园里打马吊,如此出格,父亲却很喜欢你,后来有几次他急匆匆召我过去,本以为是什么要紧事,到了才知道,他在为我们未来的孩子选名字,男孩的女孩的都起着备好了,”嘴边漫起一点笑意,眼角却有些晶莹,眸底滑过几丝无可奈何的宠溺,“可那时,你还没答应要跟我。”说到这时他顿了顿,凝固成伤的悲凉落寞如影随形,“你来我身边后,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永远失去你,那时到底发生过什么,你从不与我说,我也不能明白,为什么你明明不舍离开,却还偏要毁掉解药。”他紧握她的手,眼底的迷惘哀伤逐渐逐渐的沉淀,仿佛有什么坚定的东西早已存在,现在,已经变得更加义无反顾,“沈青萝,你要真的执着寻死,我便依你。”我依你。沈青睡得迷迷糊糊,隐隐听到将军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可一直没有听清楚,听到最后的时候,心头莫名紧紧痛了一下,这一下把她蓦地痛醒了,手指微动,睫毛跳的有些慌张,明明醒了想到将军应该还在生气,又不敢睁开眼睛了。只从气息就察觉到她已经醒了,夏侯湛等了一阵,清冷的声音在房里响起,“醒了还不愿起来吗?”她睁开眼,正对上将军凝眸相望的漆黑眸子,隐约有些漠然,在心里闷闷的叹气,果然,还在生气…在将军的帮忙下缓缓坐起身,只是昨晚吹了一下麒麟骨笛,身体竟然差了这么多,好像很久没吃饭一样,沈青在心里暗暗惊讶,坐好后,抬眸看着将军,抿了抿嘴,小心翼翼的确认,“将军,你还在生气吗?”“我生气又怎么样,你还不是一意孤行了。”沈青被将军说的默默低头,有些委屈的样子,在心里无可奈何的叹气叹气再叹气,夏侯湛见她这个样子,心里隐隐作痛,他知道自己的语气太冲了,即便已经有所决定,他还是无法隐藏气她恨她的心情,可现在生气怨恨又有什么用,他们现在所剩下的时间那么少,难道还要在斗气中生离死别吗?夏侯湛起身,从床边拉过芸溪早早拿来的轻裘披在她肩上,“外面比屋里暖和,我抱你去外面坐着,晒晒太阳。”她欣然点头,他俯身抱起她,过轻的重量让他再度皱眉,心也再度沉了沉。两人过了玉石小溪,去到一处与玉迟宫的菱角北舵十分相像的赏云台,将军抱她做到玉石凳上,沈青小惊讶的打量了一圈,与菱角北舵的大气磅礴不同,这看风景的赏云台更显别致秀美,玉栏杆外头就是浮在脚下的漫漫云海,有种站在天宫上的感觉。沈青转头看到将军一身单薄的玄黑,又看了看自己,郁闷的笑道:“将军,跟你一比,我感觉自己现在就是一只熊。”六七月的太阳,热的让人慵懒犯困,可她在大太阳底下披着轻裘却还觉得有些冷,她本是想说些话逗依然沉着脸的将军笑笑的,可好像没什么作用,沈青扁了扁嘴,想到什么似的又连忙问道:“羽公主现在怎么样了?”“高靖已经为她诊治了,受的几处轻伤没什么大碍,只是因她哥哥离开而难过情绪一时很难恢复过来,”夏侯湛低眉淡淡道:“有云直陪着她,你不用担心。”沈青点头,想到苏裕舟的死和真国现在面临的情况,让现在身怀六甲的苏羽遇上这么多突如其来的事,肯定是很难接受的,“孕妇的情绪最重要了,很容易影响到肚子里的宝宝的,唔,一会儿我也去看看她。”“到现在你还有力气为别人的事着想。”沈青微愣,“那关系到孩子,也是一条人命嘛…”“青萝,”夏侯湛蓦然打断她的话,神情动容,却又像在隐忍某些激烈的情绪,“高靖告诉你,现在离毒发的时间,只剩下三天了。”他听到高靖告诉他这个事实的时候,不知费了多少气力才让自己冷静下来,三天,即便现在天下动乱,他派出再多的人马寻找紫粟草,寻找解药,她也已经没时间等了。沈青怔了一下,诧异麒麟骨笛的反侵威力真的这么厉害,她以为只会加快一天毒发的时间,没想到现在,她只剩下三天可活了。“你答应我要陪我一辈子,答应我会好好活下去,其实都是骗我的,你一早就有了打算,执意毁了解药,就是不想活下去,”夏侯湛目光深深地凝视着她,心头的钝痛一刻也不能停下,“那时你骗我喝忘情药,说你做了不听话的事,要等到我们七老八十、白发苍苍再告诉我,可沈青萝,这次我们都等不到那个时候了,你还要继续瞒下去吗?”沈青感受到将军的强烈的难过情绪,闷声扑进他怀里,埋首伏在他的胸口,任由眼眶里的泪水隐隐打转,“对不起,对不起,”是啊,他们等不到那个时候了,不能白头偕老了,既然她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活了,还有什么事是不能说的?