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庸京城,无人入眠。当赵容毅和赵容止走入大庆宫长春殿,因为赵晟的形容枯槁而由衷生发出各自截然不同的心绪的时候,盘踞于漆黑的雨夜,犹如沉眠之巨兽的大庸皇宫,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支细小的烟火冲天而起。烟火的光芒细长如流星,若是不留意,仿佛以为那只是小小的一道闪电。狭长而深幽的甬道之中,一队御林军侍卫正在快速前进,一百多人的步伐整齐得像是一个人,镔铁长矛在夜色中反射着寒光。像这样的御林军侍卫队伍,散落在皇宫的各个角落,从四面八方,向着同一个地点汇聚——大庆宫。傅腾今年四十五岁,女儿傅月环才十八,是他的老来女,也是唯一的孩子。他疼爱女儿如珍宝,为了女儿的幸福,也为了自己的前程,今夜他将要做一件大事。“前方有人!”最前面的侍卫发出了一声警告。傅腾一抬手,正在快速前进的整个队伍戛然而止。前方夜色中,几个人簇拥着一位腰腹便便的男人转过身来。“平王!”看清来人的面貌,傅腾欣喜地迎了上去。平王赵永泰,在女儿采柔郡主的搀扶下走了上来,身后跟着的是平王府的侍卫。傅腾给赵永泰和赵采柔都见了礼。采柔郡主道:“今夜大事,采柔身为女子,本不该在场。只是父亲年纪大了,采柔不放心,所以陪着父亲过来,傅统领可别见怪。”傅腾道:“郡主言重了。”以采柔郡主的身份,傅腾的心情本不在她的考虑之内,不过今夜过后,傅腾的前程不可限量,她也需高看一眼。傅腾对赵永泰道:“今夜成功与否,全在老王爷身上。老王爷年事已高,却身系天下,不惜自身安危,傅腾敬佩。”赵永泰面色肃然之中带着早已经历过多年风雨的从容。“今夜乃是铲除野心家的关键时机,老夫身为赵氏大宗正,适逢其会,如此好戏,怎能错过。”傅腾点头,声音一变,郑重道:“圣旨,平王殿下可带来了?”赵永泰抬起袖子,采柔郡主从他袖筒里取出一卷用油布包裹着的卷轴。一看到这卷轴,傅腾胸中顿时底气万千。赵永泰面朝大庆宫方向,冷笑道:“跳梁小丑,也敢妄图谋朝篡位。走!随老夫去扭转乾坤!”赵永泰的头发都已经全白了,苍老的身体却挺得笔直,眼睛也锐利如同老鹰一般。在他的号召之下,傅腾豪情高涨,大手一挥,喝道:“保护平王,目标大庆宫,前进!”大庆宫,长春殿。赵晟躺在**,眼睛虽然睁着,眼神却一片浑浊,微微张开的嘴唇颤抖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太医令道:“皇上的身子本已虚亏到了极限,此次因进了大燥热之物,气血逆转,急火攻心,臣等无能,拼尽全力,仍是无力回天。”赵容止第一个追问道:“皇上到底会怎么样?”太医令面色灰败,艰难道:“皇上,皇上熬不过今夜了……”隔着一道内室门槛,屋内屋外的人都将太医令的话听得清楚,一时间,所有人不管本来怀着什么样的心思,这一刻,神情都是一样地不敢置信,脸色都是一样地灰败。“父皇……”赵容止第一个哭着将额头磕在地上。赵容毅和赵梓真也一起跪倒在地,眼睛里全是红血丝,牙关紧咬,无语凝噎。外面的大臣们早已匍匐在地,痛哭失声。坚强如秦国公,也止不住嚎啕:“皇上!皇上!”丁贵妃用帕子按着脸颊,眼泪不住地滚下来。屋内屋外一时都是哭声,长春殿外面的人听到这声音,哪里还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所有人都跪倒在地,一片哀声。哭了短暂的一阵子,丁贵妃先止住了泪水,红着眼睛道:“奴才无知,给皇上误食凶物,皇上虚不受补,连连吐血,终至无可挽回之境地。于朝野内外、天下臣民,都是滔天大祸。本宫若非身受皇上重托,也早已先皇上一步而去了……”她再次泪水汹涌,伏在赵晟身上痛哭不止。赵容止泪眼朦胧地抬头,道:“父皇行将殡天,儿臣痛不欲生,贵妃娘娘乃是后宫之主,一切大事还等待贵妃娘娘做主,娘娘千万节哀。”赵容毅红着眼睛,看着他们两人的对话,牙关紧闭,按捺着胸中翻涌的情绪。