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讲述的事情和沐风在书信中所写并无差别,但是明昭还是听得很仔细,猴子说到那几个西突厥人之时,还特地打断了猴子的讲述,皱眉问道:“你们是怎么知道那些人是西突厥人的。”“看服饰啊。”猴子毕竟还是个孩子,从小四方游荡,也无人教他什么礼仪,起初行礼还是因为一路上董仲方絮絮叨叨的告诉他在皇上面前要如何如何,且皇帝在他小小的心里也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象征,有些敬畏。现在与明昭面对面说了许久的话,只觉这个皇上和蔼可亲,并没有像之前想象那样令人害怕,因此胆子也大了起来,说话也有些放肆:“虽然西突厥动突厥都是突厥人,但是服饰上还是看得出差别的,而且那些人每年来几次,谁不知道,只要那个领头要抓我的,倒是第一次来,而且他穿的衣服我都没见过,听卖马的讲,那是突厥部族头人才能穿的衣呢。”“那些西突厥人每年都来。”明昭蹙起眉头。“是啊。”猴子仰头道:“我从小在胜州长大,经常在榷场,那些西突厥人每年都要来,而且横行霸道,讨厌死了,对了,自从楚观察使到胜州之后,那些突厥人来得更多,董大叔,你说是不是。”“圣上面前,不得无礼。”董仲方小声的斥责了猴子一声。明昭轻笑道:“无妨,朕每ri里听上下奏对也听烦了,他天真未泯,朕很是喜欢,董卿家。”“末将在。”董仲方连忙应道。“这孩子说的可是真的。”明昭问道:“你在胜州多年,应该知道吧。”“是。”董仲方道:“皇上明鉴,我大卫虽与西突厥人交战,但是私底下的交易还是免不了的,突厥人最缺的就是盐茶两项,我大卫榷场不向西突厥人开放,西突厥人除了从别的部族高价买入和南下劫掠之外,到胜州等有榷场的地方进行交易也是一个方法,因每年来的人不少,各地榷场也习以为常,只要西突厥人不捣乱,向来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这些事,着实禁不了。”“这倒是。”明昭冷笑道:“反正天高皇帝远,朕管不了那么多是吧。哼!”冷哼一声后继续问道:“就算如此,那楚予辰为何要偏袒那些西突厥人呢。”“末将只是军中小卒,楚观察使乃是胜州官长,末将无权过问,不过末将知道,这次那几个在榷场闹事的人,是住在楚观察使官衙里面的。”董仲方回答道。明昭眼中神光一闪,默然半晌,突然道:“朕听说你当年应武举,本在第一,却被主考官硬生生的推到了最后一名,可有此事。”没想到明昭竟会问起此事,董仲方脸上浮现无奈苦涩神情,道:“是的。我大卫选官,身在第一,末将长得……不好,不得进升,这是末将命该如此……”“谁说你命该如此。”明昭正容道:“朕现在就提拔你,定中拟旨,着,进董仲方为胜州榷场观察使,兼知胜州,为在正五品。”“是。”一直站在一侧没有出声的安无忌应道。“皇上……”董仲方没想到明昭竟然会如此提拔,受惊吓之余连连叩首道:“末将不过是一介小兵,皇上如此拔擢,末将着实承受不起。”“朕不会选错人的。”明昭似笑非笑,悠悠道:“平王在给朕的书信之中夸你办事得力,是可用之才,查抄楚予辰府邸,是你带人去做的吧,平王赞你带兵有方,雷厉风行,办事有条有理。朕信平王的眼光,你任这个榷场观察使,朕很放心。”