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赵容毅就在春熙殿用,吩咐了大厨房送进来。常乐被他腻味了一傍晚,虽然到底没有得逞,但还是被他消磨得没什么脾气了,只是心里还有点不踏实。赵容毅见她食不知味,只得叹口气,摆摆手,红璃喜鹊小铃铛等人便知趣地带着其他宫女太监们都退了出去。“过来。”赵容毅拉住常乐的手,说了一声。常乐站起来,乖巧地靠过去,被他揽到了膝盖上坐着。赵容毅双手环住她的身子,道:“还不放心呢?”常乐摇头,闷闷道:“我不是不放心你,我是觉得对不起傅月环。”赵容毅道:“我早说过,对她我并没有半分感情。之所以娶了她,不过是为了她的父亲傅腾。傅腾对我忠心耿耿,是第一个投靠我的臣子,在清剿逆党一事上居功至伟。我既然要重要他,就必须抬高他的身份,联姻是昭示我对他信任的最佳方式。”常乐道:“可是傅月环毕竟对你一片真心,你不能给她幸福,就不应该娶了她。”赵容毅笑了笑:“就算我不娶她,难道她就幸福了?”常乐默然。傅月环等了赵容毅那么多年,全庸京都知道她痴恋太子,就算赵容毅不娶她,也不会再有别的男人愿意娶她。话说回来,能够嫁给赵容毅,到底也算成全了她这几年的苦恋。赵容毅道:“我告诉你一件事,其实那日皇上给我和傅月环指婚,事后我便亲口告诉过傅月环,嫁给我,我可以给她名分,给她地位,却不能给她情意。”“什么?”常乐愕然,这是她第一次听说,“你跟傅月环说过这话?”赵容毅点头:“那日我亲口问她,即便我永远不能对她付出感情,她是否仍要嫁给我。你猜她怎么说?”常乐苦笑:“她那样痴情,就算再多艰难,也一定是要嫁给你的。”“不错。她嫁给我,早就知道会有今天的局面,但既然这是她想要的,也就只能忍受这苦果。”赵容毅脸色肃然,他的话虽然未免冷酷,但世间的情感,本来就是如此,爱了便是爱了,不爱便是不爱,爱是一个人的事,恋爱才是两个人的事。傅月环明知赵容毅对她没有感情,却仍然要嫁给他,赵容毅生在这个时代,虽然向往一夫一妻的生活,但为了傅腾,也犯不着硬要拒绝傅月环,使她成为全庸京的笑柄。一切,其实都是注定的。常乐心下恻然,同样身为女人,若是换了她,面临傅月环现在的处境,一定很不好过。赵容毅见她仍郁结于心,不由故意说道:“你若是不忍,要么我便把她和你一视同仁,只要你容得下,我就效仿古之舜帝,娥皇女英?”“你敢!”常乐登时便竖起了双眉。同情归同情,她绝不会允许自己的爱情硬拆下来分给别人一部分。赵容毅好笑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耿耿于怀,今生你我都是注定要亏欠傅月环了。注定如此,内疚也是无用。我既然辜负了她,便让傅家享受她用幸福换来的荣华富贵吧。”常乐默然无语,失神了一会儿,才也终于下定决心道:“是。这辈子我是注定对不起她了,也只有傅家的荣宠,才能弥补我们对她的亏欠。”赵容毅笑了笑,将她揽进怀里,轻轻地拍着。事实上,只有常乐会为傅月环纠结愧疚,赵容毅并不认为这是大错。他早就拒绝过傅月环,傅月环却硬是要嫁给他,她的痴情不改未尝不是一种冥顽不灵。他也亲口告诉她,嫁给他可以,但他永远不会给她真情。傅月环自己说过,只要能够在他身边,她便满足。赵容毅选择不去考虑她这话背后有多少可信度。他注定是天下万民之主,儿女情长只是他生活的一部分,他只会选择自己想要的,天上地下江山万里才是他真正要放在心里的大事,至于傅月环——只不过是他生命中的一个点缀,无关紧要。他答应了常乐,那一夜去淑媛殿,给了傅月环一个名分,让她不至于成为东宫的笑柄。这已经是他能够给傅月环的所有。从今往后,他只会跟从自己的内心,与自己真正爱的女人在一起。常乐尽管歉疚,尽管同情,却也咬牙决定,只能做一个恶人了。在爱情面前,在忠贞的婚姻面前,她不会退让,更不会分享。如果要做妒妇,那就做天下第一的妒妇吧!只要是为了赵容毅,为了“彼此的唯一”的誓言,她甘愿承受骂名,甘愿去做天下间没有一个女子敢去做的大逆不道之事。她既然来自不同于这个时代的地方,注定会有一个与众不同的人生,既然要背负骂名,便更要活得轰轰烈烈不留遗憾!傅月环,对不起!这辈子,我必须霸占着赵容毅了。我不相信轮回和来生,不奢望下辈子还跟他在一起。