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老爹作为一个外人,死在府中,若尘又穿了孝服,成天哭丧着脸,见此情景,众人心里忌讳,很有些不快,还好慕容襄从中斡旋,几番周折,总算安抚和处置妥当了。因为最终要将莫老爹带回家乡安葬,在与若尘商议,说明道理后,慕容襄命人将莫老爹的尸骨火化成灰,用坛子装了封好,在城边寻了一处山清水秀的小山岗,立块石碑,简单下了葬。“爷爷!你看,现在我们有衣穿,有饭吃,有房子住,好ri子才刚刚开始,你怎么抛下若尘一个人走了啊!”莫若尘抚摸着新坟前的石碑,放声大哭。“树yu静而风不止,子yu养而亲不待!”慕容襄眼中有泪,在一旁轻声叹气:“若尘,死者已矣,活着的人,这ri子总还要过下去,你坚强些!莫爷爷在天上,也不希望看见你这个样子。”莫若尘闻言,停住哭泣,咬了嘴唇,喃喃道:“小公子,你说爷爷真的去了天上吗?他能看见我吗?”“能的,我不骗你。今晚你来兰心阁找我,我带你去看天上的爷爷!”慕容襄看了看天sè,承诺道。是夜,天幕中一片漆黑,没有月亮,繁星点缀,颗颗晶莹。慕容襄带着莫若尘去到兰心阁,慢慢上了二楼,来到一处宽敞的露台上,携手坐了下来,周围景致亮光,一览无遗。“若尘,看到了吗?天上的那些星星。”慕容襄指着黑夜里的繁星,轻声说道:“传说,世间任何一个善良的生命消失,他的灵魂都会飞上天去,变成夜空中的一颗星星,闪闪发光,永远守护着地上的亲人和爱人。”“小公子,你说,爷爷,他也在上面吗?”若尘仰起头,问着。“在啊,他就在上面,藏在众多星星之中,一直在看着你呢,你哭,你笑,你悲伤,你快乐,他统统都知道啊。”慕容襄握住他的手,眼里是不容置疑的笃定。若尘望着头顶的繁星,一颗颗注视着,寻找着,泪流满面:“爷爷,你在哪里啊?若尘想你,你听见没有?”慕容襄听着他一声声的呼唤,心中默然,双手枕在头上,慢慢躺倒下来,好多年没有这样看星星了,记得最后一次,是和哥哥在一起,那时哥哥刚接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带她到河堤上,两个孩子躺在草丛中,数着天上的星星,兴奋地讲着,笑着,诉说着美好的未来。哦,哥哥!想着,她眼角溢出一滴眼泪,未曾拭擦,却听得若尘在身边低低出声:“我是个孤儿,很小的时候在野地里被爷爷捡回去的。”她转头过去,只见若尘眼里亮晶晶的,继续说着:“爷爷早年是个私塾先生,无儿无女,后来老了,身体也不好,一直跟着他的侄儿过。二叔家里也不宽裕,捡了我以后,家里就更吃不饱了,二叔二婶经常打骂我,说我吃得多,爷爷总是护着我,把他那份匀给我吃,我以前不懂事,以为爷爷说吃过了,是真的吃过了……后来受了灾,家里更吃不饱了,不知怎的,爷爷看着那些枯死的庄稼,心里难受,又变得有些疯癫了,有时还打人咬人,二叔就把我们赶出来了。我们一路上要饭,过得辛苦得很,我到处去求人家给口饭吃,跟别人打架,还和野狗抢吃的,也在猪圈里偷过猪食,为了爷爷,我什么事都可以做的。爷爷一路上都生病,没人给他治,就一直拖着,身上病痛也忍着不说,他怕拖累我,总是叫我不用管他,就在半路上把他扔掉……”“可是,呜呜,”他抽泣着:“没有爷爷,就没有我啊,爷爷就是我的命哪。每天早上一睁开眼,想到爷爷,我就觉得身上有了力气,拼了命也要给爷爷找到食物,不管是讨的,还是偷的,甚至是打架抢来的。现在爷爷不在了,我心里空荡荡的,一点念想都没有啦!小公子,你生来就富贵非凡,哪里明白我心里的痛苦啊!”慕容襄也不看他,仰望星空,神情一下子变得落寞起来,轻轻说道:“你不是我,你怎么明白我心里的苦处?这个世界上,人人都只看到我的风光,我的自在,却不知道,我只是一抹游魂,也许永远也回不到我来的地方,我的苦衷,我的伤痛,又有谁会知道!”若尘瞪大眼睛看着她,从来没见过小公子流露出这样忧伤而孤独的神情,他心里象是被抽空了一般,难受得很,对于她所说的,也实在不甚了解,愣了半晌,只呐呐说道:“别人都说小公子是神子天降,说话做事不同寻常,小公子所说的,若尘实在听不明白。”