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老先生的救命之恩,小女没齿难忘,如今无以为报,请先生受我一拜。”常乐身上的毒素已经清理干净,也该回宫了。因她是代替赵容毅中毒,皇帝赵晟念她忠心赤诚,特意叫林小顺和马小卉带了马车出来接她回宫。龚培林一把扶住要拜倒的常乐,瞪着眼睛道:“你这丫头,在我这儿住了这么些天,吃我的喝我的,还跟我装生分。真要你谢的话,一拜怎么够!”说的旁边人都笑起来。龚培林其实很和气,是个可爱的老头。他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对他用强,他便宁死不屈,对他软和,他便愈发与你亲近。所以事实上,除了对赵容毅是一个臭脸,他对任何人都很和善,对常乐尤其亲切。虽然相处短短几天,但常乐对龚培林这个救命恩人的确是又感激又敬爱。“行啦,走吧走吧,皇帝老儿还等着你去伺候呢。”龚培林不喜欢分别的场面,挥手想赶苍蝇一样地赶人。常乐道:“我一定会常常来看老先生的。”龚培林嗤之以鼻道:“别说大话了,宫里的人想出来哪有这么容易,快走你的吧。”老先生越是表现得不屑一顾,便说明他越见不得分离的伤感。常乐最终还是在小铃铛的搀扶下登上马车,林小顺和马小卉驾车,金剑骑马护送,一行人离开了黄芪村,向庸京城方向进发。一路上,常乐还向林小顺和马小卉打听宫里的情况。“自姐姐出来,皇上的身体愈发不好了,如今大庆宫中常驻着太医,每班两人,轮流值守。”林小顺说着皇帝赵晟的身体情况。马小卉补充道:“姐姐只怕还不知,前几日爆发出好大一个贪污舞弊案,据说牵扯到地方和朝中数十名官员,皇上气得差点又昏倒,如今刑部、御史台、大明府各个都在行动,城里的官员们都人心惶惶的。”常乐不在城里,自然不知道这桩贪污大案。马小卉身在宫中,对细节也不明了,但大致的局势还是说得清楚的。那贪污舞弊案爆发出来之后,许多人都牵连在内,赵晟想不到自己治下一向承平的国家居然还有这么多蠹虫,气得卧病在床,连奏折也看不了。如今是刑部和御史台联合办案,大明府配合,已经查到证据的官员或被传召问话,或被缉拿下狱,就算还没被找上门但自知牵连其中的官员,也纷纷在走关系托门路,企图推卸罪责。因此案牵涉甚广,在朝为官的,哪能个个都是清廉如水,少不得也有些灰色收入的,虽然明知自己跟这些贪污舞弊没有关系,但也不免人人自危,深怕查呀查的,查到自己头上来。这一次,赵容毅可是剑指中军,赵容止真正是慌了手脚。不止他背后那些利益集团受到极大的威胁,就是其他无辜自危的官员也都对大皇子党怨恨不已。马小卉虽然只说得一些皮毛,但常乐也能听出如今京城之中的肃杀景象。果然进了京城的城门之后,虽然街道上看着跟平时并无二致,但不时便有刑部差官纵马从街上呼啸而过,每次街上的老百姓便会在差官过去之后议论纷纷,猜测又是哪一个官员犯事儿,被拉下了马。行进到延平街的时候,街边上堵了一群人,哭叫呼号,引得许多老百姓围观,竟挡住了马车的去路。林小顺和马小卉不得不先将车停在路边。常乐掀开窗帘看去,只见人群之中一个绯红官袍的中年人被一群刑部差官拿铁链锁住,一群穿金戴银的妇人小儿正在呼号求饶。“老爷!老爷你这一走,我们可怎么办啊!”“爹,爹……”“相公……”哭爹的喊老公的,这些妇人小儿们虽然提泪横流,惨不忍睹,但是他们身上的衣物却实在过于奢华,个个都是珠光宝气,旁边围观的人群中,竟然没几个对他们抱有同情。“看看这家人的穿戴,不是贪官才怪呢。”“就是啊,我早说这姓林的不是好东西,果然被查出来了吧。”“我们家二嫂子就是在林家做浆洗婆子的,都说他们家夫人小妾的穿戴,比宫里的娘娘还精细奢侈呢。”“呸,你家二嫂子还能见过娘娘不成,尽说大话。”“咱们住在京城里头,见到娘娘有什么稀奇的,反正这姓林的一家都不是好东西,欺男霸女,什么事儿没干过啊。”老百姓们议论纷纷,指指点点,少不得有些落井下石的、吹牛打屁的、炫耀见识的,跟旁人说出这林姓官员家里往日的行径,把这家人贬得简直是恶霸土匪、罪有应得。常乐和小铃铛在马车里头看着,也不免唏嘘。