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刀头敬酒

家里六口人，五斤糯米，完全足够吃了，当地种不出芝麻，也难怪俩丫头会喜欢得紧。“慢点，别抢，哥包里还有芝麻。”他话是这么说，但俩丫头还是抢得欢快。方大军索性放下糍耙，又去拿芝麻，却被母亲叫住了，让他别惯着妹妹，但父亲却有不同的意见，让他还是去拿芝麻。得了，家里父亲最大，芝麻自然又拿了出来，二姐也跑来帮忙。到了天擦黑时，一家人已经吃饱喝足准备洗漱睡觉了，他这时把购买的礼物拿了出来，总共花费并不多，但全是镇上没有的稀罕货，堂屋传来了笑声久久不散……而他自然是被母亲说道了一番，让他稍微节省一点，好吧，他已经反省过了，打算过几天就趁着刚上交了征购，粮站有新米，也就直接采购一大批大米回来囤积在家里，争当北斗地区第一任“大米哥”。——————翌日一大早，一家人都换上了相对体面的衣服，因为今儿要去书记家里去吃饭，结干亲了。在蜀内中部一带的农村，千百年来一直保留着一种“拜保保”的传统民俗。为了让孩子能够健康顺利长大，长辈会在宝宝出生后不久，给宝宝物色一位“保保”，这个“保保”应该符合一些条件：一是人品好，家庭兴旺，全家健康。二是要人家愿意做“保保”。双方意向同意后，定下“拜保保”的日期。当然还要请风水先生算过八字。对于方大军这个是大宝贝，杨春桃算是拣了个大便宜了！一切按照传统老规矩来，父母早已经准备好了物品，有大红鸡公（象征生命力旺盛），白糖或者冰糖以及其他糖果（代表生活甜甜美美），挂面和酒（代表长长久久，有吃有喝），还有从供销社买回来的几尺红布，以及红包。当保保的人是要占便宜的，如果收上几十个孩童，一辈子吃穿都不用发愁了。这时候七叔方东建和四老爷到家里来了，还有父亲的亲哥哥，他的大伯方东成一家。这一世的爷爷奶奶都走得早，却是没机会孝顺了，父亲有位大哥，但貌似闹了矛盾，具体的他也不清楚，平时很少来往，上次他受伤也没来看望，不过还是托亲戚给送了一篮子鸡蛋过来。大娘一口气生了三个儿子，还有一个小女儿，两个儿子已经成家，今天带着十七岁的小儿子和九岁的小女儿过来。因为他拜保保的事情需要亲戚见证，这是老规矩，不得含糊了，不然会得罪“先人们”。另外父亲还有三个妹妹都嫁到其它公社去了，只有过春节的时候才会走动。“大伯、大娘、明根哥，绢子妹。”方大军上前打着招呼，怎么说都是一个祖宗传下来的，还能有什么打不开的结。母亲也上来招呼，等了一会父亲也上来了，不轻不淡的招呼了一句。其实两兄弟的过节，原因就在这生儿子上面，老大因为一口气整了三个儿子出来，老爷子喜孙儿，所以老大一家就占了祖屋，让方东华带着老婆和两个女儿到下面新桥二队另起炉灶，这到也罢了。分家的时候老爷子又偏心了，十成的东西，三个女儿各占了一成，方东华只拿到两成，剩余的五成都归了老大。总结起来，其实就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却因两兄弟都好面子，十几年过去了，仍旧没把关系缓和过来。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两家都穷，没有一家强势起来。可现在不同了，方大军突然就给整发了，和公社书记成了干亲，马上还要搞水泥厂，老大方东成两口子也就拉下脸跑上门来。“明根，绢子还不快喊人。”方东成呵斥了一声。马上兄妹俩就叫喊起来，“二叔，二娘好，燕子姐、大军……”辈分高的四老爷也出来打圆场，大军已经承诺给他小儿子方东建一个工人名额，老爷子说不得要偏袒一番了，当场就数落起来，“东成啊，四爷今天不得不说你几句，我二哥走得早，你是当老大的，就得把这个家给照料好了，可你看看你这些年都干了些啥，逢年过节也不知道到弟弟家来走动走动。上次大军进了医院，你人也没过来，有你这么当大伯的吗，还有百花（大娘）你也是，你是大媳妇，性子别那么紧（小气），东成他是大男人不懂这些，你难道还看不明白，以后和东华两家可不能再这样了。现在咱们老方家和王书记成了干亲，你们兄弟俩闹成这样，传出去还不闹笑话吗。”老爷子这说话的水平还真不低，直接说得方东成两口子抬不起头来。方东成本来就理亏，硬着头皮说道：“东华，这些年对不住了。”方东华也并非小气的人，以前左右只是抹不开面子，现在有了台阶，就顺着道：“大哥，这些年我也有错。”“呵呵，好了，好了，说开了就好了。快去公社吧，可别让王书记等急了。”老爷子喜色道。方大军颇有点云里雾里，主要是不清楚这里面的矛盾关系，得了，和好了总归是好事情。随后一大家子人就浩浩荡荡的往公社而去，到了公路上没少遇到要去赶集的村民，自然少不得要打下招呼，大家都知道他今天是去拜保保，这事已经在公社传开了。