忱王来京,住在阔科旗汗王的京邸,往日里,忱王总是分外欣赏这做颇具江南风味的府邸,可最近几日却看哪哪不对劲。反复地挑了几个下人的错,无可奈何地把自己闷闷地关在屋子里。屋子里的墙上,挂着顾雁歌的画像,忱王看着露出淡淡的笑容,那个小姑娘,曾经说过长大了要嫁给他做王妃,要做阔科旗里最尊贵的女主人。那虽只是儿时的戏言,但是他却倍加珍重地放在了心里。忱王永远记得,初在草原上见到顾雁歌时,拿大大的眼睛看着他,那时见他见顾雁歌有几分可爱,便随手串了一串菩提手链挂在那小小的手上。小小的姑娘说那是她一次收到这么真心诚意的礼物,她会戴一辈子,永远也不摘下来。是啊,如今菩提珠子是没有摘下来,可人……早已经从心里摘除了。忱王嗤笑了自己一声,那一夜,他也不是真的醉了,看着顾雁歌和萧永夜在灿灿溶溶的月色之下,一个是从未有过的温柔,一个是从未有过的爽朗。初时心里咯噔一下,顾雁歌是已嫁之身,可如今细细想来,想必萧永夜早已经知道了,而他已经被排除在外了。“雁儿,你想要的始终只有他,我总是比他慢上那么几步。”忱王淡淡的说着,奇异的是心里既不疼,也不觉得苦,只是胸口酸酸涩涩的,眉眼一抬又看着墙上的画像,露出些许迷茫的神色。也许连他自己也不曾理清过,对于顾雁歌是怎么样的一番情愫。然而此夜不止是忱王,远在行军帐中的萧永夜,也同样心里思绪翻腾。京里的一切,一直都有人递消息来,当知道顾雁歌和五公主她们在候府里闹了这么一出时,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但细细一想想却又露出笑容来。萧永夜合上信笺,看着桌案上跳跃的烛火,胸口有一些温热的情绪一点点铺陈出来,萧永夜单手支在案上,回想着顾雁歌的一颦一笑,心就如同被泡在了温热而微甜的汁液里,只觉得暖融而浓稠。萧永夜是个惯于杀伐决断之人,很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从顾雁歌和他说明白一切开始,他所要的就仅仅是顾雁歌,既是要遂她心愿的自由,也要遂他心愿的包容与爱。“雁儿,平平安安地等我回去,不要再生风波了,京里的事情水深火热,你还是没有太明白。”萧永夜自然会担心,正当萧永夜担心的时候,顾次庄悄声溜了进来,这位小王爷是有“特权”的,可以不用通传,而他所恃的特权有名有姓——那便是顾承忆。顾承忆这时已经睡眼惺忪了,顾次庄拎着顾承忆扔到萧永夜身边的小榻上,复又坐在萧永夜对面:“这孩子真是折腾,萧将军,京里来信儿了,瞧你看得一脸出神!”顾次庄说话的声音很轻,主要是怕把顾承忆吵醒了,问完话却发现萧永夜并没有注意他,而是眼神温和地看着顾承忆。顾次庄顿时间一个头两个大,萧永夜的心思其实挺好猜,顾次庄总还记得那天,萧永夜抱着顾雁歌时的神色,是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那天场面混乱,萧永夜很细微的眼神,本也不引人注目,顾次庄却正好迎头看见了。顾次庄重重地咳嗽了一声,萧永夜这才回过神来,看着顾次庄道:“是啊,京里可能要不太平了。”顾次庄挑挑浓厚的眉毛,笑道:“京里不太平有什么要紧的,京里哪天真正太平过了,只要雁儿没事,萧将军就不必担忧。”萧永夜抬头看顾次庄一眼,冷冷地一个扫视,让顾次庄差点掉冰窖里了,连忙又侧了侧身子,避开那杀人一般的目光。顾次庄心说,您要是对顾雁歌也这样,我就相信您心里没她,可是您这待旁人一套,待顾雁歌又是独一套,很容易被人发现的,顾次庄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顾次庄清了清嗓子,以过来人的身份,语重心长地道:“咳咳……萧将军啊,收敛点,你还教别人不要把心思全写在脸上,你自个儿看看,你的心思还写在脸上呢!”萧永夜又是一扫,顾次庄觉得自己有必要更加抗冻,于是挺了挺身子,凑在萧永夜面前轻声道:“萧将军,以后提起雁妹妹的时候,千万别嘴角往上扬,说起雁妹妹的时候,也不要神色那么温柔,见到了雁妹妹也要学会控制。