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天地,拜君王,拜高堂。在司仪高亢的唱喏声中,常乐蒙着红盖头,由喜鹊和小铃铛搀扶着完成了最重要的仪式。耳边只听见宾客们的叫好声,皇上和太后殷殷的嘱托和笑声,被盖头所阻,她的视线最多只能看到赵容毅黑色的袍服下摆和黑底金丝的靴头。心里隐隐有些空落落。因为她跟傅月环都不是正妃,所以没有夫妻对拜这一项。只有太子正妃,才可以跟赵容毅称为夫妻,才有夫妻对拜的仪式。侧妃与正妃,不过一步之差,却是正妻和妾室的鸿沟,除非跨过这道鸿沟,否则在日后的生活中,她还会在很多方面感受到这样的落差。默然出神的常乐,直到喜鹊和小铃铛扶着她走的时候,才回过神来。原来仪式已经结束了,喜宴正式开始,新娘子则被扶回新房。大庸婚礼的风俗,跟常乐印象中的古礼是差不多的,新娘子都不在喜宴上出现。东宫之中三重正殿,最核心的名为承乾殿,是太子日常起居和处理公务之所,承乾殿内又套有一座后殿,是太子妃的居所。另有两重正殿,一重名为春熙殿,一重名为淑媛殿,按照事先的安排,常乐住春熙殿,傅月环住淑媛殿。由此也可看出,只有太子妃才有资格与太子住在同一座殿内,两位侧妃只能各自住自己的宫殿,而若是再第一等的妾室,要么跟在侧妃名下住她们的偏殿,要么就是只能住东宫之中的楼或阁,这种居所便要逼仄得多,称不上是殿了。宫里是最讲究等级森严的,不到这个身份等级,便有各种约束,让你无法享受超出等级的待遇,由此可见一斑。回到春熙殿,红璃早已安排好了一切,领着宫女们将常乐迎进去。紧跟着便有东宫的礼教司仪姑姑过来,请常乐更换衣物。没有合卺酒,没有喜神娘,侧妃的位份不低,但归根结底还是妾,合卺酒这种东西都是只有正牌太子妃——太子的正妻才可享受的。常乐心里的空虚感更多了。红璃、喜鹊和小铃铛伺候常乐将繁琐的喜服脱下,换上了轻薄如云的纱裙。虽然是腊月隆冬,殿内却烧了地龙,十分暖和,即使穿着单薄,也丝毫不觉冷。换好了衣裳,常乐只觉浑身轻松,懒洋洋地坐在梳妆台前,任由三个丫头给她卸掉复杂的头饰。其他丫鬟们都退出了屋子,只留下她们主仆四人,红烛高烧,仙鹤状的香炉里不知点着什么香,清新好闻,令人心生愉悦轻松之感。小铃铛忽然笑了一声。常乐三人都莫名地看着她。“奴婢是想起了傅小姐身边那个丫头,刚才的脸色可真是精彩!”常乐道:“哪个丫头?”拜堂的时候她盖着红盖头,自然看不见。小铃铛便说道:“小姐可还记得那日在御花园碰到傅小姐,她身边有个丫头,说话好不利害!”常乐微一思索便想了起来:“我记得了。这丫头怎么了?”小铃铛道:“方才在堂上,小姐没看到。那傅小姐果然是穿了御锦坊那件彩鸾的喜服,想必是存着给小姐下马威的心思,谁料想小姐棋高一着,反而压过她一头。傅小姐的那个丫头,原本可得意了,可一见了小姐的喜服,当场就变了脸,阴沉得要吃人似的。”常乐摇头道:“傅小姐那样温润的人,居然也有这样的丫头。”小铃铛立刻高声道:“有其主必有其仆,傅小姐本来就不是省油的灯,小姐可千万别被她的表象欺骗。”她这声音略高了些,话音刚落,墙外便有个声音飘进来道:“铃铛姑娘慎言,往后可不能再叫小姐了,应称呼瑜侧妃。”常乐四人都被这冷不丁冒出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然后才听出来是方才来过的那位礼教司仪姑姑,都有点骇然。红璃小声道:“瑜妃娘娘别怕,宫里的规矩,新婚之夜得有有经验的嬷嬷在外头守夜,为的是确保侧妃敦伦无虞……”她到底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说到这里便觉羞臊,声音低下去,不敢再说。常乐顿时整张脸都红了起来。这么说,今夜她跟赵容毅那啥的时候,这位姑姑还得听壁角?这……这也太羞人了吧。她想到的还只是这个,小铃铛听了红璃的话,却突然精神一震,道:“哎呀,我才想起来。那个傅……那个静侧妃那么有心机,她身边的丫头都这么厉害,说不定今夜会在半路截了太子去!不行不行,我得去盯着,可不能叫她们捷足先登。”常乐顿时羞恼,伸手要去抓她。