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哲到山东的时候,他才是第一次深切的感觉到,在这样一个时代,当一个好官,至少当一个让百姓爱戴的好官,实在是一件相当容易的事情,上千年的愚民政策下来,不管是民风多彪悍的地方,只要上面还给一条活路,那么他们不管有清贫也会本本分分的生活下去,如果朝廷又大发慈悲地给了一点好处的时候,那他们祖祖辈辈都会感念这一点恩德。正如很多年后的林语堂所言,中国人是一个很奇怪的群体,明明是社会最底层的群众,却偏偏具有统治阶级的思想。当沈哲看到渤海边上,那些挤上前往辽东半岛的帆船,灰头土脸却还不忘为自己“英明”的君主歌功颂德,就会自然而然的想到,在自己没有来到这个时空之前,还是江南一个大都市里的普通学生的时候,他的一位对历史颇有些建树的同窗曾经这样感叹英国斯图亚特王朝的著名暴君查理一世生不逢地——“其实查理一世也没做过什么特别出格的事儿,不过就是关闭了议会而已,资产阶级的那帮人就是难伺候,这样的皇帝要是在中国,我的天哪,那简直就是明君呀。”沈哲当时就觉得,如果一介政府,可以让这个世界时除了北朝鲜之外(当然这是在21世纪那个时候)最为高层考虑,最体谅政府,以及对于最高领导阶层通常抱有美好的幻想以及感恩之情怀的群体,忍无可忍以至于揭竿而起,那么这样一个政府肯定已经是到了它生涯真正意义上的终点,而且若是不作出调整,想在任何一个国家生存下去都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美国纽约曾经形容他们的城市为“youcandoithere,youcandoiteverywhere.”而这个时代的中国对于他的上层阶级的形容则可以是“youcannotdoitthere,youcannotdoitanywhere.”而在山东,他是更加深刻地感觉到了愚民政策的力量。毕竟在沈哲以前的那个时代,不管怎么说还是信息发达,什么思想理念都接触得到,受西方社会的影响也比较严重,各种传媒总会有一些愤青式的任务看什么政策不顺眼。但在晚清这样一个时代中,这一批人似乎并不存在,就像北京城里的老百姓已经忘记了,当年英法联军攻入京城的时候,朝廷是怎样地弃他们于不顾,避走热河,苟且偷生。这些来自华北各省准备到东北的广阔天地里谋求生路的流民们也早已忘记了让他们丢失了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土地,被迫背井离乡前往山海关以外的蛮荒之地的始作俑者到底是谁。他们现在记住的,只有朝廷体谅民情,放他们这些没钱没田的农民们一条生路,开了渤海的海禁,让他们去土地广阔的东北讨生活,将以前的每天通航一次,改成了每年就此,基本上除了天寒地冻的那两三个月,可以保证每月通航一次。沈哲是三月初的时候接到诏书,任命他为钦差大臣前往山东辽宁两处督办渤海海禁新政,接到诏书之初,沈哲还在考虑自己究竟去还是不去,要是不去,难免会让别人觉得自己年纪不大,架子倒是挺大,保不准又让那些清流派抓住了他的这个把柄,大书特书,什么年轻气盛,什么难堪大任之类的,又都会毫不客气地往他身上招呼,而这种辞不赴命的事情他的义父李鸿章和湘淮军中的很多人也干过很多次,或是因为保住自己在地方上的势力,或者是为了湘淮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不过到了沈哲这个时候倒是没有了这方面的担心,而如果他再这么一效仿,那不是让朝廷觉得你们湘淮系的这些官儿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呀,朝廷把你们伺候得太舒服了还是怎么地,这“抗旨不尊还”倒成了保留节目了。