所以,下辈子,我再让他爱你。这辈子,我不会放手!淑媛殿。“娘娘,你真的信了那个太监的话了?”从掖庭局一回来,银心便不放心地跟傅月环进言。那个仇乐,她总觉得说不出的可疑,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诡异之气。傅月环却并没有采纳她的意见,自顾自地想了想,道:“银心,明天你去请太医院的董太医过来。”银心一时没反应过来,吃惊道:“娘娘要看太医,哪里不舒服吗?”傅月环摇头道:“董太医是我母家表舅,我想着,让他在太医院给仇乐安排一个差事,应该不是问题。”“什么?娘娘你真的相信了那个仇乐?”银心大惊失色,声音也忍不住抬高了。傅月环蹙眉道:“大惊小怪做什么!”银心顿时捂住自己的嘴。“仇乐的事,我自有主张。你别到处嚷嚷,尤其不能让别人知道本宫与仇乐的关系。否则,就算你从小跟着本宫,本宫也绝不会轻饶了你!”傅月环的声音严厉起来,眼底透出一股寒意。银心心中一颤,有些惶恐地道:“是。”她从小跟着傅月环,深知自家小姐的脾性,平日里看着是温和娇柔的,可是真正到触及利益的时候,傅月环绝对是杀伐果断,能狠得下心的人。傅月环见她收敛了,才抿了抿嘴,转了话锋道:“太子呢,今夜还是在承乾殿歇息?”一说到这里,银心便又立刻忘记刚才的警告,忿忿道:“底下人说,太子今夜在春熙殿留宿。”傅月环微微蹙眉:“春熙殿,她不是不肯让太子进门么?”自从赵容毅来过淑媛殿,顾常乐便跟太子置气,不肯让他在春熙殿过夜。银心冷哼道:“谁知道,我看这就是她欲拒还迎的手段,真是矫情!太子在咱们淑媛殿也只住过一夜,就再也没踏入过半步了,如今又……”她忽然看见傅月环的脸色,猛然意识到自己又戳中了她的痛处,顿时又住了嘴。傅月环咬着下唇,右手紧紧地抓着铺在桌面上的锦缎桌围,手指绞动之下,将那淡绿色的流苏都撤掉了几根。顾!常!乐!皇宫最西北角,掖庭局最不起眼的一个院落里。灰色衣裳的仇乐低着头,贴着墙根走到门口,推门而入,然后再关上门,却是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发出,轻得像是一只猫。屋里没有点灯,黑沉沉像一个阴森的牢笼。一丝火苗在黑夜中燃起,点亮了一盏油灯。仇乐托着油灯,微弱的火光映在他塌了鼻子的丑陋的脸上,形如来自地狱的厉鬼。他移动脚步,那油灯便跟着他移动。火光照耀之下,露出墙边的一张炕,炕上蜷缩着一个黑影,像是人影,但姿势却极为扭曲。仇乐将油灯放到小小的炕桌上,用手将那黑影反过来,火光照射之下,一颗满头白发的苍老头颅出现在他眼前。头颅之下连着一具干瘦干瘦的身体,四肢都以奇异的姿势扭曲耷拉着,显然已经废掉了。“干爹,我回来了。”仇乐幽幽地开口说话,咧开的嘴唇里,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和黑洞洞的口腔。那白发凌乱的脸上,睁开了一双浑浊的老眼。“呵……干爹……呵……你若是还认我这个干爹,便给我一个痛快……”老头的声音又干又硬,像是被沙子堵住了嗓子眼的公鸭。仇乐阴森森地笑着:“若不是干爹庇佑,我早就死在御林军刀下了,又怎么会有今天的出头之日。干爹不知道吧,我今天见到了东宫的静妃娘娘,不日就要高升了。”那老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亮光。“是吗……那要恭喜你了……既然你已经攀上了高枝,我这个老头子也就没有利用价值了……”老头仿佛早已看透生死,语气之中充满了嘲讽。仇乐的神色在黯淡的火光下愈发鬼魅可怖。“既然干爹执意要走,做儿子的也不能不孝顺。”他慢慢地伸出手,掐住了老头枯瘦的脖子,老头闭上了眼睛,鼻间的气息越来越急促。仇乐神色平静,仿佛手下扼杀的不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自始至终,他的眼神都没有一丝一毫的颤动。两人的身影,被火光投射在墙上,高大而诡秘。老头的身体抽搐了几下,终于没了动静。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