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凛对秋决的心不在焉并没有影响秋决的顺利进行,毕竟大卫立国上百年,庞大的官员群体组成一个有条不紊的处理下情执行上命的系统,不管缺了谁,都还是可以继续运转着,并不会受影响,至少不会受很大的影响。元鼎二十八年,天下十道四百三十州共上报秋决死刑人犯七百三十三人,另孟族谋逆案中被判死刑的八十七人因犯的是谋逆大案,斩立决,并不算在秋决名单之中。经刑部大理寺复核,明昭御笔钦点后被勾决的有七百一十三人,剩余二十人不是无罪开释便是压后再议。秋决一过,上至明昭,下至刑部大理寺一干小吏,都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刑部大理寺等司法衙门这一年的大事,总算完结了,接下来一直到过年的几个月,都不会有什么大事发生了。每天按时点卯在衙门内坐上一回,便可优哉游哉的等候着新年的来到了。就算是明昭,她的心情也是很好的,秋决勾决人犯七百一十三名,虽然不能与号称千古一帝的前朝太宗一年仅勾决二十八人的伟绩相比,但是相对于去年秋决勾决九百余名人犯的数目来说,已经大大的减低了。明昭并不是个好大喜功的帝王,多年替元鼎处理朝政的经历,使得她对底下官吏的油滑手段很有了解,若今年超过前朝太宗的伟绩,勾决人数低于二十八人,明昭却会忧心是不是自己施政过宽或是官吏为迎合上意而使的手段。另外一件让明昭高兴的是张宝南治河已初见成效。大旱期间,张宝南以工代赈,招募流民约十万,挖低河道,坚固河堤。虽然一场大雨让张宝南将黄河淤积河道挖低三丈的预期目的没有达到,但是五年之内,黄河无忧矣。刑部尚书、“皇夫”凌凛却不似他的下属和妻子一般心情良好,本已冷峻之至的脸庞这几天更是yin冷到了极点,不论见了谁,都是yin着脸一点头,并不多话亦不发火,便是在明昭面前,也没有露出过一丝笑容。明昭虽察觉了丈夫的变化,有心开解一番,但是却因政务繁忙而没能抽出时间与凌凛好好谈上一番。安无忌riri随侍在明昭身前,自是看得一清二楚,但是却只在一旁静静观之,闭口不言。这一ri,明昭接到河道巡查使水部侍郎张宝南一道奏折,上面详细写着实行以工代赈四十余ri募集流民发放赈粮挖深河道加固河堤等等成绩。看得明昭“凤”颜大悦,连连对安无忌道:“朕果然没有信错人,张宝南果真不负朕望,真乃能吏矣。”“是啊。”安无忌亦笑道:“皇上慧目识人,不因张宝南之前狂妄作为而贬之,反委之以重任,心胸宽大,实乃一代贤君也。”“定中不必灌朕的米汤。”明昭挥了挥手,含笑道:“若不是定中处处留心,恐怕张宝南现在还在含章殿外等朕的召见呢,那里立得下如此大的功劳,此事定中功劳不小啊。”“皇上谬赞了。”安无忌不以为意的笑笑道:“张宝南此番立下功劳,皇上当奖赏之,以明皇上赏罚分明之德。”“定中说的是。”明昭点头道:“传旨,赏张宝南绢帛十匹,黄金十锭,并高丽进贡野山参十只,替他补补身子。朕上回召见他之时,几乎便不认得了,短短几年时间,容貌变化竟那么大,可见治水之辛苦。”“皇上体恤,真乃众臣之福。”安无忌依旧是毕恭毕敬。“定中。”明昭重重一叹,道:“你定要如此么。”安无忌眼中闪过复杂神sè,垂下头去,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没有说出话来,只能化为轻轻一声叹息。“算了算了。”明昭见二人之间气氛愈加的尴尬,苦笑一声道:“时间过得真快啊,都已经是秋天了,凝云阁那边枫叶甚好,定中可否陪朕一游否。看着碧云天,赏那似火红枫,秋高气爽,实是人生一大快事也。”“是。”