但是沈哲不想去也有自己的难处,虽然他的初步设想现在已经悉数完成,而要是保险起见的话,他觉得自己还是应该留在京城里多观察一阵子,而另外最让他牵肠挂肚的一件事是此时已经到了同治十三年,即一八七四年,且不说按照正史来说年轻的同治皇帝载淳在这一年年底的时候就会患上“不治之症”,然后熬到下一年的年初就会撒手人寰,最迫在眉睫的就是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日本会在不久的未来对台湾发起进攻,投石问路来打探清廷的态度,虽然这一年的战事是以日本战败而告终的,但是之后签订的《北京专条》可是一点儿都没让小鬼子亏着,反而还让前来谈判的伊藤博文从战败中找回了点儿自信。可以说在沈哲所知道的那段历史中,就是因为近代中在于日本的交涉中这第一步走的不怎样才有了后来那么多问题,甚至有很多问题是因为这个《北京专条》的直接原因在一百多年后都没有解决,沈哲可不准备在重蹈覆辙。就在沈哲左右权衡之间,同治皇帝载淳不是时机地给他透露了一个消息,他此次督察渤海海禁新策的任务,竟然是自他步入仕途以来就一直和他互看不顺眼,水火不相容的清流派的中流砥柱荀同庆。沈哲起初听到这个消息,心中第一个反应就是,渤海这趟自己无论如何肯定是不能去,虽然不知道荀老夫子此举究竟意欲何为,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在政治观点和立场上,荀同庆所代表的清流派毋庸置疑是他这个洋务派的敌人。在对手目的不明确的情况下,他虽然没有办法制定出一套详细的对应计划,不过还是可以坚持一个原则——敌人希望发生的事情,一定不要让它发生总是错不了的。但是随后,有沈哲一手策划从清陵卫中分离出来的情报部门就可他带来清流派各位重要大臣的最新情报,而这些情报带给他的信息就是让他督察渤海海禁新政之事似乎并不是清流派内部的一致决定,或者说,这个决定根本就是荀同庆他老人家的一家之言,而清流派之中的一些栋梁人物对此非但不支持反而反对的呼声很好,只是碍于团队精神,没有立刻想同治皇帝进言反对此事。这样的情况让沈哲觉得事情比预计的有趣许多,纠结之余,他的铁杆儿哥们——因为成功承包了“万国公国”的建筑工程而在民间名声大噪的章云平倒是在这个时候把沈哲给一语点醒。比较具有人情味儿的章大老板认为,对于清流派的这些人,尤其是荀同庆这样的正人君子,沈哲不能用自己的思维模式等效替代,比起以洋务派的价值取向来思考,用四书五经的传统思想来考量说不定会更为实际一些,因此,如果排除清流派的团体利益来看这个问题的话,那么荀同庆大人的举荐,很有可能是因为沈哲先前去荀同庆的府上为皇帝载淳当说客的时候让荀同庆老先生对这位年轻的帝国新贵另眼相看。也就是说,荀老先生之所以会向朝廷举荐沈哲来督办渤海海禁新策事物,只是单纯的觉得沈哲能将这件事情办妥,办好,除此之外也再没有其他的目的,这也的确是很符合儒家“外举不避愁,内举不避子。”的思想情操。沈哲听到这样一番理论,当时觉得有些不舒服,觉着这好像是转着弯儿地骂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转念想想似乎也只有这种可能。而同治皇帝方面,倒是很想让沈哲接下这个任务,因为如果荀同庆的举荐是一个忠心老臣真心实意的为国着想所做出的决策而不是清流派出于一些政治斗争的目的想出来的以进为退的计策的话,这件事无论对于沈哲还是同治皇帝载淳都不失为一件好事。如今京城这边圣母皇太后流连于在圆明园那几处劫后余生的宫殿里过她的“安闲”日子,对同治皇帝的控制进入了前所未有的松弛期,同治皇帝虽然心中仍然有些余悸,不敢太不饱圣母皇太后当回事儿,逢有重大事务,隔三差五地还是要差人往圆明园送一趟,圣母皇太后批不批是无所谓,最主要是要走这么一个形式,让圣母皇太后明白,载淳这个当儿子的心里还惦记着她,虽然这些功课不能少,但是总体而言,载淳算是苦尽甘来,“农奴翻身得解放”。