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一心记挂着凌凛任左羽林军将军的事情,但是明昭在朝堂之上也着实注意了一下那个很“不识时务”的右拾遗沈岁寒。明昭与元鼎不同,她自幼读前朝史书,受少傅于永理之教导,很注重纳谏,每一个调入昭庆殿听用的官员,明昭都要亲自对他们说明言者无罪,要他们时时刻刻提醒自己的行为,对于朝中言官,明昭亦是异常的尊重,并自书条幅一幅,“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悬于昭庆殿配殿内,以为jing戒。下朝见凌凛之前,明昭吩咐安无忌去含章殿一趟,托秦重将沈岁寒的奏折拿来自己再看一看。明昭对自己父皇的脾气很是了解,这折子放下是绝不会再拿起来的。在那等情况之下,元鼎和明昭要放过河间王的意思是再明显也不过的了,就算是瞎子,也应当看出来,不再搅这潭混水。可是沈岁寒一个平素根本不受重视的低品言官,却偏偏站了出来。不是愚笨便真的是刚直不阿。进士科的第二名,自然不可能是愚笨,因此明昭才有心提拔于他,这才要来折子自己细细阅览一番。明昭收拾心情,缓步出了配殿。安无忌瞟了明昭还略略泛红的双眼一眼,没有说什么,只是躬身将手中的那份素sè折子递与了明昭。明昭接过奏折笼入袖中,点头道:“辛苦定中了,现在天sè已近午时,怎么还不去用饭。”安无忌微笑应道:“江南西道,江南东道,淮南道的晴雨折子一起送上来了,还没写节略呢,我写完节略再去也不迟,倒是公主,该去用膳呢。”明昭摇摇头道:“我不饿,等下叫侍书送点点心来就够了,上一次送来的晴雨折子昨夜我看了,连着十几天大雨,年初称水时便知今年有洪水,一直以为是黄河,却没想到是长江。但愿老天保佑,平安度过才好。”“公主放心。”安无忌道:“这几道观察使前几ri都上了折子,说是雨势虽然大,但因之前已经提早准备,应当不妨事的。”“但愿如此。”明昭道:“但是防范于未然亦是必要的,定中,节略你也不要写了,用过午饭之后回来替我起草一道文书,昭令这几道官员勤加防范,并从工部选派官员分至这三道守堤,江南鱼米之乡,我朝赋税大半出于此,若是有什么闪失。”“是,无忌知道了。”安无忌应道:“那几本折子在无忌的书案上。”“我知道了。”明昭轻轻挥手:“你去罢,若是饿着了我可要但个虐待朝臣的罪名呢。”“公主说笑了。”安无忌见明昭还有心情开玩笑也就把心放下了,一拱手出了昭庆殿。此时正当午膳时间,平素忙忙碌碌的左配殿也难得的冷清了一下,里面只有两名当值的文吏在那里整理一应无关紧要的奏折文书底本,见明昭进来都起身行礼。明昭应了一声也不管他们,自去安无忌书案上取了晴雨折子,再行到自己书案前坐好,一本一本的翻看。看沈岁寒的奏折之时脸上尤带喜sè,看那几本晴雨折子之时,脸sè却凝重了起来,到后来几乎是挂上一层寒霜。不待看完,明昭脸sè一沉,高声唤道:“来人,快去请于少傅及安冼马回来,要快。”那两名正在整理文书的文吏不知明昭为何突然如此,呆了一呆之后才有一人应声去了。明昭见另一人依旧呆在那里不知所措,脸sè又是一沉,喝道:“还呆着干什么,快去将上次送上来的晴雨折子与我找出来,快点。”“是……是……”于永理及安无忌在饭堂被明昭召回,急急赶归昭庆殿之时,明昭已然在自己书案上铺开一大张全国山川地势图,正拣着长江中下游的几道细细的看,手中还拿着一本书,不时的对照着。见他们二人进来,明昭挥挥手示意二人不用行礼,道:“打扰老师和定中用饭了,你们过来看看。”“是。”于永理安无忌对望一眼,知道定然有大事要发生了,也不多说,上前靠到明昭书案之前,看着明昭的素手在那张地图之上指指点点。“公主莫不是担心长江的水势么。”安无忌出声问道。“不是担心。”明昭紧锁眉头,道:“恐怕八百里加急的奏章正在来京城的路上,你看看那个晴雨折子,连着二十二ri大雨,长江之水该涨成怎么样子了,我大婚这一阵,没有管这些事情,竟不知已然严重若此了。”“公主不必焦急。”于永理拈须道:“三省也不是吃白饭的,他们应当有应对之策,公主这般急躁,倒似显得三省无能似的,传出去也不好。”“现在不是担心这个的时候。”明昭摇头:“我昨夜将这些ri子的奏章邸报大致的看了一下,三省虽然发了文书要这几道严加防范,却没有做好万一堤破的预备,如何安置流民,如何赈济,如何填补缺口,都没有预备,反而一直催着漕运运粮入京。不行,我要去向父皇讨旨,让漕船暂时停下来,以防万一好掉转船头回去赈济灾民。”于永理安无忌再度对望了一眼,这次是安无忌出声道:“公主这……长江堤坝这几年年年修筑,应当不致如此吧。”“可是我就是觉得不安全。”明昭固执的说道:“定中,你去知会工部尚书曲中直一下,就说我未时中刻要见他,并让他带水部侍郎员外郎一起来,我有事请教。”“是。”安无忌应道:“我等下就去。”“嗯。”明昭应了一声,又想起一事,道:“等下要侍书去凤舞宫库房内取一个蓝釉描金银桃果纹盖瓶给你,你顺路去中书省将那东西赠与右拾遗沈岁寒,就说我明昭赏识他文中的风骨,赏与他的。”当ri下午,明昭在昭庆殿与工部的一众人议了一下午的事,详细询问了水情堤坝往年如何防范等一应事物,后来又连着下了几道钧命,均是为了江南水情。好不容易结束之时,已然到了申末酉初。吩咐安无忌代自己送工部一众人出去后,明昭揉揉眼睛,接过侍书送上的热毛巾轻轻的擦了把脸,闭眼休憩了一下。“公主。”送工部一众人出去的安无忌回来了。明昭睁开眼睛,直起身子道:“定中也回去休息吧,今ri累着你了。”“公主,无忌无能。”安无忌苦笑道。“哦,为何。”明昭挑眉讶道。“公主要无忌送的那个蓝釉描金银桃果纹盖瓶无忌没有送出去。”安无忌道。“哦,”明昭应了一声,道:“想是没有见着沈岁寒,那也无妨,下回再去也就可以了。回去好好休息吧,明ri会有更多的事呢。”“不是。”安无忌摇头苦笑道:“无忌见着了,可是当无忌说明来意之后,沈拾遗却道,言官不与外臣结交乃是定制,多谢公主好意,沈某无福消受。说着就拂袖走了,留着我捧个瓶子站在那里。”“哦。”明昭却来的jing神,道:“居然是这样,看来这一届进士科里有几分傲骨之人不少啊,言官当是如此,起初是我想差了,倒害得定中你受窘了。”“无忌不敢,”安无忌躬身道。明昭眼中放出光来,道:“我本想提拔他去御史台,既然这样,便让他继续在拾遗位上再磨练几年罢。”安无忌定定的看着明昭,也不知明昭对这个右拾遗到底是赏识要提拔他呢还是排斥要打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