他的面子算是赚够了，但他却不希望用这种方式赚面子，不光彩啊！一路杀到公社，或是动静有点大，王宏文夫妇竟在门口等着了。“大军，快过来！”杨春桃欢喜的叫道，除开其它一些因素，她是真的喜欢大军，以她的年龄也当得起大军的干娘。“保保！”方大军脱口叫道，礼物是拉近关系的桥梁，一辆自行车可着实把他感动了一番，虽然这显得没骨气，但他又不是圣人。今儿公社除了他们夫妇俩，就在无其它人，就连厨师董春成也回家去了。没一会，他母亲和大娘还有杨春桃一起动手在厨房里忙活了起来，大伯方东成抢着把鸡给杀了，几个男人帮着祭祀，至于孩子们就随意了，食堂圆桌上已经摆满了零嘴，初时几个孩子还有些胆怯，但随着方大军随意抓着东西乱吃后，就都渐渐活跃了起来，桌上的好东西可真不少，杨春桃可没少花费功夫，前日就到镇上大采购了一番。公鸡宰杀后，要插上筷子把鸡首扶正，还要昂起来，这才下锅，煮到七八成熟，整只鸡给放到盆子里，让公鸡保持昂头的造型。另外有一块带皮的四方猪屁股肉，也是煮个七八成熟，外加一杯烈酒，这就是祭祀所言的“刀头敬酒”。在蜀内中部一带，亲人在举行祭祀仪式时，将未煮熟的猪肉或熏制的四方腊肉放在陶碗里，摆在香火前供奉，俗称为刀头，是每年祭祀时必备物品。刀头所用的是二刀肉，即去掉猪尾巴后靠近后腿的那块肉，在以前有些穷苦人家也会用豆腐代替。其余的香蜡纸烛自然也少不了，纸是土黄纸，但是购买回来后要切成长方形，还要用“铁钱爪”在上面打出印记来，形状似“C”形，一排排的打满，中间会有一点间距，按当地的习俗，认为只有打上印记的黄纸，到了地府才能用。角山偏僻，封建迷信的气息极为浓厚，各种带着迷信色彩的规矩很多，方大军也被动接收到了不少，信好不信坏吧，因为迷信也是传统的一部分，借用一句：“民族的就是世界的。”香案已经摆上，其实就是两根长板凳并在一起，把昂首公鸡，刀头肉，外加一斗碗的水果摆在上面，板凳的朝向就在大门外，方位不用讲究，背靠桃屋就可以。公社没有桃屋，就选了办公大楼的正中间外面，在板凳的前面，放着两个芭蕉节，这是用来插红蜡烛和香火的，蜡烛插两根，香火选三根，已然点上。平时祭祀的时候女人是要回避，不得靠近，最多就是快完的时候跑来匆匆“作揖”，然后就得闪了。而所谓作揖并不是古代那种拱手，而是佛门中的双手合十，弯腰连拜三下，算是道教和佛教的结合体了，算不得正宗，可却是当地的习俗。这时满头白发的四老爷走上前来，手里拿着一叠黄纸，开始念念有词，“今有方家东字辈，方东华之子方大军，拜杨家春字辈杨春桃为保保，请各位列祖列宗……”在之后念叨了什么，方大军就听不清楚了，四老爷一边念着祷告词，手上可没停，已经把一叠黄纸撕开，因为这纸是重叠在一起打上的“铁钱爪”，所以粘在了一起，必须要一张张的撕开，才能方便燃烧，也是对先人的尊敬。四老爷跟着把撕好的黄纸在蜡烛上点燃，这时候要注意了，千万不能跑到火堆前面去，免得冲撞了先祖。这时当事人杨春桃也拿着黄纸祷告了起来，也难怪今天公社会清场，王宏文的身份**，当众搞迷信传出去毕竟不好。杨春桃事先专门询问了风水先生，这时候行动起来也是有模有样，最后把手上的黄纸点燃。这个步骤就是告诉两边的祖先以及天上的神仙们知晓这件事情，所以当初方大军才会说拜保保很正式，祭祀的力量有时候会大过法律条文的约束。接着其余的亲戚家属都可以来烧黄纸了，等到火焰快熄灭时，就把烈酒倒上去，祭祀就算完成了。而普通家庭的祭祀会有三场，一是堂屋里面墙上供奉的观音菩萨和先祖；二是厨房灶台前，祭祀灶王菩萨，保佑食物充足；三是桃屋外面，祭祀其余神佛，以及坝子边上烧一堆纸钱，祭祀过路的游魂……原本今天是该选在桃屋里面，只是这儿的条件不允许，这才移到了大门外。还有，原本今天应该把方大军从母亲的怀里递到杨春桃怀里，这才算完成仪式，奈何他已经是“大宝贝”了，抱不动了，如此，母亲就牵着他，把他的手递过去让杨春桃牵上。而后杨春桃送了一副碗筷和新衣裳给他，双方家庭互过红包，保保收大红包，送回小红包，在双方的亲戚见证下，礼毕！终于OK了，现在会把“刀头肉”切了，整成菜吃掉，鸡肉自然也会吃掉，吃供品并不逾越，寺庙的供品有大半还不是被和尚吃了。等饭菜上桌的时候，还得放一串鞭炮，代表喜庆，双方亲戚一起入桌，吃上一顿“保保”家的美餐，以后就会在节日时经常互相走动，天长日久，两家的亲情会延续很长很长！经历过这番，方大军觉得很有趣，后世城里邻居间都是关门闭户的，相互间很少有熟落的，孩童也是独生子女，认下这样一门正式的干亲，相当于多了一门亲近的亲戚，其实很不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