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杯酒下肚,靳王赵彬的脸就红了。此时席间已经放松了许多,因好些人都已经喝了几杯,酒能助兴,自然也更加放得开。只是可怜了常乐这些宫女太监们,只能饿着肚子在旁边干看着不说,还得随时伺候,倒酒、换餐具、递手巾等。戏台上的表演很精彩,但天水一碧中却没几个人真的在看。靳王赵彬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席位,站在一群宗室男子中间。赵晟的亲兄弟虽然只剩下他一个,但堂兄弟却还不少,多半也都领着亲王的封号,此时这些已然发福的中年男子们正在高谈阔论,他们的儿子都围绕在他们身边。赵彬正跟一个胖乎乎的男人说道:“我就是看着你们家老三不错,文武双全的,不像我这四个,都是没出息的货。”对方就笑道:“谁不知道你们靳王的四个儿子,个个都是年轻俊杰,你说这话可也太谦虚了吧。”赵彬就哈哈大笑起来,双方互相说着自己儿子的事情。皇帝赵晟坐在自己的席位上,仰脖喝尽杯中酒,看着赵彬等一群人,眼红得不行。常乐站在他身后,愈发感觉到他挺直的脊背透出的孤独。“酒能伤身,皇帝还是少喝些吧。”金太后趁人不注意,倾身过来,小声地叮嘱。赵晟将手一摆道:“没事,朕今天高兴……”说着又是一杯。这时候,他旁边席位上的嘉期公主拉着妹妹静宜公主站起来,端着酒杯走到赵晟跟前,说道:“儿臣敬父皇一杯,愿父皇龙马精神,安康百年。”两个花骨朵一般娇嫩的小姑娘并排而立,两双眼睛齐齐望着赵晟,眼里全是真挚的孺慕之情。赵晟眯着眼睛看着两个女儿,笑道:“好,嘉期敬酒,朕岂能不喝!来!”他将自己的酒杯倒满,跟嘉期碰了一下,又跟静宜碰一下,一仰脖又干了。嘉期和静宜都同时干掉,嘉期小小年纪,但似乎也有一些酒量,一杯下去,面不改色,静宜却是猛烈地咳嗽起来,一张小脸涨得通红。赵晟笑起来,拍了拍静宜的脑袋道:“静宜是第一次喝酒吧?”静宜小脸红扑扑,羞涩地道:“嗯,儿臣第一次喝,原来酒是辣的呀。”她一面说,两排睫毛忽闪忽闪,像是被惊吓到了一样,可爱得要命。赵晟便道:“你年纪小,不会喝就别喝,省得辣坏了你。”静宜乖巧地点头。旁边的嘉期便道:“我七岁的时候就学会喝酒啦,你比我那时候还大一岁呢,怎么可以怕辣。我们是父皇的女儿,是大庸的公主,应该什么都不怕才对。”常乐在后面听得眼睛一亮,这位嘉期公主的性格还真是坚强爽朗,颇有英气。赵晟也是被嘉期这几句话说得精神一震,眼中闪过惊喜和欣慰,他将手移到嘉期脸上,轻轻摸了摸她的脸颊,小声道:“好孩子,你若是男儿身该多好……”他说这话的声音本就很小,说到男儿身后面几个字的时候更是近乎呢喃,但身边的人,嘉期、静宜,还有顾太平、常乐,都听见了。静宜年纪小,还不太懂,嘉期却是个早熟的孩子,脸色顿时就是一黯。赵晟说完那句话以后,脸上也有些落寞。而东边席位上,靳王赵彬等人却依旧觥筹交错,热闹非凡,更加衬得这边父女三人孤零零的。顾太平看出赵晟心情不好,便弯腰对嘉期道:“皇上有些喝多了,公主回座位上去吧。”嘉期却将嘴唇抿得紧紧的,犹自站在赵晟面前不动,静宜一向惟姐姐马首是瞻,姐姐不动,她自然也不敢动。顾太平正为难着,一名女子却款款走了过来,他抬头一看,是尹淑妃。尹淑妃将手搭在嘉期和静宜的肩膀上,柔声道:“你们怎么只顾着自己给父皇敬酒,也不带着华容,她都伤心了呢。”嘉期听了,便扭头朝她席位上看去,华容一个人坐在那里,正朝她们望过来。虽然华容公主跟嘉期姐妹并非一母所生,但宫中就只有她们三个公主,皇后去世后,尹淑妃对嘉期和静宜十分照顾,她们姐妹跟华容的感情也很好。尹淑妃这样一说,嘉期以为自己真的冷落了华容,赶忙牵着妹妹静宜的手向华容走去。尹淑妃便对顾太平微微一笑。顾太平轻声道:“多亏娘娘了。”尹淑妃也不说话,一笑之后,也回到了自己的席位上,跟嘉期三人笑眯眯地说话。常乐站得近,就听见太后轻声叹息道:“到底还是尹淑妃识大体。”说着,她又对赵晟道:“皇上喝得有些醉了,去外面散一散吧。”