“这已经是第十个被刑部下狱的官员了。”金剑在车窗旁边叹了一声。一行人看着刑部差官将那官员给抓走,只留下一干老弱妇孺的哭号。等围观人群都散了,马车才能重新动起来。马车是宫廷御用的款式,林小顺等人又是常出入宫门的,身份无误,御林军自然放行。进宫之后,常乐等人直接去往大庆宫。大庆宫的守卫似乎换了一批人,常乐看着侍卫们都有些陌生。林小顺低声道:“有侍卫在当班时吃了酒,皇上震怒,让傅统领将大庆宫的侍卫给查处了一批。”常乐眉尖微微一蹙,心底飞快地划过一丝异样,却没及时抓住,也不知这丝异样是为了什么。这时,重芳从长春殿的方向过来,见到了他们一行人,笑道:“顾公公说算着时辰,该是到了,让我来瞧一瞧,果然已经到了。”说话间,她已经走到常乐跟前,拉着她上下看了个仔细,道:“还好还好,那日姐姐吐血回宫,真是吓死人,现在总算是好了。”常乐笑道:“让你们担心了。”重芳道:“我倒罢了,只是顾公公一向将姐姐当做女儿看待,还真是差点愁白了头,要不是皇上身子不好,他一定也会请命出宫去看望姐姐。”常乐惭愧道:“还劳累顾公公惦记。皇上如今在哪儿?”“在长春殿里呢,这会儿三位皇子殿下都在,正在商议贪污案,气氛不大好,我陪姐姐在外面等一会儿再进去。”常乐点头,大家便在长春殿外面廊下等着。屋里有些动静,不过墙壁隔音效果好,外面也听不真。初夏时节,天气已经有些热了,日头升上来,照得长春殿院子里的石砖一片白茫茫的反光。殿门忽然打开,一行人从里面走出来。常乐等人扭头看去,见是大皇子赵容止,靳王府的老2柳阳王赵容若,以及老三丰邑王赵容非,还有跟着他们的几个随从。外面阳光明媚,赵容止却面色阴郁,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常乐等人站在廊下,离殿门还有好几步的距离,却也能感受到他们一行人身上散发出的阴鸷气息。赵容止蹙着眉头,过分俊美的脸上有一丝僵硬。站在他身后的赵容非感觉到旁边廊下有人,侧头看过来,一见顾常乐的脸,眼睛顿时一眯,射出一道危险的光芒。“三哥。”他轻声一叫,将赵容止、赵容若等人的目光全都引了过来。常乐没想到自己会被这么多人同时注目,只觉每一道目光都凌厉得像箭一样,心底不由冒起来一丝寒意。重芳等人此时则已经蹲身下去,她也忙跟着一起行礼。赵容止默默地盯着常乐看了片刻,不动声色地转过头去。倒是赵容非慢慢地走到了他们面前,居高临下,一字一字地叫道:“顾常乐。”常乐心中一凛,道:“奴婢在。”“死了一次的感觉,怎么样?”初夏时节,赵容非的声音却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一般,散发着丝丝的凉意。常乐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只能答道:“奴婢能够死里逃生,全仗皇上天威庇佑。”赵容非像是早就料到她这个回答,没等她话音落下,便哼了一声。“天威庇佑?”他弯下腰来,将嘴唇凑在常乐耳边,低低道,“希望你的天威能够多庇佑你几天,让你活的——长一点……”耳朵上拂过的热气让常乐很不自在,有种想把肩膀缩起来的冲动。赵容非却已经直起了身子。这时候,赵容止已经迈开步子走下台阶,赵容若叫了一声“老四”,赵容非最后又看了常乐一眼,扔下最后一声冷哼,转身离开。常乐等人这才得以站直身体。望着赵容止等人从院子中间穿梭直行远去,她默默咀嚼方才赵容非的一言一行,感觉到一种深切的敌意和威胁。等到再转过头,却见顾太平不知何时也走出了殿门,在门槛外面束手而立,目光冲着赵容止等人的方向远远投射。“顾公公。”常乐走上去叫了一声。顾太平这才将目光收回来。“大皇子殿下神色不好呀,发生什么事了吗?”她回想赵容止的表情,只能用凝重二字来形容。顾太平轻轻一笑,淡然道:“皇上命大皇子主审,与刑部、御史台联合彻查贪污舞弊案。”常乐微微挑眉,很快就想通了这看似平常的话语背后蕴藏的机关。不愧是二十多年的皇帝,这一招实在真是妙到毫巅。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