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哲带着凡尔赛进屋,吩咐家丁将外面的门关好,“芸子”坐在沙发上,显得有一点拘谨,她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但仍然在微微发抖.“唐庆,让你家那口子来带这位姑娘洗个澡,换身衣服。”沈哲说着将栓在凡尔赛脖子上的链子松开。唐庆点头哈腰地退了出去,去叫他老婆。凡尔赛的束缚被解除,欢实地在沈哲周围跳了两下,环顾四周之后,竟凑到了“芸子”的脚边不停地蹭。“它真是人来疯。”“芸子”揉了揉凡尔赛的头,有些虚弱地微笑。“对别人从来没有这样过。”沈哲在另一张沙发上坐下,不自觉地跟“芸子”保持距离。见“芸子”不说话,又道:“你和狗挺有缘的,刚才那些是藏獒吧,还在帮你呀。”“芸子”眉心皱了一下,向沈哲投去疑问的目光。沈哲嘴角向左边一撇,又是他招牌式的笑容:“藏獒可是犬类中的佼佼者,刚刚那几只,应该也受过训练,凭它们的嗅觉不会不知道你在这里吧,可刚才却把那些人引到别的地方去了,是想要救你吧。”“芸子”的眼帘垂着,睫毛上还有水渍,不知是刚才淋湿的没干还是新涌上来的泪花:“别看这些狗是畜生,有些时候比人长情。”沈哲轻点了一下头,算是对她的话表示赞同。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眼见气氛有陷于尴尬。“少爷”唐庆适时推门加来,和他原先出去的那样满脸堆笑,只是这个时候他的身后还多了一个年轻的女人。女人穿着朴素,头发一丝不苟地尽数梳到脑后,盘成一个油光水滑的发髻,露出光洁的额头,白净的脸上细眉细眼,圆润的下巴一团和气,看上去老实厚道,只是鼻子和嘴都略显宽大,让整张脸看上去有些不协调。蓝青色土布的衫子在腰部有意掐紧,衬出又长又细的黄鼠狼腰,在这个年代也算得上是曼妙的曲线,总体来说,沈哲觉得这个矮小黑瘦,长相欠妥的唐庆还是挺有艳福的。唐庆的媳妇紧跟在唐庆的脚後,脸上堆叠的笑意和唐庆如出一辙,十分有夫妻相,冲沈哲哈着腰道:“少爷,您吩咐。”“哦。”沈哲放下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撑着额头的手,自从在横滨第一看见那个斟酒的艺妓,他就明白了,这个“芸子”是可以扰乱他的心智的女人,虽然从那时到现在,时间已经过了将近一年,他成熟了一些,但是在对这个女人的防御能力似乎长进得并不到位,他不敢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在“芸子”身上,而这个房间里,又似乎没什么可以在这种情况下去吸引他目光的东西,他只得用这种方法去遮挡一下自己的视线,好不容易等到这两口子过来将“芸子”带走,忙说:“来了,带……”沈哲顿了一下,他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对这个“芸子”的了解程度还不如对胡同口那对卖煎饼的山东夫妇了解得多,连名字这项最基本得信息他都不知道,而他所知道“芸子”这个称呼,明显也是这个女人为了在横滨生存才使用的假名,至于上次在琉璃厂也只听过她的伯父叫她“丫头”。刚刚四下无人,他当然可以称呼这个女人为“芸子”,但是现在情况改变了,“芸子”这个名字任谁听见都会联想到那个与中国一衣带水相隔的岛国,而沈哲当年迟于恭亲王一行入境虽是人尽皆知可知道他是取到美利坚途径日本回国的还仅限于恭亲王,李鸿章以及他当年的跟班萧冉这几个人,他不想把这个范围扩大,而且对唐庆这个“眼线”尤其不能。最终也只能对唐庆的媳妇指了指“芸子”说:“带这位姑娘去洗漱一下,换身衣服。”唐庆的媳妇梁氏一直保持着自己的笑容,不过看到“芸子”的样子还是稍微皱了下眉头,在嫁给唐庆以前,她一直呆在乡下地方,虽然地处东南沿海这个在中国境内受西方影响比较严重的区域,但从小接受的还是旧式的三从四德,作为奉行主流文化的梁氏,对于“芸子”这样穿着西式,甚至还赤着脚大半夜出现在一个非亲非故的年轻男性的家里,并不是十分看得惯,甚至是厌烦,只是顾及着主子的面子,才卑躬屈膝,心眼里却是对这个女人不屑得很。