顿了一顿,明昭继续道:“朕让你任榷场观察使还有一个原因,西突厥为我大卫仇敌,西突厥人竟能在我大卫境内横行霸道,而且我大卫的官员还在为虎作伥,对着西突厥人卑躬屈膝,朕让你查明这到底是为什么,尤其是为什么楚予辰上任之后西突厥人来得更多了。你知道否。”董仲方不是笨人,明昭这个尤其一说,他已经完全明了,虽然听说当今把案子交给了楚家的族长查办,但是应当是掩人耳目之策,让自己任这个榷场观察使兼知胜州,就是要自己彻查楚予辰乃至楚家是不是真的和西突厥人有来往勾搭,当下下跪道:“臣尊旨。”他本是武将,明昭任他为榷场观察使,旧是让她由武转文,因此他也改了称呼,自称为臣。“很好。”明昭点头道:“不过朕此番召你入京,除了朕,平王,还有这位安无忌安大人,再无人知晓,朕也不想让别人知晓,升你为榷场观察使,也是平王见榷场无人管理,特拔擢于你,你可知道。”“臣明白。”董仲方拜了下去,此时的他,已经是当今向楚家下手的一颗重要棋子了。“定中。”董仲方和猴子退下之后,安无忌被留了下来与明昭密议,明昭脸上略有几分倦sè,用手轻轻按了按太阳**,道。“是。”安无忌应道:“皇上有何旨意。”“你替朕拟一道密旨,八百里加急送与沐风,让他尽快回上京,走之前,不管董仲方回没回胜州,都要任董仲方为榷场观察使并知胜州,并写成奏折,明发至京,然后立刻回京。另外,你去嘱咐董仲方一番,要他加紧赶回胜州,今天便走,不要耽误。”明昭吩咐道。“是,臣马上去办。”安无忌应道。“对了,方才召见董仲方之前你好象有什么事情要与朕说的,后来董仲方进来了你又没说,是什么事啊。”明昭突然想起一事,皱眉问道。安无忌躬身道:“回皇上,是沈岁寒的密折到了,臣已经送到了含章殿。”“哦。”明昭道:“沈岁寒上回的折子里说盐帮之事已经查得差不多了,但是却有牵扯出另外一桩事情,不知这次会怎么样。”说着便唤守在门口的华莹。“华莹在。”华莹悄步行了过来,恭敬道。明昭吩咐道:“你现在去含章殿,将沈岁寒的密折匣子拿来,还有钥匙别望了。”“华莹省得。”再度一礼,华莹退出了东暖阁。“那臣也告退了。”安无忌见明昭要看密折,自己不方便在面前,也起身躬身行礼道。“定中不忙走。”明昭叹道:“上回沈岁寒的折子里说盐帮贩卖私盐之事牵扯到了楚吕二家,朕要和你议议当如何处置,我大卫一年岁入二千万,一半以上是来自盐铁这两项的,但是就沈岁寒所报,若无私盐贩子及官吏贪污,光盐税,一年的岁入就在一千一百万,你看看,这些蛀虫入如何吞噬我大卫江山的。这一千一百万若是尽皆纳入国库,朕又能多做多少事,丈量田亩,修筑河堤,各地义仓,边关防御这一件件的事朕看在眼中,急在心里,却无钱来办事,你说……”明昭起初还是叹气,说到后来,却激动了起来,声音也提高了不少。安无忌垂首道:“皇上忧心国政,实是万民之福,但是治大国如烹小鲜,一切都要慢慢来。”“所以朕要从这里着手啊。”明昭站起身来,在房内转起了圈子,安无忌亦站起了身,侍立在一侧。“反正朕迟早也要处置这些个世家大族,有此机会,就更好了。”踱了几步,明昭出声道:“现在董仲方与沈岁寒一南一北,从两方同时下手,务必要抓住楚吕二家的罪行,朕有了足够的证据之后,再来处置他们,也就好了。”“皇上……”安无忌正要说些什么,华莹却从门口行了进来,将沈岁寒的密折匣子呈与明昭。明昭一手接了,回到位上,再从华莹手中取了钥匙,仔细打开,拿起躺在盒子正zhong yāng的沈岁寒的密折,看了起来。