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府里也得了消息,只不过派人送了份礼过来,宝钗过来瞅了几眼便过去了。薛姨妈每每想到如此,心里便不是滋味。当日她第一个便去求了王夫人,王夫人嘴里说着让贾政出面,薛蟠定不会有事,但办出的事还不如薛蝌一个孩子。没办法,她又拿出几万两银子出来给了王夫人,谁知,这钱就好似掉进了无底洞,连个响都没听着,贾政那边只是推说这事不好办。后来贾政便出京办差了,薛蟠被判了死罪的时候贾家居然无一人出面帮忙。想着嘴甜心苦的王夫人,薛姨妈也不知自己心里是何种滋味,毕竟王夫人是她嫡亲的胞姐。原来尚在闺中的时候,薛父年岁比贾政大了一些,王家适龄的女儿便只有王夫人,薛老爷第一次求娶的便是王夫人,只是王夫人想必看不上薛家的门第,说什么也不肯嫁。后来干脆传出风声,说是自己的小妹子喜欢上了薛父。王家为了压下丑事,便真把当时不过十三四的薛姨妈订给了年已弱冠的薛父。而王夫人则等到了贾家的另一门亲事,欢欢喜喜的嫁给了比她还小一个月的贾政。姊妹俩嫁人之后,薛姨妈才恍惚听见这样的风声,说是贾家当时看中的是薛姨妈,因薛姨妈长着一张讨喜的圆脸,性格又温柔可爱,年纪上正好比贾政小上三两岁,是顶顶好的亲事。只是薛姨妈先订给了薛家,最后只得把王夫人这个嫡女娶回了贾家。多说一句的是,王夫人当年的长相还算可以,只是下巴长了些,带着一些刻薄相,性格也没有薛姨妈讨喜,沉闷的很。所以,贾政也不十分喜欢这个妻子,若是当年嫁过去的是薛姨妈,想必就是另一番景象了。这边,宝钗在贾母屋里听得王夫人告诉老太太有人要聘探春一事。贾母说道:“既是同乡的人,很好。只是听见那孩子到过我们家里,怎么你老爷没有提起?”王夫人道:“连我们也不知道。”贾母道:“好便好,但是道儿太远。虽然老爷在那里,倘或将来老爷调任,可不是我们孩子太单了吗。”王夫人道:“两家都是做官的,也是拿不定。或者那边还调进来;即不然,终有个叶落归根。况且老爷既在那里做官,上司已经说了,好意思不给么?想来老爷的主意定了,只是不做主,故遣人来回老太太的。”贾母道:“你们愿意更好。只是三丫头这一去了,不知三年两年那边可能回家?若再迟了,恐怕我赶不上再见她一面了。”说着,掉下泪来。王夫人道:“孩子们大了,少不得总要给人家的。就是本乡本土的人,除非不做官还使得,若是做官的,谁保得住总在一处。只要孩子们有造化就好。譬如迎姑娘倒配得近呢,偏是时常听见她被女婿打闹,甚至不给饭吃。就是我们送了东西去,她也摸不着。近来听见益发不好了,说是怀了身孕也不放她回来。两口子拌起来就说咱们使了他家的银钱。可怜这孩子总不得个出头的日子。前儿我惦记她,打发人去瞧她,迎丫头藏在耳房里不肯出来。老婆子们必要进去,看见我们姑娘这样冷天挺着个肚子,身上还穿着几件旧衣裳。她一包眼泪的告诉婆子们说:‘回去别说我这么苦,这也是命里所招,也不用送什么衣服东西来,不但摸不着,反要添一顿打。说是我告诉的。’老太太想想,这倒是近处眼见的,若不好更难受。倒亏了大太太也不理会她,大老爷也不出个头!如今迎姑娘实在比我们三等使唤的丫头还不如。我想探丫头虽不是我养的,老爷既看见过女婿,定然是好才许的。只请老太太示下,择个好日子,多派几个人送到他老爷任上。该怎么着,老爷也不肯将就。”贾母道:“有她老子作主,你就料理妥当,拣个长行的日子送去,也就定了一件事。”王夫人答应着“是”。宝钗听得明白,也不敢则声,只是心里叫苦:“我们家里姑娘们就算他是个尖儿,如今又要远嫁,眼看着这里的人一天少似一天了。”见王夫人起身告辞出去,她也送了出来,一径回到自己房中,并不与宝玉说话。却说贾环听见探春要嫁去粤海将军邬家,心里便难过起来,只想道:“如今家族势力凋零,这些父兄叔侄儿不说为自家女儿挡风遮雨,倒让这些女儿家给他们谋取高官厚禄,真真不知廉耻。