可是同样是作为一个传统淳朴的女性,她也具有善良慈悲的本性,看见“芸子”惊弓之鸟般得狼狈摸样又难免心生同情,一时之间梁氏的笑意收了起来,眼神极为复杂,但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姑娘,这边请吧。”“芸子”的表情木木的,低着头,没动一下,也没说什么,只是愣愣地看着自己放在膝上的双手,好像这屋子里的人都不存在一般。梁氏不解地皱了下眉头,又唤了一声:“姑娘?”“芸子”仍然没有答话,只是这回她并非是没有丝毫回应,她的两只手暗暗握紧。又是片刻的功夫,才缓缓抬起头,但目光不时在自己面前的梁氏身上而是看向了沈哲。沈哲没料到“芸子”的反应,实现躲闪不及,与“芸子”的撞了个正着,再想移开,发现自己已经不能摆脱这个少女淡漠的眼神。只能任凭自己的视线一直被那双眼睛吸引着。“沈大人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沈哲听见“芸子”这么说,先是稍微愣了一下,但立刻明白了,这或许就是“芸子”用来作为沈哲藏匿她的酬劳,“芸子”的秘密的确很多,沈哲一度对这些秘密也有着极为浓厚的兴趣,或者说,这个并不是很关乎他身价性命的秘密,他至今都有浓厚的兴趣,但是他并不想以这样一种形式知道这些秘密。就连沈哲自己也觉得奇怪,他一向是一个只看结果不在乎过程的人,朝野上下的文武大臣们无一不认为沈哲这位炙手可热的新贵深得慈禧太后不择手段的真传,但是偏偏对于这个女人他一再打破自己的处事风格。“姑娘不必如此”沈哲站起身来,他突然明白自己之所以会这样,完全是应为对于“芸子”他想达到的目的并不是像他在朝堂上运筹帷幄时将自己的敌人彻底置之死地,对如今无力抗衡的外国势力干扰的有效回避,而是彻头彻尾的征服。他又道:“那些事情到姑娘想说的时候再说吧。在下名声在外虽不是正人君子,但在此事上是绝不会勉强姑娘的。”“芸子”的身形颤抖了一下,本来已经恢复一些血色的下唇又被她咬得发白,突然,她伸出冰冷双手抓住了沈哲的手。别说唐庆和梁氏被眼前这个毫不避讳“男女授受不亲”的少女惊得目瞪口呆,连深受中国文化侵染的凡尔赛都似乎是意识到了此时此刻的情景与这个国家延续了上千年的传统文化严重相悖,支起脖子,蹬着那双玻璃珠子一样的神色眼球,打量着自己的主人和这个来路不明的陌生少女。沈哲被“芸子”冰凉的体温弄得一激灵,为“芸子”大胆的举动吃惊半秒之后就平静下来,毕竟他本来就是生长于一个全盘接受西方文明的时代,而且他生命中的绝大多数时间还是生活在素来有“魔都”之称的上海。他没有将他的手抽回来,这样的动作在唐庆他们看来可能是避嫌,但是在他自己看来就过于虚伪。“沈大人想要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沈哲觉得此时此刻,在“芸子”的眼神变得清澈了许多,他确信,此时此刻“芸子”并不是在和他做交易,而是信任了他。沈哲并不是缺少别人信任的人,李鸿章信任他这个义子可以成为湘淮势力在朝中最有影响的生力军,同治皇帝信任他可以帮助自己成就千古功业,而慈禧太后信任他能帮自己巩固朝野势力,融洽母子关系。但是这些信任都是沈哲处心积虑得来的战利品,对于这些新任他没有一点感恩之心,认为理所应当,而事实也的确如此,这些所谓的信任说白了只是建筑在双方都有利用价值之上,一旦这个价值丧失了,这些信任也随之崩塌。但是“芸子”的不同,沈哲虽然有过谋划的想法,但并没有付诸事件,迄今为止,他对“芸子”的每一个举动,说的每一个字都不是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而出自本能反应。可即使这样,仍然换来了“芸子”的信任,“命中注定”四个字在沈哲来到这是时空的五年中第一次想到这四个字。他的心中久违地涌入一股暖流,这种感觉很美妙,但他仍然有意地控制了这种快感。沈哲反握住“芸子”的手,小心地将她拽了起来,推到梁氏面前,嘴角向右一撇微笑了一下道:“你先去洗漱一下,换身衣服,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