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风本是满脸带笑的全心听着的,听到那白衣人最后一句话,却不禁敛了脸上笑容,眼神飘忽,似是在全心思索什么事。那白衣人也不再说话,也不再唤酒,只那么冷着脸静静坐着,不喜不怒,从他的脸上完全看不出什么来。就如此静默了约有一盏茶时间,沐风忽的展颜一笑,道:“我道兄台说的是什么奇人逸事,没想到竟也是这些闲杂事情,沐风xing情疏懒,翰林供奉死了也好,翰林学士死了也好,与沐风都没有什么相干的。不知兄台说及此事,有和用意。”那白衣人依旧冷冷,道:“也无甚用意,不过是解酒的故事而已。”沐风眉一挑,道:“纵是解酒的故事,却也有些煞风景了,沐风今ri也无饮酒的兴趣,也要走了,兄台若还要酒,我先行会帐,兄台只管饮如何。”“已经够了。”那白衣人起身道:“多谢兄台的酒了。”说着丢下一锭金子,也不理沐风的呼唤,径直向外行了去,转眼之间,已经消失在喧嚣的人群之中,不见了。沐风呆了半晌,却也丢下一锭金子,出了那酒肆,向皇宫方向行去。在酒肆听那白衣人的一番话后,沐风自是无心再在上京城内闲逛,匆匆的便回了宫。他是自安礼门入的宫,经过紫云阁,旁边便是马球场,卫之一朝,马球之风甚胜,不论是王孙贵族还是巨商大贾,都是打马球或是看马球为乐,马球比赛常年不断,甚至外邦使节,比如突厥,回鹘,土谷浑甚至高丽,东瀛等国的时节前来,宫中都要举办盛大的比赛。有些皇帝甚至还非常喜欢自己下场比赛,明昭虽是女子,但对马球的喜好也不小,时常会驾临至马球场,观看jing彩的比赛。过了紫云阁,山水池便遥遥在望,山水池侧则是千步廊,可以一直通到武德东门。沐风漫步其上,虽然心绪不佳,却也不禁放缓了脚步。借长廊两侧的风光来调节自己的心情。堪堪行到一半之时,迎面撞上来一人,昂首阔步按刀而行,却是许久不见的武应安。武应安对沐风始终抱有敌意,这一点沐风自己十分清楚,但是他还是住了脚步,笑道:“武侍卫好久不见,不知去何处。”武应安见是沐风,却也停了下来,口气竟是出奇的和善,脸上还堆了笑,拱手道:“沐公子好,我方从江南回来,没想到第一个就碰上沐公子了。”若是武应安板着个脸与沐风说话,沐风还不会如何,此时武应安态度突然大为改变,他心中不免奇怪,但是看到一张笑脸总比看到一张板着的脸要舒服,也笑道:“不到一个月时间竟然去了趟江南,武侍卫辛苦了。”“不辛苦。”武应安爽朗笑道:“能把事情搞清楚,一点也不辛苦,我正要去球场打马球呢,就不耽误沐公子赏景了。”说着拔腿便要走。沐风心中却闪出一个主意,喊住武应安道:“武侍卫请留步,沐风有一事相求。”“哦。”武应安停下了脚步,疑惑道:“沐公子有何事要应安效力的。”“也无甚大事。”想了一回,沐风还是觉得将那事先与安无忌商量一下的好,因此道:“只是我想找一下定中,不知在何处能找到他。”“你找定中呵。”武应安知道沐风与安无忌情谊甚好,也不以为意,想了一想后道:“现在若不是在含章殿就是在舍人院罢。你要寻他……你这身份出入不方便,我命人帮你去找好了。”说着拿眼睛四面一转,最后定在了一个正对面行来的小太监,招了招手,吩咐那小太监过来,道:“你是那个殿里的。”那小太监却也认得沐风和武应安,见两个大人物召唤自己过去,连忙一路小跑行到二人面前,跪下磕了个头才道:“给沐公子,武大人请安。奴婢是尚食内院的,不知武大人有什么吩咐。”“嗯。”武应安见这小太监也还伶俐,因而笑道:“说话倒还清楚,沐公子有个差事,让你去跑跑腿。如何。”“奴婢愿为沐公子效力。”那小太监见能攀上这个未来皇夫的大树,自是连忙点头答应。