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二十四节、父毒子叛雅间内,当中摆着一张大桌,桌上杯盘堆叠。胖子林通与四名花枝招展的妙龄女子围桌而坐,都已微醺。突然有人推门说话,五人齐吃一惊;同时转头看去,怔怔失声。房门开处,陈敬龙向屋内略一扫视,缓步踱入;施施然走去桌边,扯过把椅子坐下,又将桌上酒壶提起,连灌几口,哈出酒气,笑道:“上等冰草酒,着实不坏!林通,你可享福的紧呐!”林通定定望着陈敬龙面孔,呆若木鸡,对他言语充耳不闻;又愣了好半晌,方抬起短肥双手,用力揉揉眼睛,喃喃道:“眼花了,眼花了!……我居然看见了陈敬龙,定是眼花了……”陈敬龙笑道:“你没眼花!陈敬龙活生生在你面前,如假换!”林通听他说话,犹不敢信;又向他脸上仔细看了看,怔怔问道:“陈兄弟,当真是你么?”陈敬龙笑道:“怎么?难道我变化太大,你已认不出来?嘿,你倒没什么变化,肥肉没少了半点儿……”他话尚未完,林通忽地“啊哈”一声怪叫,肥手冲他脸上乱指,兴奋叫道:“陈敬龙!活生生的陈敬龙!他来看我了,他还记得我!”又扯住身旁两名女子连连摇晃,大笑道:“快看,快看,他就是陈敬龙!他来看我了!他真的是我朋友,不是吹牛,现在你们可信了吧?哈哈——”陈敬龙见他兴奋莫名,深以能与自己相识为荣,不禁有些感动;含笑阻道:“不要再乱叫乱嚷了!”向那四名女子略扫一眼,又命道:“你们出去;我要跟林通单独说话!”那四名女子茫然不知所措,齐齐望向林通。林通短手乱摆,催道:“出去,出去;快些出去!我陈兄弟脾气不大好的,可莫要惹他发火!”四名女子迟迟疑疑立起身来,走向门外;陈敬龙又低声喝道:“我在这里的事情,不许对别人提起;不然,对你们可大有不便!”四名女子连声应喏,退出房去,在外将门带上。陈敬龙转目望向林通,沉吟不语。林通兴奋稍抑,被热血冲的糊涂的头脑渐归清醒;眼见房里再没旁人,陈敬龙又望着自己,脸色深沉、喜怒不显,不由大觉惶恐;慢慢退下椅子,走开几步,离陈敬龙稍远一些,嗫嚅说道:“陈兄弟,从上次分开以后,我再没欺负过人;我……我再没同那些纨绔恶少在一起,一直只是自己玩耍;逛窑子、吃酒席,也都是给钱的……”陈敬龙见他瑟瑟缩缩,极显畏惧,不禁哑然失笑;温声安慰道:“我不是要寻你晦气;不必紧张!”林通见他和颜悦色,登时松了口气,喜道:“我就知道,你不会不讲交情,一见面便想揍我!”说着,到陈敬龙身边椅子中坐了,又笑问:“你怎么会来这里?找我玩耍么?不是我小心眼儿埋怨,你可着实不够意思;上次也不同我打个招呼,便即走了……”说到这里,忽地一怔;想了想,脸色大变,慌道:“啊哟,你怎么还敢到青龙城来?上次你逃走,杀了好多神木教众,已成神木教死敌……”陈敬龙摆手打断他说话,笑问:“你现在去通知神木教人,让他们来捉我,定能搏得你爹爹欢心;如何?”林通一怔,随即怒道:“这是什么话?当我是不讲义气的下三滥么?你与神木教之间有什么恩怨,可跟我没半点关系;我又何必卖友求荣?”陈敬龙沉吟问道:“你当真还把我当成朋友?”林通连连点头,坦然应道:“咱们本就是朋友,不过很长时间没能见面罢了,交情却仍在的!”陈敬龙奇道:“你明知我闯出神木教、杀了许多神木教众,是你父亲死对头,却仍肯把我当成朋友?”林通冷笑道:“我父亲?嘿,他什么时候把我当儿子看待过了?他的朋友也好,对头也罢,可都与我无关!”稍一停顿,寻思一下,又端正面容,动情说道:“陈兄弟,别人都瞧我不起,拿我当猪一般看待,全不把我当人;我虽装作不知,其实心里清清楚楚。只有你,赠我钱财、教我好话,没有半点瞧不起我,真心把我当个人看;这一份情义,我永远记着,绝不会忘!这两年,你干出许多大事,成了万众景仰的大英雄,我都听说了。我对别人讲,你是我的朋友,虽然别人都不肯信,但我还是……还是觉得很光彩!我活了快三十岁,唯有这一件事情很光彩,能光明正大对人讲出来;只求你……只求你千万别不念交情,不认我这个朋友!”说到后来,声已哽咽,惶急之情显露无遗。