而对于他母后的私生活虽也听见过一些风言风语,也不以为意,毕竟此时他的前途是最重要的,用不用为自己的老爹出头,那要看自己什么时候能有这个闲工夫再说,而载淳本人也并不觉得自己对这种流言的怠慢有多对不起自己的父亲咸丰,在载淳的心里,他之所以会有这样一个烂摊子,说到底那也是咸丰皇帝一手造成的,他现在能把这个残局收拾出来那已经是够给他皇阿玛在大清的列祖列宗面前长脸的,要是以这个为代价去纠结咸丰脑袋顶上的那顶帽子究竟是什么颜色,那就实在是太不值得了。京城的形式在同治十三年可以说是开始一片大好,圣母皇太后的余威固然是尚在,但是好歹京城里面的老百姓已经知道了如今大清管事儿的人是紫禁城里面年轻的皇帝,而不是圆明园残留的那个小院子里住着的慈禧太后。京城的官员们无论大小也开始把他这个皇帝当时一回事儿,没想以前权当龙椅上坐着的那个黄袍加身的孩童是空气,甚至有过分理想主义之人将他比作了曾经以其贤明感动了前朝顽固的遗留分子——顾炎武,更让天下百姓至今仍念念不忘至今的康熙皇帝,水涨船高,连一度被认为是牝鸡司晨的圣母皇太后叶赫那拉氏也被追捧为了曾经一度被刚刚没了丈夫的年轻的慈禧太后奉为自己种身奋斗目标的孝庄皇太后。这样的类比,虽然不太符合同治小皇帝的心里价位,但这毋庸置疑是朝野上下对于他这个终于开窍的天子的肯定,而圣母皇太后那边当然是乐不可支,觉得自己这么些年来为大清国兢兢业业还得背负骂名到如今总算是值了,对于自己争气的儿子也就更加满意,而圣母皇太后越满意,就意味着对于同治皇帝的管束就会放得越宽,放得越宽,载淳自己可以决定的范围也就越来越大,甚至是托他母亲经营有方,又四海安定的福分,他这个皇帝当着比他老爹咸丰还要舒心得多,至少,他没有碰上像太平天国那样一天也不让他的消停的内乱。京城的人们已经渐渐习惯了由皇帝而不是圣母皇太后所统治的大清。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帮着地方上的官员们扭转观念,尤其是各个省那些湘淮军的总督,巡抚,封疆大吏。而这样一个职务,湘淮军出身的沈哲自然再合适不过。而这次督察渤海海禁事务虽然只涉及到山东和辽宁两地,但是如果能影响到总比没有影响好,何况,这两个省,一个是他爱新觉罗家族的发祥地,一个拱卫着京畿,同时也是大清文人的精神支柱,在帝国中的地位绝非其他省份可比拟。而且,同治皇帝也相信,作为他的第一幕僚的沈哲,在宣扬的工作上,沈哲一定会巧妙地将渤海开禁的功德尽数归到他载淳的头上,不失时机地提高他的声望,同治皇帝本人的声望提高,作为钦差大臣的沈哲自然也可以水涨船高在地方上露露脸,至少是可以让山东的老百姓知道有这么以为沈大人,也是这位沈大人为他们带来了来自京城紫禁城中的皇帝给他们的体恤和恩德。总之,这是载淳提高自己地方名望的绝好机会,因此也并不希望就这样轻易错过。沈哲这边,一面由皇帝的命令,一面有确确实实找不出清流派有什么阴谋的迹象,权衡一二之后最终觉得渤海之行自己的确是应该亲自跑一趟为好。至于日本可能要对台湾发起的战事,仔细想想似乎也不用太过担忧,毕竟,就算是按照沈哲所知道的历史进行,在战争方面也不会有大问题,反正日本方面在战争上肯定没得到什么好处,整个问题的关键都在于战后要签署的《北京专条》。山东、辽宁等地的消息也不闭塞,到京城路途也不算遥远,足够他临时赶回京城。于是就爽快的领命,充分发挥了他年纪轻,身体素质好的优势,没有拖泥带水,当天就打点好行囊,连派给他的十几个禁军他都没有等,带着圣旨策马出城。好在人家训练有素,没几十里就追上了,虽然变成了大部队,但是沈哲本人觉得这帮人都是军伍出身,论起赶路肯定比他强,一路上也没有放慢速度,以至于各地的县官,知府虽然有意给接风洗尘但没有一个是能赶得上趟儿的,往往,邻县的小吏刚来报,钦差大人一行就要到了,没多一会儿自己的人就来告诉他钦差一行已经过去了。少了这些应酬,就在路上省去了不少时间,沈哲不由地想到湖北安陆一带流传的关于前朝皇帝朱厚熜当年为了赶在众多皇帝候选人之前赶到北京城就扮作被押解的犯人上京躲过了各地官员的接待,得以成为了明朝皇帝的传说。