起初明昭神sè尚算淡然,过了一阵便变得凝重起来,再到后面,竟是满脸怒气,正在安无忌和华莹猜测折子里到底写了什么的时候,明昭满腔的怒气终于爆发了出来,将那折子狠狠掷在案几上,恨声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皇上……”安无忌偷看了一眼明昭的脸sè,低声道。“你看看吧。”明昭不再管那张折子,端起茶杯,大口喝了两口茶水,来平定自己的心情。安无忌躬身行到案几前面,拾起折子,看了起来。过了一阵,安无忌脸sè也凝重了起来,双手将那折子再度放回案几之上后,颤声道:“刘族怎么会也掺到那里面去了,三大世家竟然在开金矿和铜矿,这……这要置朝廷于何地。”“更可气的是,朕的国库里,竟然还堆着一成的他们铸出来的钱,三大世家私铸之钱,竟占了天下流通银钱之的一成,那还要朝廷干什么,还要朕干什么,什么都给他们去好了。这么大的事情,朕自十三岁起为父皇处理奏折,至今已经十余年了,居然一点消息都没有听到过,做得好隐秘啊。”明昭怒声道。“只因历任盐铁转运使都是三大世家的人。”安无忌沉声应道:“而且他们对百姓及下级官吏,打的都是朝廷的旗号,自然无人敢管。若不是沈大人觉察帐目有异,再过二十年,恐怕都发觉不了。这等天衣无缝的行事,已经不止一代,早在先帝还未登基之时,就已经开始了,起初还隐秘非常,近些年来,才肆无顾及,闹得大了的。”“可恶。”明昭重重一拍扶手,怒声道:“盐铁乃是国家官营,他们来凑上一脚,铸钱之权为国家独有,他们也来上一下,这到底是朕的大卫朝,还是他们三大世家的大卫朝。”“定中替朕拟一道密旨,予沈岁寒先斩后奏之权,要他一定要将此案查个彻底,不然再这样下去,朕的龙椅迟早都是他们三大世家的了。”安无忌却躬身道:“回皇上,此旨臣不敢拟,而且,臣还要进谏皇上,不能予沈岁寒过重之权。”“为何。”明昭一挑眉,冷然道。“沈岁寒此时不过八品拾遗,以八品身份兼盐铁转运使已经是特例之中的特例了,皇上又予他必要之时调动军队之权,现在又要予他先斩后奏的生杀大权。如今朝野之中,连平王都没有这等特权,沈岁寒不过区区八品拾遗,纵使皇上器重,也不应当予如此重权。”安无忌解释道。明昭听了,默然了半晌,方才轻轻说道:“方才朕是气糊涂了,当初朕予他军队调动之权现在想来,也有些唐突了,再这样下去,他沈岁寒就可以自立为江南王了,到时候朕又要费心整治他了。你说的是,以后朕再有差错,你也要像现在这般,提醒于朕。”“臣还有一事要奏。”安无忌恭声道。“说吧。”明昭深深的叹了口气,道。“皇上对于三大世家还不能过于追究,利用这两件事削弱一下三大世家的势力,却不能完全将三大世家灭掉。皇上这一番作为,最称心的却是得利的渔翁啊。”安无忌道。“你是指郭维一党。”明昭道。“是,现在朝廷之中两党相互争斗,势力平衡,皇上对三大世家下手,郭维一党必然得势,到那时,朝中便是他们一党之人,那样害处却更大。”安无忌道。“那你有何看法。”明昭问道。“适度而击,使世家受损失,却有与庶族有对抗之力,皇上还要有意识的压制郭维一党,甚至分而化之。”安无忌侃侃而谈:“现在郭维一党之中,争权夺利也十分严重,郭维再过得几年也要致休了,以后那一党谁为首领,却大有争斗,王举之,邵元长、施上淳三人相互之间的争斗现在已经有了,要再过得几年……”“朕知道了。”明昭嘴角微挑,却道:“定中,你也是时候入政事堂为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