陈敬龙见他如此重视与自己之间的“交情”,暗自想想,自己以前却并未真正把他当成朋友看待,不禁有些愧疚;沉吟片刻,正色说道:“林通,实不相瞒,我这次来,还是要与你父亲为敌的!本来这话不该告诉你,可既然是朋友,我不想撒谎骗你替我做事,还是先对你说清楚才好!”林通一闻此言,霍地精神大振,喜道:“你要对付林正阳?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尽管说,只要我能办到,定然尽力,绝无二话!”陈敬龙见他如此反应,颇觉诧异;沉吟说道:“我想让你帮我混进神木教总坛!这件事,或会不利于你父亲,但却可能挽救许多江湖豪杰;肯不肯干,由你自己拿主意,我绝不勉强!”林通兴奋笑道:“朋友有事相求,自要帮忙,义不容辞;我怎么会不肯干?放心,这件事在我身上……”陈敬龙着实忍耐不住,提醒道:“你别忘了,我要对付的,是你父亲!朋友之义虽重,终究重不过父子之情;你可要三思之后再做决定,莫要冲动!”林通微一咧嘴,呲出满口烂牙,恨恨笑道:“父子之情?哼,他什么时候肯稍念父子之情了?遇到有风险的事情时,便让我出头,情愿把我舍掉,也要保全他自己;在他眼里,我的性命根本分文不值!他既不仁在先,就莫要怪我不义;我巴不得有人与他为难,解解我这憋闷已久的恶气呢!陈兄弟,不用三思,我帮定你了,绝不反悔!”言毕,犹咬牙切齿,空自发狠,怒意未尽。(旁白:林通虽蠢,但毕竟是人,不是猪,终究还有头脑可言。当初林正阳不肯亲自与银玉接头,却要林通出面,自是怕万一走露风声,毁了自己;而林通与银玉会面,万一走露风声,林正阳自可把“勾结血寇”的黑锅推给林通一个人背,把自己摘个干净;只不过,到那时林通却唯有死路一条了!林正阳这一举动,分明是把林通当成可以随时舍弃的炮灰。这一节,林通自然明白,而其恨意,便也由此而来。恨意来由,林通没有解释的必要,陈敬龙亦因时隔太远而无从猜想,所以不便由正文交待。为免读者朋友不解,误以为飞花生编硬造以至有悖人情常理,特此提点说明。另:以前林正阳未掌兵马,实力、时机皆不成熟,所以颇有顾忌,行事要多加小心;如今他已手握雄兵,又起事在即,已不需再顾忌太多。局式有变而行事方法有变;读者朋友在读到后面时,不需因林正阳敢于会见血寇而误会飞花大有疏漏,写的前后矛盾。)陈敬龙被林通真情打动,不忍欺骗引诱这个实心眼儿的朋友去干伤害他自己父亲的事情,所以把实话说出;实话出口时,亦已对其帮忙之事不抱太大希望。不料林通听了实话后,仍肯积极相助,这一意外结果,实令陈敬龙错愕之余,又欣喜莫名。林通咬牙片刻,见陈敬龙沉吟不语,便又催道:“你想什么时候混进总坛去?先对我说明白,让我有所准备才好!”陈敬龙沉声应道;“现在就去;越快越好!”林通上上下下打量陈敬龙几眼,为难道:“这么急?……那我没时间去准备神木教服饰了,只好诓个人上来,剥了他衣服;可是……你连兵刃也没带……”陈敬龙笑道:“放心,就算我赤手空拳,要打倒几个神木教众也不成问题;而且,我还有两个本领不弱的同伴候在门外!”林通点点头,不再多说;立起身,将椅子拖去窗边,慢慢爬到椅子上站了,从窗口探出头去,向街上观望。陈敬龙忙起身去将吴、元二人唤入,说明情况,让他二人伏于门后,准备动手。过不多久,林通冲楼下大叫:“喂,喂,你们两个,做什么去?……那两个神木教的,说你们呢,听见没有?”随即听楼下一人扬声问道:“楼上说话的,是大公子么?”林通应道:“可不就是我么?”楼下那人笑道:“我们今天不当值,随便上街逛逛,买杯酒喝……”林通忙道:“我有点儿事情需人帮忙;既然你们没什么要紧事,好的很,上来搭把手吧;过后我请你们喝酒好了!”言毕,缩回脑袋,爬下椅子,对陈敬龙低声笑道:“妥了!”没多一会儿,门外脚步轻响,快速走近;随即房门被推开,两名神木教众接踵而入。当先一个笑问:“不知大公子唤我们上来,有何……”话刚说到一半,看见坐在房中的陈敬龙,猛然一愕;怔道:“这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