我虽中了个举人,可父亲对我横拦竖挡,生怕我阻了他嫡子的路,谋去他的家产,竟然连我的前程也不顾了。如今姐姐要被她们嫁到那么个劳什子地方去,我竟然也没办法阻止,往后一隔数千里,能见几次面还不知呢!”想着便不住的落泪。粤海那里就是现代的广东,而此时广东虽不算是茺野之地,但也是人口稀少,天佑初年实行“迁海”,当朝皇帝用军事手段将东南沿海数省的居民赶到山区,多年以后沿海百姓才获许回迁原居地。此后,广东的局面颇为动荡,南海戡乱不断。所以此时将探春嫁过去,定然不是件好事,只是贾家从中得到的利益却是更多的。王夫人这么上杆子给庶女准备亲事,面甜心苦,还得卖个好出来,贾环心里恨的她不行。赵姨娘却是个缺心眼儿的,知道探春即将远嫁,她倒比谁都欢喜,心想:“我这个丫头在家忒瞧不起我,我何从还是个娘,比她的丫头还不济。如今老爷接了去,我倒干净。想要她孝敬我,不能够了。只愿意她像迎丫头似的,我也称称愿。”一面想着,一面跑到探春那边与她道喜说:“姑娘,你是要高飞的人了,到了姑爷那边自然比家里还好。想来你也是愿意的。便是养了你一场,并没有借你的光儿。就是我有七分不好,也有三分的好,总不要一去了把我搁在脑杓子后头。”探春听着毫无道理,只低头作活,一句也不言语。赵姨娘见她不理,气忿忿的自己去了。这里探春又气又笑,又伤心,也不过自己掉泪而已。坐了一回,闷闷的走到贾环那里。见贾环坐在桌案前握着笔,呆愣愣的不知在想些什么,正想出声吓唬他一下,却不防看见他脸上挂着几串泪珠,倒是一怔。贾环突见探春过来,忙抹去了脸上的泪痕,笑道:“姐姐怎么来了?看兄弟这几个字写的如何?”探春知他为自己着想,不提那伤心事,便也笑着坐下来跟他探讨写字之事。这边麝月和宝钗那里讲究探春出嫁之事,宝玉听了,啊呀的一声,哭倒在炕上。唬得宝钗麝月都来扶起说:“怎么了?”宝玉早哭的说不出来,定了一回子神,说道:“这日子过不得了!我姊妹们都一个一个的散了!林妹妹是做王妃去了。大姐姐呢已经死了,这也罢了,没天天在一块。二姐姐呢,碰着了一个混帐不堪的东西。三妹妹又要远嫁,总不得见的了。史妹妹又不知要到那里去。薛妹妹是有了人家的。这些姐姐妹妹,难道一个都不留在家里,单留我做什么!”麝月忙又拿话解劝。宝钗摆着手说:“你不用劝他,让我来问他。”因问着宝玉道:“据你的心里,要这些姐妹都在家里陪到你老了,都不要为终身的事吗?若说别人,或者还有别的想头。你自己的姐姐妹妹,不用说没有远嫁的;就是有,老爷作主,你有什么法儿!打量天下独是你一个人爱姐姐妹妹呢,若是都像你,就连我也不能陪你了。大凡人念书,原为的是明理,怎么你益发糊涂了。这么说起来,我同麝月自一边儿去,让你把姐姐妹妹们都邀了来守着你。”宝玉听了,两只手拉住宝钗麝月道:“我也知道。为什么散的这么早呢?等我化了灰的时候再散也不迟。”麝月忙掩着他的嘴道:“又胡说。才这两天身上好些,二奶奶才吃些饭。若是你又闹翻了,我也不管了。”宝玉慢慢的听她两个人说话都有道理,只是心上不知道怎么才好,只得强说道:“我却明白,但只是心里闹的慌。”宝钗也不理他,暗叫麝月快把定心丸给他吃了,慢慢的开导他。麝月便欲告诉探春说临行不必来辞,宝钗道:“这怕什么。等消停几日,待他心里明白,还要叫他们多说句话儿呢。况且三姑娘是极明白的人,不像那些假惺惺的人,少不得有一番箴谏。他以后便不是这样了。”正说着,贾母那边打发过琥珀来说,知道宝玉旧病又发,叫麝月劝说安慰,叫他不要胡思乱想。麝月起身答应了。那贾母又想起探春远行,虽不备妆奁,其一应动用之物俱该预备,便把妩瑶叫来,将老爷的主意告诉了一遍,即叫她料理去,妩瑶听了只得答应下来。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