沈哲自己不禁暗笑,觉得自个儿可比那个朱厚熜洒脱得多,也不用办成囚徒,直接不理他们就可以了,其实应酬这种事情,其实两方都是嫌麻烦的,被招待的嫌浪费时间,招待的又怕自己招待不周,反而招人家的不待见,而要说这一路上的知县,知府大多都是湘淮军的旧部,说白了大家都是自己人,搞这些冠冕堂皇的事情着实是没有必要,沈哲动作快,避免令他们的情,自己想把外派任务速战速决是一个方面,另外一个方面也是不想让这些长辈为难。沈哲和各地官员就这样各自心领神会地擦肩而过,一路上都颇为顺利,直至进入山东境内。到了山东,沈哲仍然保持自己的一贯低调,一行人全部便衣出行,直奔烟台而去,这次的任务虽然是督办渤海海禁新策,但其实具体任务就是在今年第一次航行的时候宣读圣旨,再从山东烟台,走渤海水路到辽宁大连,再把圣旨宣读一遍,顺便的向两省巡抚交待交待皇帝对二位是多么信任,这次的工作一定要落实做好等等,要是有难处就赶快说,看能解决的就赶快解决,不能解决的就回去禀报,说白了沈哲扮演的只是一个传话人的角色,而本身,渤海海禁的新政策无论是对于山东还是东北,都是百利而无一害,这样的划算又能收买人心的工作,两边的官员都没有道理不去尽心尽力。但是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沈哲低调行事虽然给他省去了很多麻烦,但是同时也在给他自己制造麻烦。沈哲这一路上都还算是风和日丽的好天气,本来这个季节北方也少有雨水,但是刚进山东武定府青城县就开始下起了大雨,一时半会儿看也听不了,一下子打乱了沈哲的行程计划,但是人不给面子好说,老天爷不给面子你能有什么办法,沈哲无奈,心想找官舍有免不了应酬,青城县的知县他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的人,便在城中随便找了个旅社投宿,反正这点儿钱他还是付得起的,心里颇有点儿调侃自己的想着,权当是体察民情了得了。可是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那天对他特别的关照,这个想法仅仅是在他心里面匆匆的转了一圈,还真就让他“体察”出了当地民情。沈哲一行人在青城县过了一夜,第二日雨过天晴,便准备立刻赶路,可是到了马厩一看,怎么马少了两匹,而且少得那两匹还是其中最上乘的,跟着沈哲的十几个人都是朝廷禁军出身,天天都是在天子脚下吃饭,窝囊气虽然也受过,但那要看都是谁给受得,至少在京城里面这些能给他们气受的人不是王侯世子,就是当朝大员,他们被压制得还算是心甘情愿,但是在青城县能有多高级别的人物,竟然也能在这里欺负到他们的头上来,这也就太没有道理了,于是沈哲刚刚开口让他们找店里的伙计问问着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这帮武夫们已经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火速将掌柜的提溜了过来。掌柜的一看眼前情景倒是也明白了个大概,丝毫没有掩饰之意,很爽快地回答说,沈哲他们丢失的两匹马是被青城县里的董三爷瞧中了,因此给牵走了。他话音刚落,进军们立刻**起来,逼问这个董三爷的住处。店里的掌柜倒还是个热情朴实的山东汉子,看见这一伙外乡的年轻人心有不甘,似乎是大有要去寻仇的态势,连忙劝阻。说着董三爷可不是一个好惹的主儿,董家在青城县的名望很高,祖上有三代都当过青城县的知县老爷,乾隆年间还出过一位武定府的知府,据说后来还调到了京城在天子脚下为官,而董三爷本人虽然读书不行中过拔贡,不过却是现今青城县知县的亲舅舅,好像和武定府的知府大人也有不错的交情,总之董家在青城县是家大业大,说白了就是地头蛇,在青城县里为非作歹也没有人敢把他怎么样,只求是井水不犯河水,别惹着他们董家就行了。