沐风笑道:“也没有什么大事,不过是我想找翰林学士安大人说说话,但是对宫里不熟,因此想找你来跑跑腿,你可愿意。”“这个自然。”那小太监答应了以后却又苦起了脸,道:“不过沐公子,安大人,奴婢职位低下,含章殿倒是可以去,只是前朝那里就……”“这个自然不会让你为难的。”沐风尚未答话,武应安却接过了话,从怀中掏出一个令牌,扔到那小太监身上,笑道:“你拿了这个只管去就是的,若是有人盘问,有了我这个令牌,自然畅通无阻。你请完安大人再去马球场把这个还给我就是的。”沐风亦接口道:“我如今住在武德殿,请安大人到武德殿去便是。”“是。”那小太监行了一礼,便匆匆的向来时路跑去。沐风与武应安相视一笑,沐风正要说话,武应安却笑道:“沐公子要是没有别的差遣,应安这就去了,他们还等着我呢。”安无忌到武德殿时,却已经是申酉相交之时了。武应安是今ri上午回的宫,明昭因召见黔南观察使和鄂岳观察使而无闲见他,因此派安无忌代问询问差事办得如何。其实武应安这次下江南,是调查沐风的身世去了,有了凌凛这个先例,对新任皇夫的出身来历,他们自是不敢懈怠,武应安甚至还主动请缨去调查沐风的家世来历,当然,结果是很让人满意的,不然方才武应安也不会一反常态,对沐风如此和善。确认沐风家世来历没有问题了的安无忌自然也是高兴无比,明昭虽然没有确切透露何时再婚,但是按他自己的揣摩,却应是这一场痘瘟结束后,拣着过年的喜庆ri子一并办了,现在痘瘟已经渐渐平了,武应安又传来这等消息,这桩喜事,眼看便要近了。沐风此时却在武德殿后殿暖阁子里想着方才的事情,见安无忌嘴角含笑的步了进来,也不起身,只一摆手,半是埋怨半是开玩笑的说道:“安大人贵人事忙啊。”“那是那是。”心情甚好的安无忌顺着沐风的话开了个玩笑,也不多礼,坐到沐风的对面,挑眉道:“你今ri急忙找我,该不是说话那么简单罢。你不是今ri一早便出宫访友去了么……”“定中。”沐风脸上不见了平ri的潇洒,道:“我有一事要问你,你能否如实回答。”“什么事。”安无忌见沐风神sè郑重,也收起了笑容,沉声道。“我想问一问。”沐风缓了缓,道:“宫里的萧供奉,便是那**的萧广川萧供奉,是不是前天晚上死在了太平坊了。”他怎么会知道,安无忌心猛的一跳,却生生控制住了脸上的震惊神sè,默了半晌,最终还是点头道:“是的,不过你怎么会知道。”沐风一叹,将中午在那胡人酒肆所遇原原本本说了出来,安无忌越听越是惊奇,那白衣人到底是谁,为何会知道得如此详细,还告诉了沐风,那人来历行为甚是奇怪,当是知道沐风身份才将此事告知沐风,那样说来,那人和杀萧广川之人定然有关系,那白衣人又是何方神圣呢,背后势力,又是哪一股。但是不论如何,眼前这人的心,却要先探明了,那个人,再也受不得什么伤啊。想到这里,安无忌抬头直直盯住沐风,出声道:“你对此事有什么想法么,比如,萧广川是何人所杀。”沐风自然了解安无忌的意思,无声的一笑,毫无畏惧的迎上了安无忌灼灼的目光,淡然道:“我若是不信她,何必把事情告诉于你,定中也小心太过了。”安无忌知道明昭已经将凌凛的事情告知于他,因此也不隐瞒,苦笑一声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沐风你是不知道,当年那事,有多凶险。”他不愿在凌凛之事上多做牵扯,立刻转了话题,道:“你又是如何想的。”“若是她,或者是她命你派人下的手,岂有让消息流露出来的,而且那萧广川还会死在太平坊,让人见到,在宫内不是更好么。”沐风摇了摇头,继续道:“而且那白衣人,虽然气度不凡,但是来历行动,却极为诡秘,他似乎是特特因为要告知萧广川之死才来与我搭讪的,惟恐我不知道一般。