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哲正品着米酒,听见这话险些被呛到,心想姚演你们找东西也找得太嚣张了吧,连个日本的艺妓都听说了,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按照恭亲王他们的路径,去英国的时候走的是印度洋、大西洋,回来的时候是从俄国走的陆路,不会也没有可能途经日本,就算经过,也不会经过横滨这个东海岸的港口。如果真的,这件事已经在海外引起了消息足矣传至日本的风浪,那他在美国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听见过一点风声,而且就算是姚演向他打听的时候,也说的是紫禁城丢失的药匣,根本没有提遗诏这档子事儿,西太后不是一个轻易可以信任别人的人,更何况是与她性命攸关的先帝遗诏,想必她向姚演他们交代任务的时候,也不会把密诏这事说清楚,更有可能的事,连姚演自己也不会知道那个药匣里面竟是先帝遗诏。而这个叫芸子的艺妓又是何时听说的遗诏之事。难道是坊间无故滋生的谣言恰恰与真相不谋而合。东乡胜道显然是头一次听见这个传闻,登时瞪圆了他的眼睛,问沈哲:“沈大人,贵国大行皇帝的遗诏流失到西洋去了吗?”沈哲面色平静地将酒碟中的米酒喝完,看了看注视着他的东乡胜道和芸子:“这个在下倒是没听说过,不过,皇上即位的时候的确是有先帝的亲笔诏书。”东乡的态度让他彻底认清了自己正面临大敌的处境,谣传的传播速度很大程度上可以与声音的传播速度媲美,这种分量的谣传,在横滨呆了个把月的东乡怎么会没有一点耳闻。刚刚芸子的种种异常被一一排列在了他已经清晰的大脑里,他基本上可以确定这个芸子绝不是什么斟妇这么简单,只是他不能确定,这个芸子究竟是太后的人,还是属于当年那八个襄赞政务大臣的后裔;不过他可以确定的是,这个大敌或许不是针对他,却必然是针对他手上的那份遗诏。“可是传说当年的上国大行皇帝立下了两份遗诏,一份是在热河临死前写的,就是上国皇帝公布于天下的一份,而另一份却是在上国金銮殿的匾额后面,在英法联军攻入京城的时候被劫掠到了西洋。”芸子不知为何有些沉不住气,语气中有淡淡地咄咄相逼的味道。“我大清国每个皇帝驾崩都会有许多谣言,康熙帝驾崩的时候,有谣言说他临死前立的是皇十四子,是雍正帝将诏书中‘传位十四子’的‘十’改成了‘于’,变成了‘传位于四子’但是那份遗诏上是清楚写着‘传位于皇四子’根本没有改的可能,雍正皇帝驾崩的时候也有人说是被杀的,这种传言每年都要出那么两三个。有道是谣言止于智者,想必芸子小姐应该是这个指着吧。”沈哲的语气平缓,没有了刚才的羞涩和紧张等情感上的起伏。东乡也高不清楚沈哲是什么时候回复了这份淡然,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就正襟危坐礼数周到起来,却还是嗅出了紧张的气氛,开始闭口不言。沈哲停了片刻又开口:“其实就算是有这么一份遗诏对我大清来说也已经没有意义了,遗诏,当然是先帝驾崩前的那份才有效力。”芸子微笑着给沈哲斟上酒,却忽略了东乡的酒碟里同样是空的。“或许对于大清上国的皇族没有什么意义了,但是在大人的上国却有一个传说。”“那个传说里讲,那份遗诏中隐藏着通往一个世外桃源的地图,大清的皇帝知道大清有大乱,他的子孙难以善终,所以在遗诏中有通往世外桃源的地图。”芸子的嘴角仍然带着笑意,只是比刚刚略微僵硬了些,眼睛死死盯着沈哲的脸,似乎想将他完全读懂。而沈哲既没有跟她对视也没有任何回避,像刚才一样盯着从酒盅中倾泻而下的米酒。这会儿,还是东乡胜道先笑了出来打破僵局:“芸子小姐,这种瞎话你也信吗?有沈大人在,上国怎么会大乱。”芸子的眼睛冷冷盯着沈哲,瞬间绽出一个笑容转向东乡胜道,将他的酒盏斟满:“东乡大人说的是,只是芸子是个女人,当然向往世外桃源。而且还是在世界最高处的神圣之湖。”沈哲听到这,手微微地颤了一下,不过好在碟中的酒已经被他喝去一半,没撒出来,只是在碟里小小地波动了一下。东乡头向后仰,哈哈大笑:“没想到芸子小姐还是个忧天的杞人,有我东乡胜道和沈大人在,日本和大清上国那就能成世外桃源,对吧,沈大人?”“那是一定。”芸子抢着说,不知是代沈哲回答还是对东乡说的他会让日本成为世外桃源的肯定,而她的笑容变成了与艺妓身份不和谐的开放,凤眼眯成一条线,毫无保留的灿烂,担又让人挑不出她的施礼,或者,更恰当的说法,是不忍心挑。“清国的大人,再喝一杯吗?”芸子举着酒盅问,事实上那个酒盅已经空了。只是她料想沈哲是不会再喝。果然,沈哲摆了摆手,指了指墙上的西洋钟:“到点了,船快开了。”“啊!”东乡胜道惊讶地看了看挂钟,又无奈地笑笑“和沈大人在一起,时间总是过的那么快呀。”沈哲淡淡一笑,拍了拍:“有缘很快会再见的。”又将头转向含笑的芸子:“您说对吧,芸子小姐?”芸子的笑意更浓了,眼睛眯起来,根本看不到他眼底的感情究竟是什么,声音一如既往的柔糯中带着丝丝清泠:“您和东乡大人一看就是有缘人,一定很快就能再见面的,沈大人。”她把“沈大人”一词咬得极清晰,几乎是一音一句。沈哲也笑出了声,他这一笑,五官就显得更欧化了。他一把按住了要起身相送的东乡胜道,眼睛仍盯着低下头去的芸子:“东乡君不用送了,我们姑且借芸子小姐的吉言,很快,就能见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