所以几位小哥还是被给自己找麻烦,董家在青城县就是土皇帝,就是把几位打死了那几位都没处伸冤的,而且几位爷就是知道了这董三爷的住处也没有用,一来,董府上家丁近百,关键时刻还会有县衙里头衙役来助阵,几位去了也是肉包子打狗,别说马要不回来,可能自己的性命都能搭在上头,几位客官看上去也是家底殷实之人,但是正所谓强龙难压地头蛇,几位客官为了几匹马是在是值不当的啊这个。一个年轻的禁卫军听不下去,冷笑着质问:“这还有王法吗?”“王法?”掌柜的语气明显是更为不屑:“啥是王法,俺可不知道,打俺小老儿记事儿开始,董家就是青城县的王法。再说,几位现在去了董家大院儿,那也找不到董三爷,人家才不会一天到晚自家里对着他那几个黄脸媳妇呢。”那个年轻的军官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沈哲给拦了下来,沈哲又笑笑,问掌柜道:“这董三爷家大业大,怎么还么给自己纳个几房妾室。”“妾室?”掌柜的撇了撇嘴吧“那董家的大院子里面能没有妾室,怕是连董三爷自己都忘记了自己总共去了几房老婆,小老儿可敢打包票,连紫金城里头的万岁爷还没这个董三爷有眼福。”沈哲听着心想:那必须的,同治皇帝本人满打满算也就只有五个媳妇,还都不是自己做主选的,要数这方面的股份,在他拥有皇子的高贵身份的同时就已经被他九五之尊的高贵身份给抵消去了。掌柜的嘿嘿一笑,笑的有些不怀好意,但仍然掩盖不住他那张黝黑的胖脸透出的敦厚,憨实,沈哲只听掌柜的又说:“这位小哥一看就知道是还没有成家的人,等客官自己成了家那就知道了,女人啊,那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妓,在标致的美人那一抱回家里头,也没有青楼里的姑娘有味道。”沈哲一听就笑了,淡淡道:“原来着真正的董府是在秦楼楚馆呀,那不知道店家是否可以明示是哪个烟花之地呢。”沈哲说着,不失时机地将腰间的官牌亮出了一个角。掌柜的人憨厚,但眼不拙,一眼就看出了端倪,虽然还不知道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究竟是什么品级的官员,但是敢这样地亮出来给他看,就知道这应该是一个能够压得住知县老人的人物,有仔细回忆了一番这一群人的口音,虽然都是标准的官话儿,但是都多多少少似乎带着一些京腔,看来还是京城里头派下来的官老爷,在掌柜的看来一个如此年轻的人能当上京城能当上京城里的大官,那这个年轻人的身世背景不是皇亲国戚就是当朝大员之后,总是是出身显赫,远非常人能想象之;不由联想到了最近关于那个要来山东督办渤海新海禁令事宜的钦差大臣,听人所这个钦差大臣也是年纪轻轻,弱冠之龄,是湘淮军中高官之子,甚至和声名赫赫的封疆大吏林则徐还沾亲带故,其本人因为精通洋务之学而被皇帝和圣母皇太后所赏识甚至还被年纪相仿的小皇帝因为心腹。掌柜的再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这个年轻人,起初他只是觉得这个年轻人的五官深刻,长得有些像西方人,要么也就是岭南福建那边的人,之所以觉得这个年轻人有点像西方人,他有点欧化的长相倒不是重点,分明是这个年轻人的举手投足间的神色气质都与那些白皮肤,蓝眼睛的西方人很是相似。掌柜的有点儿被自己的想法吓到,难不成,这个人就是准备去督察渤海的钦差大臣。掌柜向沈哲投去了一个询问式的目光,沈哲心领神会地点了一下头,掌柜见状立刻满眼的感激之情,一副盼到救星的样子,弄得沈哲自己也顿时有点儿莫名其妙地骄傲,在受到一个素未平生的平民百姓依赖信任的时候其实比受到皇帝的赏赐更能让他感受到这个职位的威严和荣耀,后来再回想起来,那大概是自己第一次真切体会到,作为一个掌权之人,权力所能带给他的价值,那就是这个世界的公正与不公正仅仅是他一念之间的事。