要知道……雁妹妹现在暂时还是有夫之妇,你这样是要招人闲话的。”萧永夜惊愕地看着顾次庄,顾次庄更是乐得没边儿了,萧永夜总算是露出一个完全不一样的表情了,顾次庄觉得自己非常之有成就感。虽然萧记的惊愕非常之短暂,但是顾次庄觉得已经很强悍了。恢复冷静的萧永夜半点没有尴尬的神色,仍旧是一脸冷冷的坦荡之气,反而还有闲心反过来问顾次庄:“你是怎么知道的?”“切,您看看您,眉梢眼角藏不住,别人是被您的冷脸一吓就自动退避三舍了,我可是顾次庄,天不怕地不怕,还怕你冷脸……”顾次庄的声音在萧永夜的瞪视下越来越小,最后终于消了声儿。“我是问你什么时候知道雁儿与谢君瑞之间的事。”萧永夜的问话一出,顾次庄哪里还敢迟疑,连忙答道:“那日雁妹妹受伤,我虽然没看见谢君瑞有什么动作,可是顾承忆毕竟是孩子,一诈就出来了。所以啊,萧将军,百密也有一疏啊!”萧永夜沉默了,如果连顾次庄都清楚得看明白,这么多人精,会有多少人是已经知道却装糊涂的?顾次庄见萧永夜脸色沉得无比难看,连忙又解释:“别瞎想了,那日我去教训了谢君瑞一顿,打那儿以后顾承忆这小子就跟我亲。别说,这孩子还真是个知恩图报的,雁妹妹对他好,他心里还是懂的。”萧永夜闻言又看了顾次庄一眼,这会儿脸色明显好得多了:“还有事吗?”顾次庄瞪眼,这么块石头,怎么还会喜欢人呢。顾次庄在心里暗暗替顾雁歌觉得可惜,被这么个男人喜欢上,真是倒霉催的,冷眼一扫过来,啥话都得咽回去。顾次庄出了大帐后,萧永夜却笑了,眼角眉梢确如顾次庄说的那样,尽是温和。萧永夜一番思量之后,给顾承忆盖了毯子,这才折到后头去睡了。次日,京城里出了个大事儿,皇帝在朝会后召了宗亲们去书房,宗亲们初时还是一头雾水,可等事儿说完了,宗亲们的雾水变成了汗水。在他们看来,顾雁歌在候府过得好与不好,只在其次,倒是皇帝这怒火很值得玩味一番。宗亲们亦知道,大公主在津洲候府也过得不甚顺心,可大公主几次回宫来哭诉都被压下了,皇帝却偏偏把淮安候府的事挑出来说,宗亲们不得不个个相互瞅着,暗暗猜皇帝的意思。皇帝在上头一下一下的敲着桌案,宗亲们心一阵阵乱糟糟地跳动,终于有忍不住地先开了口:“皇上,雁郡主乃恪亲王之嫡女,恪亲王于景朝有大功,雁郡主如今在候府受此等欺辱,恪亲王在天之灵也得安,候府一干人等实不可饶恕。”不说降罪,也不说有罪,宗亲们个个油头滑脑的,皇帝重重地哼了一声,宗亲们齐齐打了个冷颤。瑞亲王这时也在场,在底下思量了一番,又想起自个儿那不着调的次子说的几句遮遮掩掩的话,胆一横连忙上前,叹着气无比伤怀地道:“皇上,咱们这可怜的侄女儿,自打失了爹娘,咱们就小心翼翼地疼爱着,生怕慢待了。却没想到小小一个淮安候府,竟然敢欺辱雁儿,实在是罪不可赦,臣请皇上降罪,切不可让恪王兄在天之灵无法安宁。恪王兄一生征战,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自小疼爱着,咱们这些做叔伯的,怎么能看着雁儿受这委屈。皇上,谢君瑞有罪,且罪大恶极。”皇帝眼一扫,明显有几分赞赏之意,宗亲们立时读懂了皇帝的眼色,一个接着一个的痛斥,一个接着一个的怒骂,那是比自家的女儿在婆家被欺负了还要愤怒上千万倍。末了,皇帝问:“依着众位卿家之意,这谢君瑞该如何问罪。”皇帝这话一问完,宗亲们心里就透了亮光了,这还不清楚么,皇帝明显是只治谢君瑞的罪,暂时不要波及淮安候府。宗亲们想完皆皆出了一身冷汗,不由得看向瑞亲王,心说不愧是一个妈生的,到底还是更通心思些,却不知道瑞亲王心里也正抽冷子后怕呢!“臣以为,当革职察办,眼下谢君瑞已不再适合做这掌政督军之职!”这话一出,众宗亲齐齐应和,皇帝挑了挑眉,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许久后才点了点头,宗亲们抹了把汗,越发猜不透皇帝什么心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