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嘉携安影离开上京城返回浙东的第三天,突厥使节团终于到上京城了。明昭令皇长子君绍真率礼部及鸿胪寺一众官员主理此事。其实若是一般前来朝见的使节团倒不必劳烦君绍真。只是这只使节团着实有些特别,这次前来不仅是朝见和求亲,更重要的一个任务是——护送乐平公主,抱琴的骨灰回大卫。当初明昭六年,突厥王子阿莫多在君绍真的寿宴之上当场求亲,明昭为安突厥人之心,将贴身侍女抱琴认为义妹,封永平公主,出嫁突厥。后来阿莫多成为突厥可汗,抱琴身份尊贵,理所当然成为了大妃,并诞有一子,名曰阙特勤,被阿莫多立为汗位的继承者。按理说,抱琴本该在突厥安享荣华,只是她思乡太过,从到了突厥后身体就一直不好,挣扎了十数年,终于在今年年初去世。去世之前留下遗言,希望阿莫多能将她的骨灰送回大卫。因此才有了这个使节团。突厥这个使节团到上京城的三ri后,明昭在太极殿举行大朝会,召见突厥使节。“阕特勤奉命送母亲的骨灰回到生养阕特勤至爱的母亲的土地上,伟大而仁慈的女皇陛下,感谢您在十九年前将阕特勤的母亲送到突厥的草原上,这样才有了如今跪伏在您面前的阕特勤,现在母亲在突厥草原上的ri子已经结束,请您让她在天朝的土地上得到永远的安宁吧。”太极殿正zhong yāng,使节团的正使,也就是抱琴之子,阕特勤正跪在殿上,双手捧着抱琴的骨灰,大声说道。龙座之上的明昭虽然早已知道这个消息,但是此时还是不禁潸然泪下。听完阕特勤的话之后,也不说话,只是挥手示意侍立在侧一身女官打扮的侍书去接过。侍书早已嫁与武应安为妻,按理她是不可能也不能出现在太极殿上的,更没资格穿这一身女官服sè。只是明昭念她和抱琴姊妹情深,给了侍书特许,让她立在殿上。侍书没有说话,只是一躬身便缓步下了丹墀,向阕特勤行了过去,脸上两行清泪,无声的流着。待侍书接过抱琴的骨灰之后,阕特勤用突厥最隆重的礼节行了一礼,方才站起身。“中书令。”明昭终于出声了。“臣在。”中书令王举之出班躬身应道。“替朕拟旨。”明昭双目之中泪光闪闪:“葬乐平公主于皇陵之侧。以后……永伴朕侧。”“臣尊旨。”君绍朗这些天的心情不好,很不好,非常的不好。不仅仅是江嘉的抽身退出,还有改租庸调制所带来的一系列的麻烦。漕运那一方面倒没有出什么问题,只是分段交运在交运码头的选择上有些麻烦,后来君绍朗干脆奏请明昭,专门从国库拨款在四河之中的三个交运点上特别开辟码头,专门用以漕运。真正的麻烦却是出现在改租庸调之上。当初在大明宫江嘉觐见之时,就已经把为何要改制说得清清楚楚了,“不但百姓为其荼毒,便是朝廷,于其中获利,也是很少了。现今土地多归于大地主与寺院,天下九成百姓只得一成地,却依旧要照旧例纳九成的税。百姓之苦甚矣,”百姓受苦,朝廷亦无利。得利之人乃是各地的贪官污吏及地主豪强。现今要改制,把本来属于官吏及地主豪强的利益抢夺过来,一半予朝廷,一半予百姓。那些人如何能答应。明昭深居宫中,且对改制之事异常坚决,自是无人敢去触动当今天子的龙须了。因此纷纷把主意打到了主理此事的君绍朗身上。自恃功高拒不服从者有之,阳奉yin违者有之,求情说好话撞木钟者有之。魑魅魍魉,千奇百怪,无所不有。也正视因为这些原因,君绍朗主理此事已经一月有余,可是在该租庸调制之上,却依旧没有半点进展,唯一有好消息传来的还是浙东,可这是江嘉的地头,她早已施行了不少时ri,若还没什么成就出来就着实是个笑话了。至于其他的地方,无一例外的上的都是诉苦的折子。这些折子明昭连看都没看,全都转到君绍朗这里来了。这意思是再明白也不过了,明昭是想要君绍朗du li完成这躺差使,她不看过程,只看最终结果如何。“哼,又来一个。”翻着桂管观察使送上来的折子,君绍朗草草一阅之后将折子重重的拍在书案之上,这帮子封疆大吏一个个的都串通好了,连上上来的折子都是一个腔调,连说假话都不肯花点心思。简直都没把他君绍朗放在眼里。