这倒有些yu盖弥彰了。”听得沐风此语,安无忌的眉心才略微的舒展开了一些,道:“你能如此想是再好也不过的,之前我还担心你……”“担心我胡思乱想是也不是。”沐风轻笑道:“她以女子之身为帝,虽然做得很好,但是天下不愿她为帝的人何其多也,明枪暗箭更是防不胜防。这一切,在前些ri子里,我早已想得清楚,定中就不必担心我了。我只是在想,那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又是为谁而来。说实在的,我游历天下,那人虽然眉宇之间戾气重了些,但是举止气度,却当真真是难得一见的人物。”安无忌叹道:“你说的,天下不愿皇上坐在龙椅之上的人何其多也,怎么找得出来。皇上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昨ri才吩咐我不必再查,查也无用。”正叹气间,却突然想起一事,问道:“你可还记得那人的面目么,与我描绘一番如何。”沐风想了一想,刚想说话,却一眼瞟见一旁书案上昨ri画画尚未收起的用具,心中一动,道:“我自然记得,不如画出来给你如何。”“好,如此甚好。”安无忌点头应道。沐风行到书案前,铺开一张宣纸,提起笔来开始画那白衣人的面目。安无忌亦凑到明昭身前看沐风画像。面庞、眉、目、鼻、口……在沐风一笔笔的描绘下,一个鲜活的人像出现在纸上。安无忌初看时只觉得熟悉,后来越看越是心惊,待得沐风放笔,点头说道:“就是这样了,应当没差别了”之后更是禁不住心中惊恐,不由的脱口而出道:“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是他。”“他是谁啊。”沐风侧目看着安无忌,他与安无忌相识数月,从没见他如此惊惶失措,不由奇怪问道。安无忌痛苦闭上眼睛,不由自主的连连后退,满脸都写着“不可能”三字,一直退到墙边才勉强扶住一把椅子,艰难的把身子放到椅上。良久才苦涩道:“他,他是凌凛。”凌凛!沐风也吓到了,他不由睁大了眼,急急问道:“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会在这里?”“我也不知道。”安无忌痛苦道:“我前几ri翻到一个卷宗,是沙洲节度使的例行上报,里面说他已经死了,怎么会……”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住,高声道:“难怪……他应当是从沙洲逃走了,沙洲节度使不知他的身份,以为只是一般的罪人,所以他虽然逃走了,但是却也不在意,只按例上报一个已死便是,反正天高皇帝远,也管不到他那里。不行,我要去找龙易,要他封锁九门,全城搜查。”他说着便起身快步向门口行去,刚行了几步又颓然停下,垂首道:“不行,没有皇上的命令龙易是不会动的,可是这件事……”正在安无忌犹豫不绝之时,已经想明白一切的沐风却起身道:“你应该告诉她。”“为什么……”安无忌满脸痛苦的反问道:“皇上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你,也在慢慢的望了那个人,现在告知皇上,那不是……”“不管如何。”沐风双眸之中闪动着智慧的光芒:“不管如何,她都是最需要了解一切的人,而这件事,你是瞒不了的,他能做出这一件事,就能做出第二件,第三件,倒那时再告诉她,那已经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