不过在那个时候,沈哲还没意识到这一点,而他之所以会管这件事,也并不是为了大发慈悲,总体而言,沈哲并不是一个喜欢管闲事的人,对于这种“土皇帝”他也认为是这个时代总会出现的情况,完全没有绿林好汉路见不平就非得要拔刀相助的情怀和气魄,他最终做出插手的决定,完全是因为这个董三爷实在是点儿太背,在沈哲心情不是特别好的时候来招惹了他,而且还当着那些跟了他沈哲没有多长时间的禁军的面儿上,这就让沈哲很下不来台,而最重要的是,他不能给这些武夫留下一个软弱无能,妥协退让的印象,影响了自己在军队中的声誉,所以,无论是个人感情,还是沈哲的前途需要,他此次非得那这个董三爷开刀不可,当然虽然在沈哲的主观上没有多少要为民除害的意思,但客观上他的确也是帮助当地的老百姓解决了这个恶霸。而老百姓往往是单纯而善良的,他们不会去过多猜想上层的主观想法究竟是什么,只要帮到了他们,他们就会对你感恩戴德,一点儿也不想想,如果不是上级的疏于管理,他们根本就没有必要要受那么长时间的罪。青城县的知县原本以为今天会跟往常一样空闲,除了要留心那个年轻的钦差大臣是不是取到从青城县以外,就再没有什么好操心的了,要说这个钦差大臣,他可是盼了好久,他是个地头蛇,知道自己那点儿家族势力当个知县不难,但是要再往上爬可是够呛了,但是在官场混的人谁不像平步青云,封侯拜相,十多年前捻军之乱的时候倒是有过好机会,但是偏偏他是个书生,而且是个传统意义上的读书人,也没有曾国藩那样的强人来教导提拔他,而他自己从小就是一个公子哥儿,又是极为怕死的,总之这个升官发财的机会就被他生生给他错过去了,现在再想有所作为怕是不大可能,只能别的方面用心思,想法子,而在官场里,最快的升迁方法,除了建功立业也只有巴结上级,可是他区区一个知县,能巴结到的上级也就只有知府,可是偏偏武定府的知府自己也是前路未卜,整天忙着打点各路关系,自顾尚且不暇,对他当然是礼照收,希望照给,兄弟照当,就是事情不给办。知府再往上就是巡抚,他迄今为止连面都没见过。山东省此时的巡抚是丁宝桢,湘淮军的人,而在整个山东省境内,湘淮系的地方官当然是自己抱团,自己的几个老部下他都解决不过来,哪有闲工夫招呼一个青城县的地头蛇。因此,这次的钦差大臣对于他来说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和湘淮军搭上关系的机会,他老早就打听好了,这次的钦差大臣虽然年轻,如今也不是什么大官,但绝对是整个湘淮系官员里面,论年龄,论背景,论能力都是一等一的潜力股,又得到了年轻的皇帝和圣母皇太后的待见,那还能有错,最主要的是,这位年纪轻轻的钦差大臣至今还没有娶媳妇儿,而他的家里又恰恰有一个年方二八,如花似玉,点儿正条儿顺的闺女,他当然不会奢望能让人家真把自己的女儿明媒正娶了,但是能当个妾室总是可以的,再怎么着那也是有了亲戚关系,如果在想象的理想一点,自个儿的闺女给他们沈家添了长子,那他虽然不能大大方方堂而皇之地以泰山岳父大人自居,但好歹那也是他沈哲长子的姥爷,身份又一次会被抬高。知县老爷一边做着自己的春秋大梦,一边不忘好好**自家的闺女,甚至为了女儿可以名师出高徒找来了专业人士——青城县里最有名的窑子里的花魁来手把手的教自己未出阁的闺女怎么勾引男人,这位知县小姐前几天还知道红个脸什么的,后后来也疲了,十五六岁的小丫头,打情骂俏起来那一个顺嘴顺手,简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让知县老爷觉得自己的政治梦想又多了一个筹码。现在是只等着钦差大人过来的时候,上演这出美人计,可是左等右等,没见着什么钦差大臣,反而等来了自己的小舅妈,这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老半天才把事情讲清楚,原来是他的小舅董三爷被人抓走了。知县老爷闻言勃然大怒,想来这青城县里是有谁有这么大胆量敢在知县老爷的头上动土,真是活的不耐烦了。在说,他舅舅身边的那些家丁打手什么的都是吃白饭的吗?他舅妈此时也不避讳,说她相公当时在青楼里,结果就有人带着十几个人闯进去了,抓个人还有模有样,像是些当官的,听回来的家丁说,听口音也不像是山东人,好像是京城的。