发了一通脾气之后,君绍朗又开始头痛了,下午又是例行的觐见,五ri一次,向明昭报告事情的进展。虽然明昭每次听完都是淡淡的应一声“知道了”便再无表示。可是君绍朗知道,母皇对自己现在的这种状况绝对是不满意的,只是没有表现出来而已。看来不给这帮子不知进退只知道一心捞钱的家伙一个jing告是不行的了。君绍朗突然想起岭南节度使、义武节度使等七八名封疆大吏现在都在京城叙职。就拿他们开刀罢。君绍朗狠狠的一咬牙。叹了口气,君绍朗叫了个书吏进来,吩咐了一通,正在提笔写文书的时候,却听见外面政事堂大堂传来一阵喧闹之声。君绍朗本不想理会,但是那喧闹之声越来越大,他原本就因为差使不顺而有些心烦气躁,经这一闹更是有些按捺不住,心底腾腾的一股火冒了起来,禁不住将手中笔一抛,大步走了出去。到了政事堂大堂,君绍朗一眼望见檀州刺史兼防御使,武威将军申行正在大堂内大声吵闹,他是三朝老臣,政事堂的一众宰相虽然品阶高上他数阶,却也拿他无法。君绍朗其实在一踏入大堂就已经开始后悔了,他若不出来,这事就和他没关系,现在他出来了,政事堂中以他为尊,自然是要他来处理这件事了。可是有胆子且能够在着政事堂闹起来的人,又岂是那么容易料理的。料理得好还没什么好处,最可能的是得罪某一方,或者是双方都得罪。可是这不论哪一方都是得罪不起的,尤其是在现在他还君绍真已经开始正面交锋的时候。至于得罪双方,那更是……正在君绍朗后悔之时,大堂里的王举之已经看到了君绍朗了,有了这么一个替死鬼,王举之怎肯放过,更何况这件事原本就是君绍朗有些关系。连忙三步并做两步走上前来,一躬身道:“见过江王。”“见过江王。”堂内其他人也立刻反应了过来,连忙行礼,只有申行却还昂着头,鼓着嘴没有动作,但是却也闭了嘴不再说话。被王举之推了出来君绍朗却也无法,只得上前几步,道:“各位大人有礼了。”又转头问王举之道:“王大人,到底是怎么回事。”王举之眼中神光一闪,知君绍朗有心把他也拉下水,只是他好不容易找了个替死鬼,如何肯再下去趟这趟混水,但是君绍朗既然点名问到了他,他也不好不说话,正在腹中筹措说辞之时,申行却帮他解了围。不管形态还是神情都十分粗豪的申行大声嚷嚷道:“殿下,是老申来找政事堂的大丞相的麻烦的。老申一年来上京觐见皇上一次,本来过两天也要回檀州去的,只是听说朝廷要改什么制,把祖庸调都改折成钱。这些本来不是咱们武将官的事,但是户部昨天给了我个文书,说什么因为改制,以后调到檀州的民夫减一半以上,削减的折成钱,要老申自己去想办法招募民夫。我的殿下,檀州是个什么地方您还不知道,兔子不拉屎,鸟不生蛋。哪里找得到民夫,就算找得到,就户部给了那几个铜钱,能召几个。老申去户部,户部那帮兔崽子说这是政事堂的意思,这不,老申就来找政事堂这一帮大丞相的麻烦来了。”申行这一番话听起来十分有理,但是君绍朗心里明镜似的,再明白也不过了。所谓租庸调,大卫律法上有规定:每丁每年向国家输粟二石,为租;输绢二丈、绵三两(或布二丈四尺、麻三斤),为调;服役二十ri,称正役,不役者每ri纳绢三尺(或布四尺),为庸。申行所指的民夫,就是庸了。其实尚在太祖时期,出“代役钱”代替劳役就已经很普遍了。到了现在,更是没有几个人会去服役,都是出的代役钱。这已经成为惯例了。更何况檀州乃边关之地。那里的徭役多由发配的罪犯去做。改租庸调就是对其他地方有再大的影响,对他檀州,也是没什么影响的。但是君绍朗却又不能将实话说出来,因为他知道他眼前这个看起来是个粗人的申行其实心思细密得很。而且今ri来政事堂闹上这一回绝对是不少官员在背后出的主意。矛头对准的就是新政,想用这个来试一下自己的态度。毕竟大卫立国已经上百年,许多事情虽然已经不合时宜,但是要改起来,麻烦和问题,却是大大的。正在君绍朗犹豫之时,却见君绍真在安无忌的陪伴下,嘴角挂着一丝冷笑,行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