赵晟确实是喝得有些多了,但心里却很清楚,也知道自己再喝下去可能会失态,便点点头。顾太平立刻示意常乐帮忙,两人一起搀扶起赵晟,往水榭外面走去。一走出水榭,那些热闹的声音便都被关在门后,外面的空气格外清冽,轻风扑面,令人神清气爽。赵晟并没有太醉,自己走路是没有问题的,顾太平和常乐虚扶着他,从天水一碧的台阶上下来,沿着一条桂花丛之间的小路慢慢地走。御花园是江南工匠修建,天水一碧附近的这一片园林更是极具曲径通幽之美,亭台楼阁,假山花树,层层叠叠,影影绰绰,稍微转过一个弯,便似更换了一重天地。赵晟似乎也没什么目的,只顺着小路走,顾太平和常乐便跟着。也不知走了多久,只觉天水一碧的声音是完全听不见了,那些灯火辉煌也离得很远,四周一片静谧。“你们不用跟着,朕要一个人走走。”赵晟甩开了他们的手,径直往前走。常乐看了顾太平一眼,顾太平叹口气道:“你先回去,我照看着皇上。”“是。”赵晟正好在树丛边绕了一下,往一条岔路上走去,顾太平赶忙跟上,两人转个弯,就消失在常乐的视线外。常乐在清爽的夜风中站了一会儿,便原路返回。因为早知道中秋晚宴会持续比较久,常乐这些宫女们也并不是全然没吃东西就去伺候,还是喝了一点羹汤先垫了肚子的。然而在宴会上已经站了不少时间,这时候又走了一段路,小腹发坠,来了信号。她左右看了看,记起这附近有茅房,便赶紧向那边走去。皇宫之中的建筑都是美轮美奂,极尽干净舒适,御花园中的茅房也不例外,比起现代某些高档酒店的卫生间还要整洁得多。常乐快速地解决了生理问题,浑身轻松地出来。园中早就开方了桂花,此时秋风送爽,树影之间暗香浮动。她便闻着花香,踏着鹅软石的路面,哼着小调往天水一碧的方向走去。经过一小片**圃的时候,见花灯之下,**开得格外漂亮,忍不住便伸手去摘。就在手指将将碰到**的时候,旁边响起了一声咳嗽。“谁?”常乐吓了一跳,像被刺扎了似的缩回手来,茫然四顾。四周树影婆娑,鬼影儿皆无,风一吹,树叶簌簌作响,在这安静的夜色之中,竟莫名地多了一分阴森。她不由自主地竟打了个寒颤,大声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快出来!”树枝哗啦一动,一个人冒了出来。常乐顿时“啊”地叫了一声。“叫什么,我又不是鬼!”从树后走出来的这个人,显然对于常乐一惊一乍的表现有些不满,忍不住轻斥了一句。常乐睁大了眼睛,等那人走到了花灯下,才终于看清楚。这是一个年轻的男人。一身白色的直裾长袍,宝蓝色交领,用白线绣着团团的云纹,四指宽的腰带也是同色同款,长袍下摆倒是绣着宝蓝色的云纹,外面罩着一件宝蓝色绣银蟒的大袖衫,头顶的发髻上扣着一个金冠,中间一枚玉石,在花灯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这男人身量修长,肩宽腰细,穿了这么一身华服,英气逼人。常乐忍不住就端详起人家的长相来。男人的鬓角轻裁,眉毛又黑又浓,跟两把小飞刀似的,眼窝深邃,鼻梁也比常人高挺。即便在夜色灯光下,也能看出他的皮肤不甚白皙,只是灯下到底不如白日的光线,看不出肤色来。常乐进宫之后,除了太监、侍卫、大臣这些人,比较有印象的男子,一个就是皇帝赵晟,是个消瘦的中老年绅士;还有一个是恪郡王赵容止,桃花眼的邪魅美男。而眼前这个男人,五官倒是没有赵容止那么漂亮,但是一股英气,用什么东西都盖不住。有趣的是,常乐这样目光灼灼地打量,他竟然一点儿意见也没有,大大方方地任由她看着。“你,你是,什么人?”不知是惊吓到了还是被对方的英气给震慑到了,常乐说话的时候居然有点结巴。在她问完之后,男人抿着嘴唇咳嗽了一下,似乎在清喉咙。常乐下意识地就把目光落在他嘴唇上,发现他的唇形居然特别漂亮,线条优美,比闺中少女精心描绘的红唇还要精致。而就在她目光注视的同时,男人张开线条漂亮的嘴唇,说了一句话。“去天水一碧,怎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