反正这么一伙人把他舅舅一绑,就出了城。知县老爷听到这儿,已经觉得事情不对劲儿,手心儿里面直冒冷汗,忙问他舅妈说有没有人知道是往哪儿走的,他舅妈磕磕巴巴地回答说,有人说看见那帮人往西边走了,知县老爷起先松了口气,心道,原来是西边儿,这就好说了,如果是钦差大臣那应该往东边的登州走才是,怎么往西走,肯定是有人假冒官员,把董三爷给绑架了,正寻思的是不是跟知府大人联系联系接几个会办案的不快来帮帮忙,却猛然愣住了,脸色煞白,弄得一边儿的董夫人更加不知所措,知县老爷颤颤的喝了口茶平复自己的心情,他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伙人不往东走而是往西走了,因为只要从青城县往西一过河就到了惠民县,而惠民县恰恰就是武定府的府衙所在地。知县老爷刚刚赶到武定府衙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这回是凶多吉少,穿着皂靴的官差在大门的两边站着,竟然没有一张是熟面孔。但即便如此,知县老爷还是硬着头皮进去了,这要是连自己的亲舅舅都老不出来,他在青城县的脸面还往哪里搁呀。知府大人磨蹭了半个多时辰才出来见这个跟自己关系尤为亲密的下级,虽然是强压着火气,但是脸色已经是非常不好看。听这知府老爷道明来意那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打发左右跟班的出去又就开始砸砚摔笔的大发雷霆,虽然是估计着自己文化人的身份没有破口大骂,但是整体而言就是一副六亲不认,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势。这青城县的知县老爷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见这样那也不客气,嘴上仍然是一口一个大哥的套近乎,但是历年来给知府大人供奉的银两金玉,那也是一件一样,时间地点俱全,一依缁一珠历历在目。末了,知县老爷表示,大人您看,兄弟从前也没麻烦过您老人家什么,可是这次不是实在是没办法了才找您老人家提点提点,您总不能见死不救啊。知府大人一听登时火冒三丈,也管不得自己书生风雅,拍案而起,喝道:“你小子还敢说我没哟帮衬过你,本官老早就告诫过你要你收敛一点儿,平时你不听也就算了,这次,上面派人来这件事,本官可是在半个月前就跟你透露过,你还不做出点儿样子来,你还想让本官怎么提点你,这就是烂泥都不知道已经砌成几堵墙了,偌大一个青城县,上万号的人,你那个缺心眼儿的舅舅怎么这么会看人呢,一得罪就得罪了钦差大臣,‘运气’这么旺得赶快去赌馆里压一把大的呀。”知县老爷被堵的是哑口无言,但仍然是心有不甘,毕竟和这个知府大人的关系那可是每年用白花花的银子给对起来的,不能说“情”比金坚,但是总不至于这么脆弱,于是嘟哝着说:“可是这人,属下……,还请大人帮扶帮扶。”“你还想捞人?”知府大人这回不怒反笑,拍着知县老爷的肩膀颇有要称兄道弟的热乎劲儿“这次可不是作大哥不想帮你,只是现在这事儿大哥说了也不算,跟你说句实话吧,您家的老爷子也就是暂时收押在武定府,门口那些人你也看久了,就是明天要押你家老爷子去济南府,整个案子由巡抚大人亲自督办,说不定还要上奏刑部呢,得了得了,临了临了,你们家还有机会在皇上面前露个脸儿啊。”知县老爷呲牙咧嘴地继续死缠乱打:“就是皇太子也得讲个真凭实据吧。”知府大人摇着头冷笑道:“老弟你是真有自信哪。”说着便从案上随手翻出了一个文案,在桌子上摊开。之间那个文案之上,用小楷书写得规规整整,仔细看下去,竟然都是他小舅舅——董三爷的罪状,条条有据有实,竟然想是经过了一番调查才拿过来的。粗略算下来,足足有三四十条,而这也仅仅只是人家的初步调查,就这罪状的数目而言,倒是当真是有赶超大清康熙年间的两位国舅——索额图和纳兰明珠的气势。