哪知这丫头当真是风风火火,刚说完转身就跑,常乐竟是没抓住,被她像泥鳅一样溜掉了。常乐呆了一呆,这才想起她跟傅月环同日进门,往后就得分享赵容毅,换句话说,太子得让她们雨露均沾。一想到自己最心爱的男人会跟其他女人交股叠床,即便早有心理准备,她的心情也还是瞬间就低落了下来。红璃和喜鹊感受到她的沉默,却都不好说什么。常乐没精打采地摆手道:“你们都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红璃和喜鹊对视一眼,只好道:“是。”这才一起退出了屋子。月上中宵,喜宴正酣,皇帝和太后的身体都扛不住整场酒宴,早早地就打道回宫了。如今喜宴上,也以顾家和傅家为主角,至于新郎赵容毅,都已经以不胜酒力,恐耽误良宵的理由退了场。小铃铛就在承乾殿通往春熙殿和淑媛殿的必经之路上等候,今日大婚,东宫各处都悬灯结彩,即便是深夜了,黑暗之中也仍有光亮。这丫头就站在一个红彤彤的灯笼底下,相信太子喝得再醉,也一定能一眼看到她。腊月的风是刺骨的冷,小铃铛是直接从春熙殿温暖的屋子里冲出来的,身上就一件薄棉衣,大毛衣服都没穿,冷得抱着胳膊打哆嗦,却扔坚持着不肯走。一定得把太子带回春熙殿,绝不能叫淑媛殿的人给占了先!小丫头将常乐视作主子,更视作姐姐,一心一意都是为常乐着想。“怎么还没来呀……”小丫头将双手拢在嘴边哈气,噗噗地跺着脚,今天晚上好像特别地冷,连夜空都特别低,像是要压到她头顶似的。突然,她眼睛一亮,来了!迎面一行人过来,两个小太监弓着身子走在最前面,手里提着明亮的大灯笼照着路面。两个身材健壮的太监抬着一台肩舆,赵容毅坐在上面,身子略歪,一只手撑着额头,像是睡着了。东宫总管童小言在旁边护着肩舆,亦步亦趋。“童公公!”小铃铛欢喜地迎上去。她跟童小言是旧识,都是大庆宫旧人,交情不浅。童小言一见是她,便笑道:“怎么?你这么替你家娘娘着急,大冷天地跑出来接太子?”小铃铛笑道:“可不,太子今夜是去咱们春熙殿吧?”童小言也笑:“这我可做不了主。”此时肩舆已经停在避风处,童小言便靠近一步,准备叫醒赵容毅。不提防黑暗中又跑出一个人来,冲童小言施礼:“童公公!”童小言后退一步,道:“哦,原来是静侧妃身边的银心姑娘,姑娘有事?”银心瞥了小铃铛一眼,道:“奴婢奉静妃娘娘之命,前来迎接太子。”童小言微微挑眉:“怎么,你也是来接太子的,呵呵,这可巧了。”小铃铛张大眼睛看着银心。银心其实早来了,只是看见小铃铛也在,故意没有露面,等到太子过来了才现身,就是要小铃铛措手不及。这下摆明了是两宫争抢,今日是新婚之夜,太子先去了哪个宫里,就代表太子最宠爱的是哪个宫里的娘娘,银心一心为主,自然要抢这个先机。不过太子到底去哪里,却也不是她一个小丫头可以说了算的。童小言在赵容毅耳边轻声道:“太子殿下……”赵容毅是新郎,喜宴上自然少不得喝酒,虽然他是太子,普通官员也不敢过分,但是与他同龄的宗室子弟却没什么顾忌,一个劲地闹腾。即便赵容毅酒量不差,也喝了个精神恍惚,十分的量也到了七八分了。此时正迷迷糊糊着,被童小言叫醒,眼睛也不睁开,道:“什么事。”“春熙殿和淑媛殿都来了人,迎接殿下,奴才请示,殿下今夜去哪宫歇息呢?”赵容毅其实并不是很清醒,一时想不起春熙殿和淑媛殿都住着谁,毕竟两个侧妃都是头一天入住。他只是心里想着拜堂时,常乐那被黑红色喜服笼罩着的身姿,窈窕又丰润,便顺着心意,随口道:“去常乐那儿……”他自然是随口叫了常乐的名字,童小言便抿嘴一笑,扬声道:“去春熙殿!”小铃铛顿时喜笑颜开。银心心有不甘,说了一声:“童公公……”却被童小言抬手打断。“银心姑娘,在下只是个奴才,太子已经说了要去春熙殿,银心姑娘就不要多事了。”童小言对抬肩舆的太监道,“还不快走。”于是一行人便朝春熙殿方向而去,小铃铛还得意地回头看了银心一眼。银心咬着嘴唇,看着那两个灯笼在黑暗中越走越远,寒风吹在脸上,冷在心里,最终哼了一声,一跺脚转身走人。必须得提醒小姐,这个顾常乐心机实在深沉,简直就是咄咄逼人,小姐若想夺得太子的宠爱,必须用出点手段才成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