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压压的云凝重如铅,清冷的风卷起一片片纸屑在街道上飞扬,过往的行人神色匆匆,不到7点钟,路灯就已经全部亮起,昏黄的灯光,在阴沉的夜中,浮躁不堪。“来碗云吞面。”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走到了小吃摊前,他身高约莫173公分,一条质地不错的牛仔裤,一件蓝白格子衬衫,一双阿迪达斯运动鞋,斜跨着一个单肩阿迪背包,健康的小麦色皮肤,令这个男孩儿充满了少年肆无忌惮张扬的健康和活力。不过此时少年却坐在小吃摊前,神色有些恍惚,微微抬着头,看着那闪烁着的昏黄路灯,脸上的表情,很凝重,也有一种成年人才特有明亮,少了少年肆无忌惮的张扬和灵动,仅仅是一点点的迷茫和凝重,就让他刹那间令人侧目。“好唻。”小吃摊的摊主是个约莫三十出头的女人,挺漂亮,尤其是那种成熟女人特有的风情,令人微微侧目,不少回头客就是因为她特地多跑两条街来这儿吃碗云吞面,虽然本小利薄,但是一天下来,却也能赚个三十来块钱,她本来已经打算收摊了,见到这个少年坐下,还是重新把煤气灶打开,架上一个搪瓷小盆,手脚极为麻利。徐少飞被昏黄的灯光闪的眼睛酸涩,垂下头来,依旧愣愣的发呆,一张颇为俊秀的脸庞之上,表情微微有些呆滞。陈韵岚煮好云吞面转过身来,正巧看到徐少飞打量自己身后的目光,她神色没有丝毫变化,每日里小摊几十个男人来吃面,他们的目光更加热切和毫不遮掩,少年这有些微愣的目光,激不起她丝毫的羞怒,小人物的生活就在于此,被这生活逼迫磨砺久了,连曾经一些很重视的东西,都已经变淡甚至无所谓了。“要不要香菜?”陈韵岚微微一笑,很令人舒服,如洁白的兰花散发的淡淡清香,清新宜人如春风扑面。“嗯?哦,来一些。”徐少飞终于回过神来,微微点了点头,鼻间能闻到晚上略带腥咸的风,其中还夹杂着一丝云吞面特有的香气,眼前女人的微笑也是那么的真实,甚至那带着淡淡笑意的眼睛,也令他意识到,自己真的不是在做梦。撒了一小把香菜,陈韵岚把一碗很足量的云吞面端了过来,轻轻放到桌子上,随即打算转身继续去收拾摊位。“嗯,请问一下,现在是哪一年?”刚刚转身,身后少年那处于变声期微微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陈韵岚转过身来向着徐少飞笑了笑,然后才道:“2001年9月12日,前天是教师节。”她把他当成了那些言谈不忌,丝毫不掩饰自己想法的男人,只不过这个想和自己聊天的男孩儿问题实在太奇怪了,但是她还是很认真的回答了,这是她的原则,对于一些并不无礼的要求,她都会尽量满足,也正是因为如此,她的摊子上回头客很多,甚至有时候有些男人和她开的玩笑过份一些,也会有人出来谴责他们,想要做生意,想要生存,很多东西,都要去适应,都要去学习。“哦。”少年哦了一声就不再说话了,显然没有再和她搭讪的意思,这让陈韵岚有些好笑,暗暗为自己刚刚的想法窘迫,他才多大,以他的年龄来说,自己都能勉强当他母亲了。2001年,刚过世纪之交,国内经济还在起步阶段,附近城市收入普遍不高,自己也才上初三,老爸还没有站错队,老妈更没有因为老爸的沉沦,自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一切都有时间,一切都能改写。这是老天给自己重来一次的机会吗?拯救一些人,教训一些人,改变一些人?云吞面很好吃,量足陷大,配料也齐全,徐少飞在吃方面很有水平,他竟然不知道,在自己学习了三年的学校附近,还有这样一个味道不错的小吃摊。“味道很好。”徐少飞笑了笑,他不是吹捧,好就是好,差就是差,这种直来直去的性格甚至比直爽的北京人还要浓厚几分,这也拜他前生所赐,不平凡的家境培养了他纨绔的性格,这样直来直去的人,会有一堆朋友,但是更会有一大堆的敌人,算起来,不知是好是坏。