知府大人看见知府老爷额头上的冷汗,又道:“那个钦差大臣可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知道人家把这个递给我的时候说什么吗,让我自己挑。这里面的罪状随便挑两样,就够你家老爷子去见祖宗的了。挑个三四样,连你的饭碗也保不住。”要说刚才的事情还仅仅是知县老爷的身外事,毕竟舅舅吗,连姓都不是一个姓的,但是现在这可是关系到他自己乌纱帽,甚至是乌沙帽子底下的脑袋的事情,毕竟疏于管理,放纵亲眷为非作歹这种事情可大可小,但是最小也是降级处理,他自己不过只是一个县官而已,再将那还能降到哪里去了,要是这个钦差大臣真的有心整治他,那他可就真没有活路了,他们一家唯一能得到的一点好处说不定仅仅是问斩的时候他们一辈子都没机会见面的皇帝能听见他们的名字,当然记住那是不可能的了。想到这里,知县老爷顿时吓得面如土色,冷汗从额头上不住地往外冒着,连他衣服的领子都打得精湿,声音颤颤地问他的上司道:“那如何是好?”知府大人到底还是知府大人,关键时刻还能表现出他应有的冷静,其实他的心里现在也不轻松,可以说其紧张程度并不亚于这个青城县的知县老爷,如果说知县老爷能想到的仅仅是因为得罪了大清国的钦差大臣将要被免掉职务的话,这位知府大人的出发点就更加官场,山东境内总共有十府,这十府知府的位子可以说是尽为湘淮军的就不所占据,而此时山东省的巡抚丁宝桢又毫无疑问也是湘淮军的人,这件事情一出,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借这个机会排除自己这个异己,彻底把山东省变成,两江和湖广那样由湘淮势力全权掌控的相系淮系根据地呢?知府大人强压着自己紧张的情绪——他当然不能慌,他要是一慌,面前的青城县知县老爷没准立刻就能得了失心疯呢。于是镇定地说:“还能怎么办,你回去之后立马搜集你家老爷子的罪状,越详细越好,为今之计也只有‘弃车保帅’了。现在你应该庆幸,弃的仍然是‘车’而不是‘仕’。”知县老爷腿一软跪在了地上,忙不迭的谢恩,人家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要是这件事情他再办不好,那知府大人要抛弃的可就是他这个‘仕’了。青城县之事仅仅是一个小插曲,总体来说,沈哲此次公差出游还是极为顺利的。渤海海禁新政的重点是在山东,毕竟,只要山东这边按照朝廷新下达的政策开船,那辽东大连那边总不能把这船在当回去。而海禁的新政对于山东省来说也是天大的好事,对于其他省份来说,可能指望着人多力量大,但是山东省的历届巡抚可从来没有觉得过人多是什么好事,山东省的地就那么一些,能出产的粮食也就那么一些,绝不会跟着人口一直往上走,因此,人一多势必吃的就不够,而各省之间却不论勾心斗角,光要应付朝廷这几年的动荡都自顾不暇哪有余粮来接济你家,而老百姓吃不饱饭没了活路自然就要起兵造反,而一旦出了乱子,责任还得地方官员来亲自担着,一下子就算葬送掉了自己的政治前途。然而海禁一开情形就大不一样了,虽然山东没有活路,但是朝廷好歹还提供了一条去东北谋生的活路可以选择,断不用以身犯险去冒这个险。就像之前说的,大清国的老百姓容易被满足,也天生的淳朴善良,容易欺瞒,不用朝廷去伺候,照样把皇帝想得跟圣人一样。因此,当沈哲宣读圣旨,那些没有赶上船,以为自己得要走那条险象环生的陆路,一路讨饭到东北取得流民一听说下个月还有船,立刻被感动是稀里哗啦。沈哲看在眼里,心里直说:“赚大了,赚大了,朝廷这回是赚大了。”东北是大清皇族的发祥地,按照大清统治阶级一贯的说辞那里有大清的龙脉,当然不能让“心怀不轨”的汉人接近,这次渤海之禁半开就立刻让这些流民感到朝廷为了给自己这个恩德,朝廷那是做出了巨大的牺牲,就更加对同治皇帝感激涕零,但是实际上,这件事朝廷是只赚不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