外室秦国公怒吼道:“皇上误食凶物,是哪个奴才如此大胆,竟敢犯下弑君的滔天大罪!”丁贵妃在内室道:“是宫女顾常乐、岫岩和小铃铛,本宫已命内宫司正房将她们关押起来!”说到这里,她咬牙切齿道,“这些奴才犯下弑君大罪,非千刀万剐不能赎其罪孽!”原本的计划,是要将顾常乐定为弑君谋逆的大罪,并拖赵容毅下水,但是因为岫岩没有按照计划行事,导致行动仓促,为了避免节外生枝,靳王赵彬和丁贵妃商议,先只以失误来论罪。如果按照原计划,以“谋逆”之罪来诬陷顾常乐和赵容毅,事情性质严重,赵容毅一党必定不肯轻易相信,反而会激起他们敌忾之心,这样一来事情便极容易闹大,反而不利于控制局面。因为计划开始得仓促,丁贵妃和赵彬都没有充分布置好人手,不敢保证能够如原计划那样将一切掌控起来,所以最后两人还是决定,先只说是顾常乐、岫岩几个宫女给皇帝误食了大燥热之物,导致皇帝生命垂危,这样一来避重就轻,大家关注的便会是皇帝的身后事,而不会过分地纠结于顾常乐三个宫女的动机。即便没有如原计划那样给赵容毅定下谋逆之罪,但只要先一步坐实赵容止的新君之位,掌控大局,赵容毅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到时候想怎么处置都行。事实也果然如同丁贵妃和赵彬预料的那样,只说顾常乐、岫岩等人是失误,朝臣们便只是同很愤怒,要求明正典刑,但最关心的却仍然是皇帝的后事。朝臣之中,三省六部高官均在。户部尚书道:“皇上行将殡天,自是举国之哀痛,但眼下有一件大事,若是不下定论,只怕朝纲动乱,后果无可预料。”他跪在外室,对丁贵妃遥遥拱手道,“敢问贵妃,皇上可有留下遗诏?”丁贵妃这才抹着泪,道:“皇上方才吐血昏厥,虽有太医院全力医治,醒来后却再也不能言语。好在皇上圣明,自知身体每况愈下,为国家计,早早便写下了传位诏书,以定后事。他虽不能言语,却也极力向本宫告知诏书藏身之处,本宫取得诏书,不敢擅自观看,这才请三位皇子、各位王公大臣一起见证。”她抬了抬手,罗三娘便盆过来一个卷轴,黑红色的绸缎,象牙的轴柄,外表看的确是皇帝诏书。丁贵妃道:“在座的都是国之重臣,本宫一介女子,不敢擅专,请宗室最年长者靳王前来宣旨。”靳王赵彬早就在外室等候多时了,此时一听到自己的名字,便要起身。“且慢!”秦国公先大喝一声阻止了赵彬,然后又高声道:“贵妃所持诏书,果然是传位诏书?”丁贵妃道:“自然是传位诏书!莫非秦国公不相信吗?”秦国公道:“事关重大,臣不得不慎重。”他对着**遥遥拱手,朗声道,“请问皇上,丁贵妃所持诏书,可是皇上亲笔所写,确出自天子之意?”赵晟未死,也醒着,可是他已经中风,根本说不出一个字来。丁贵妃怒道:“秦国公!皇上已经口不能言,你如此质问,皇上如何能答!如果你不相信这诏书是皇上所写,等下展开之后,尽管请各位王公大臣来查验便是!只是到时候确认诏书真实性,秦国公又将如何自处!”她声色俱厉,掷地有声。秦国公道:“老臣并非怀疑诏书真实性,只是按照大庸律例,若是皇帝殡天,留下传位诏书,理当由大宗正宣读。靳王虽是在场人中最年长的宗亲,却也没有权利越俎代庖。敢问贵妃娘娘,大宗正何在!”丁贵妃嘴唇一抿,眼底划过一丝厉色。传位诏书的确是要由大宗正来宣读,若是按照原计划进行,大宗正赵永泰的确是会在场的。诏书才是确定赵容止地位的杀手锏,谁来宣读都一样。但是今日计划仓促开始,丁贵妃等人来不及传赵永泰进宫,又怕夜长梦多生出变故,所以想尽快宣读诏书,先掌握了大局再说。但没想到,秦国公这块硬骨头竟是如此精明难缠,竟然抓住了这一点来做文章。“大宗正乃是平王赵永泰,如今远在宫禁之外,平王年长体弱,若是等他入宫,不知要费多少时间……”丁贵妃话未说完,秦国公便大声道:“只不过多等一些时间罢了,礼不可废,请贵妃立刻派人出宫去请平王。臣等就在这里等候。事关国本,老臣相信,所有王公大臣都能等得,三位皇子也能等得!”他语气凝重,暗含警告,一双鹰目在赵容止、赵容毅、赵梓真身上扫视。长春殿中,千钧形势,一触即发。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