她苦笑一声,继续说道:“有时候,我自己都觉得象在做梦一样,不知何处是梦里,何处是梦外,尽管对于我的生命,我自己都是昏昏噩噩,不知所以,但是若尘,我仍然要告诉你,阳光底下,再悲哀,再不幸的事,都能以一个人的胸襟和对生命的热爱,而将之包容。这世界上,最可贵的,也最脆弱的,就是生命,你必须珍惜它!”“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养育之恩,永不相忘。若是家人健在,比如我,我的生命是他们的,我这一生,便是为了所有爱我的人而好好活着;若是亲人已逝,比如你,那生命,便是你自己的,而你的一生,同样也要好好活着,活得jing彩,为了不辜负逝去的人的最后愿望。”“若尘,为了那些在天上看着我们的亲人,让我们都好好地活着吧!”若尘虽然对她所说的只听懂了一小半,但知道她说这么多,都是为自己好,尤其是那最后一句“好好活着”,让他的心里又燃起一点希冀的火光。尽管爷爷走了,可是还有小公子,也许今后的人生也没那么糟糕吧。“若尘,你困不?我给你唱个童谣吧!”慕容襄低低地唱出声:“小星星,小星星,带给黑夜光明,就象天际带着唇印的你,伴我一路到黎明……”自那以后,莫若尘便在府里安定下来,终ri跟随在慕容襄身边,形影不离。慕容襄知他思念爷爷,仍是让他住那莫爷爷生前住过的小院,好歹能多些回忆。慕容襄特别告知家人,决计留他在她身边做事。家人虽然颇有微词,但鉴于慕容襄在家中的地位,终于力排众议,一力促成。若尘的身份很特别,与其说是一个下人,倒不如说是一个贴身随从,慕容襄不管是在兰心阁看书,还是去商行处理事务,他都象个影子一样,只近距离跟着,从来不言不语。他先前也跟着爷爷识得些字,但因为家境太差,修养与气质几乎没有,慕容襄便刻意去培养这些,慢慢教他更多的文字,每ri也取些简单的书籍给他看,给他讲授书中的涵养与道义。随着时ri过去,慕容襄见他的心情逐渐开朗,身上的戾气也淡了很多,比起刚进府的时候,显得更加从容和内敛,心里着实高兴一ri午觉后,慕容襄见母亲还未起身,也没招呼小绿,自己又取了本书,准备悄悄去那小院找若尘,刚出园子,却见他立在园外,手里拿个纸条,呆呆出神。“你在做什么?”她走过去,拍下他的肩。若尘没料到她突然到来,一下子惊得跳了起来:“小公子,你吓我一跳!”慕容襄笑道:“活该,谁叫你偷偷摸摸的,在看什么,给我看看?”说着,小手伸过去,一把抓过那纸条,大声念道:“今ri申时,城北山神庙,静候君来,不见不散。”咦,谁写的,没有称呼,字迹也是陌生的很,看那落款,竟是镜花水月!她望向若尘,他向她摊了下手:“刚才我准备来找小公子,过来就看见园边放了这个!”镜花水月?知道这个地方的人并不多,应该不是轩辕皇帝与霁云哥哥,但见纸条上的字句语气清淡,难道竟是师父?他老人家办好事情,来南棠寻她来了!慕容襄欢喜笑道:“若尘,你等下陪我出趟门吧,多半是我师父来找我啦!”慕容襄回屋收拾一阵,让人禀告爹爹,说自己去商行转转,然后传了赵远跟着,一行三人出门去。快到门口时,碰到闲逛的大姐慕容晴和二姐慕容芯,慕容襄微微点头,笑了笑,出得门去,由他人扶着上了停靠一旁的马车,赵远与莫若尘分坐车架一头,手中鞭子一挥,那并辔的马儿扬起马蹄,嘶叫一声,向前奔去。“哼,成天象个野小子样,尽往外面跑!总有哪天会出事!”慕容晴冷笑一声。“大姐,你别生气,宝儿现在就是一名小子啊。”慕容芯掩嘴轻笑道。三人到了那地方偏僻的山神庙,很是奇怪,原本应该大开的庙门,竟然是虚掩着的。“小少爷,且慢,小心些,待我先进去瞧瞧,谨防有诈!”赵远嗅着空气中一丝不寻常气息,心中不安,赶紧说道。慕容襄未曾涉足江湖,阅历自是浅薄得很,对他的话也不在意,随口说道:“上次我给难民送食物,还来过这里,应该没事的,我要赶紧进去,别让师父在里面等久了。”说着,吱的一声推开庙门,大步走了进去。赵远正在犹豫,却见面前一花,若尘也跟着窜了进去。也许是自己的错觉吧,他想着,刚要抬腿,只听得咣当一声,那庙门猛地从里面关上了。“小少爷!”赵远大急,伸手便去推门,突觉腰间一阵剧痛,站立不稳,一下子扑到在地上,喊出了这一生的最后一句话:“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