她轻柔的娓娓出声,将从前那些想说的事,一点点的说出来,“其实我有好多事瞒着你,其实…我不是沈青萝,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前世我死了,附在沈青萝的身体里,所以那时在将军府醒来,我会那么不适应。”夏侯湛没有怀疑,只是轻轻蹙眉,想到他们初见时的状况,才恍然明白她当时把剑的真正原因,许多时候他也怀疑过,身边的青萝怎会是在沈家被大娘长姐虐待的女孩子,只是他要她,不管她曾经是谁,他都不在乎。“我来的突然,现在去的突然也就不意外了,我从来没 ...有想过要寻死,我很想继续活下去,想和你一辈子在一起,我没有骗你,你知道的,我既怕死又怕痛…”“如果真的怕死怕痛,为什么连眉头都不眨一下就毁了解药。”沈青顿了顿,“因为,我们在一起总会遇到危险,我总是看你为我受伤,镜周之战的那次你伤的那么重,躺在军营的床榻上高烧不退,七天七夜没有知觉,我真的很害怕你会醒不过来,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连累你的。”眼眶里的泪珠已经不自觉流出来了,从前的一幕幕危险,还有镜周之战时他受到的伤害,那些,她永远都不愿再看到。夏侯湛松开怀抱,握着她的肩膀看她,“那些都是意外,沈青萝,难道就因为这样,你就选择离开我吗!?”沈青知道将军肯定不会接受这样的答案的,默了默又继续道:“将军,其实想一想,到最后我们都会死的,不管是现在,还是再过七八十年,我开心会在这一世遇见你,我这一生两世,能遇见你是最好的事;我遗憾我们不能有许多时间在一起,我不能为你生一个孩子,白头偕老;而现在,我庆幸不是看着你先离开,”再一次的话,她的无法承受那种痛苦,“将军,你能不能答应我,如果我真的走了,你要好好的活下去。”“我好好活下去,然后再遇见别的女人,爱上她,跟她一起生活,跟她生许多孩子,然后彻彻底底的把你忘了,这就是你希望的?”他和别的女人?只是听他这样说,沈青心里就止不住痛彻心扉的痛,这样的细节她真的很难一下接受,眼里含着难过的水雾,却仍同意的轻轻点头。“好,”夏侯湛沉缓出声,将她拥进怀里,用尽全身力气抱紧她,“沈青萝,我依你。”不会有那样的好好活着,沈青萝,我再爱不上别人了,你要死 ,我便依你,你去到哪,我便跟到哪,不管是天上人间,还是阴曹地府。只是沈青没有理解他的意思,以为他答应了,欣喜和隐隐难过的情绪千回百转仍是一同涌到心口,生生割出痛苦,眼泪早已流的不能自己了……*日头滑到西出口的时候,沈青才惊觉自己刚才哭着哭着又睡着了,也许是吃的太少,续存的体力也太少,只剩最后的三天可以活,却还这样软绵绵病怏怏的,不能像从前设想的,在临死之前把想干该干的事情都办了。将军陪她在赏云台坐了一个下午,回去后,芸溪泪嗒嗒的为她送来一碗药,沈青好介意喝这个东西,她都已经临死前了,紫衣兄竟然还吩咐芸溪准时准点的折磨她,不过,想来好像还欠着紫衣兄很大一个人情债没还的,也还没帮他找到老婆,只能默默的喝几口当间接又间接的补偿。原以为喝了药会精神点,想着已经睡了一天一夜,晚上就不睡了,多缠着将军说说话聊聊天也好,可一入夜又被排山倒海的困意卷走了,可她睡得很不踏实,将军总是在身旁断断续续的与她说话,她听不清将军说了什么,只是他要听到她应声才肯放她继续眯一会儿,该是怕她这样昏昏沉沉的睡着,会连最后三天活命的时间都没有。这念头,是第二天上午时,她才反应过来的,她的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了,倒数第二天。今天仍是好天气,早晨的太阳不大,将军不让她去看苏羽,她就执意来了赏云台,能出房门就好,当是让自己透透气。“不要东张西望,”夏侯湛蹙眉看着她,手里举着一勺清滑的香粥,大家长似的说道:“吃饭要专心。”她轻笑着转回头看他,正想说什么,却看将军头顶上晃晃悠悠的飘来许多白花花的东西,落到他们的头发上,肩膀上,夏侯湛停下手里的动作,也跟着看了一下,沈青仰头看着寻了一圈,才发现是从赏云台一旁的大树上飘下来的,不知是什么花,雪白的一小片一小片,像雪花一样,摇曳着盈盈飘落,等再去看将军的时候,发觉彼此的头上已经铺了不少花瓣了。夏侯湛伸手想把她发髻上的花瓣拿下来,沈青却默默避开了,带着几分愉悦的欣喜,“将军,你看,我们这样,是不是也可以算携手白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