安无忌抬起头来,面带微笑,神采飞扬,拱手道:“皇上即有此雅兴,臣如何敢不奉陪。”明昭和安无忌计议之处乃是含章殿,出了含章殿径直向北,过甘露门及甘露殿,折向东北,过佛光寺、三清殿、功臣阁、便是矗立在龙首渠及东海子之侧的凝云阁。含章殿与凝云阁距离不算近,明昭选择了车辇,安无忌也难得一见不再坚持着君臣之分,随明昭坐入车驾,一路上指点风物,谈笑风生,时光似乎又回复到明昭尚未登基二人之间鱼水交融的那段时光。明昭说是去凝云阁赏红枫,其实枫林实是在东海子之侧。不过要赏枫,在凝云阁上却是最好,因此明昭方才那么说。明昭车驾行到凝云阁前,内侍早得到消息,一字排开在阁外跪迎,明昭前来赏枫,本yu得一番自然真趣,见跪伏在车驾之前那一众内侍,不由的皱了皱眉,道:“算了,不上阁赏枫了,定中陪朕去枫林里走走吧。”也不带侍从,只与安无忌同行,侍书抱琴二人远远缀着,缓步向枫林行了去。那枫林生得极是茂密,此时正当深秋十月,不少树木都已经掉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枝桠桠横逸斜出,极是难看,但是枫树与它们不同,天气愈寒,那枫叶便越是红得可爱,偏生那片枫林之中又别无杂树,一sè似火红枫,远远望去,便如一团火一般,古人有诗云“霜叶红于二月花”果然没说错,如此灿烂夺目,又是在万物凋零一片肃杀的深秋,怎叫人不生喜爱。明昭与安无忌一路漫步行至枫林之中,眼见一派上佳景sè,身旁挚友又不如以往一般坚持着君臣之分,心情自然大佳。入得林中又是一种景sè,枫林远远望去乃是一片火红,入得林中却又发现枫叶之红却各有不同,或艳红、或火红、或红中带紫,或红青交杂,当真真让人眼迷目炫。更有不少枫叶随着习习秋风一同落下,在地下铺成一片枫叶织就的红sè地毯。明昭微笑着拈住一片自她面前徐徐飘落的枫叶,道:“秋乃肃杀之季,却又有这般鲜艳景sè,当真真难得啊。”安无忌却笑道:“佛经上有载,佛拈花微笑,顿悟于心;今皇上拈枫叶而笑,却不知有何悟。”明昭噗嗤一笑,随即板起了脸,道:“安学士是在开朕的玩笑么。”“臣不敢,臣惶恐,皇上恕罪。”安无忌拱手笑道。如此边走边说说笑了一阵,二人已经深入枫林之中了。明昭好不容易止住笑,正准备说些什么,目光却不由自主的投向了前面一片偌大空地之上那正在舞剑的白衣人,呆了好久都不说话。安无忌感觉到了明昭的异常,顺着明昭的目光望去,却发现那白衣舞剑之人乃是凌凛,凌凛一身纯素装束,连额上都束着一条白带,不似装饰,却似……却似带孝。凌凛剑舞安无忌也曾见过,但是凌凛此时舞剑,却与平常大不相同,纵横剑气之中一股杀气腾腾而起,杀气之中又有着冲天的怨气。难道,难道是因为凌凛全力查的那案子么。安无忌不敢说话,只静静的在明昭身后站着。“定中……”过了好半晌,明昭默默的转身走开,安无忌也亦步亦趋的跟在明昭身后,一直到走出枫林,明昭才低低唤道。“臣在。”安无忌应道。“秋乃肃杀之季,寄傲又为刑部尚书,秋决之中勾决了那么多人,也是应当的……”明昭涩涩说道,却没有说下去。“是。”安无忌再度低声应当。“回去罢。”“是……”二人一路无话,直至凝云阁前,明昭才再度出声道:“定中,你是不是曾说过寄傲在翻阅以前已经定案的陈案。”“是。”安无忌依旧是那一成不变的“是”字。“这样啊……”明昭沉吟着,最终还是说出了在心间回荡已久的那句话:“你去刑部查查寄傲查的到底是什么案子,另外……”明昭苦涩的加了一句:“不要让寄傲知晓了。”“是。”“可惜应安请假了,不然……”明昭说了半截,最终还是把话吞回了腹中,一挥手道:“起驾含章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