“谢谢。”女人微微笑着点了点头,本就白净的脸蛋儿在昏黄的灯光下更显白皙,徐少飞不禁有些心动,以他的心理年龄,像是这种充满成熟风韵的女人,魅力可不是学校那些青涩的女孩儿能比拟的。徐少飞笑着低下头继续吃面,陈韵岚已经把桌子折叠起来放到了一辆三轮车上,收拾的差不多了,便拿出一条毛巾,仔细的擦拭着桌上的油污。刚刚擦了两把,陈韵岚面色突然一变,看着远处驶来的小卡车,微笑着的脸庞之上,一抹苍白猛的浮现起来。“小兄弟,城管来了,你快走吧。”说完不管徐少飞的反应,拿起桌上的调料盒以及筷子笼急匆匆的收拾起桌子来。吱嘎……中型卡车速度绝对不低于70迈,吱嘎一声突然在路边刹车,速度之快,甚至在柏油马路上留下了几道深深的轮胎痕迹。几个穿着便装的城管队员推开车门下车,砰砰的摔上车门,那沉闷的关门声,让陈韵岚心一落千丈。“几位大哥,我马上就走,马上就走……”娟秀妩媚的女人低声下气,脸上也挤出讨好的笑容,手也不停的收拾自己的摊位。“市容就是让你们这些小摊贩破坏的!”站在最前面的是个穿着普通服装,套着一件城管队员制服上衣的中年男人,男人微微发福,语气大气凛然,充满了上位者对小老百姓的指责和优越感。陈韵岚的心一沉再沉,这个男人叫宋金来,自从见到她之后,这两个月查了她不下十次,一开始还笑嘻嘻的,后来越来越恶劣,也越来越不遮掩,一个男人锲而不舍的为难一个女人究竟是为什么,稍微有点儿脑子的人都明白。这两次宋金来明显不耐烦了,大额罚款,抄没锅碗瓢盆不遗余力,陈韵岚的生意还算可以,不过被罚一次,就是好几天的收入,看宋金来的样子,只要自己不妥协,是没办法了。这就是社会的悲哀和现实,本来为人民服务的公仆,管理市容市貌的城管,成为了压榨老百姓威逼良家妇女的恶棍,披着老虎皮的流氓。2001年,市容市貌的整治力度不大,这些小商小贩大多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要是他们真想整治一个没根没背景的女人,实在太简单了。“收拾东西。”宋金来皱起眉头,看向陈韵岚的目光深邃玩味,微微扭头说道,然后几个健壮的青年,就开始把三轮车上的东西往卡车上搬。“宋哥,宋哥不行啊,不能搬啊,不能搬……”知道一个没钱没背景的小老百姓被剥夺最后生存权利的那种无奈和悲哀吗?陈韵岚脸上挤出的笑容早已经消失,双手护着自己的车子,不过哪里抵得过几个青年的抢掠?“妹子,我也知道你难,可这是制度,没办法啊……”宋金来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假惺惺的安慰道。“不能搬啊,宋哥,求求你了……”看着车上的东西越来越少,泪流满面的陈韵岚再也忍不住,浑身像是被抽空了力气,一下子跪在了地上,砰砰的向着宋金来磕了两个头:“宋哥,求求你了……”一个被剥夺生存权利的女人,在这种丝毫没有反抗能力的情况下,几近崩溃,几乎是下意识的哀求了,她不在乎自己,可是她还有个要上学的女儿养活,社会的艰辛,生活的现实,让她明白,自己撑不下去了,自己那个年龄如花的女儿,会如何的沉沦。“我给你指过路了,你不走那就别怪我公事公办了……”宋金来小声说道,摇了摇头,指挥着那一帮在卡车上上蹿下跳的手下,深深叹了口气,表情有些遗憾,不过目光里却充满了兴奋,丝毫不加掩饰的在眼前丰腴少妇身上打量。“宋哥,车还收不收?”一个小平头的城管队员跳下车来,踹了一脚锈迹斑斑的三轮车,然后向着宋金来问道。“算了吧。”不能让她绝望,也不能让她有希望,绝望就会走极端,有希望就不会妥协,这点儿人性的拿捏,宋金来炉火纯青。坐在一旁的徐少飞吃完最后一个馄饨,然后微微转过头,摘下书包来,看着宋金来那张恶心的麻子脸,微微皱起眉头:“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