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种

“娘娘，我也是女人，你的苦我都明白，”青梅的眼泪流下来，“哪个女人舍得牺牲自己的孩子？可是，没有办法啊，这事由不得您决定哪，您好不容易熬到今天这一步，那么不容易，难道您要全功尽弃，还要赔上自己的性命吗？再怎么不舍，也只能这样啊……”“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柳媚烟尖叫，“我要生下这个孩子！谁都不可以夺走——我死都不会打掉这个孩子的！谁敢夺走我的孩子，我就跟他拼命！”除了这个孩子，她还有什么？永世不能回乡，永世不能见到亲人，没有朋友，到处都是敌人，她的夫君不能依靠，她不知自己何时会失宠，更不知自己何时会突然死掉——除了虚名和幻影，她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个孩子，是她的！真正属于她的！可以付情，付心，互相依靠的血亲！她若是连一个孩子都没有，她要如何在这深宫活下去？“好好，娘娘想留的话，那就想办法保住吧。”青梅怕她失控，做出不可收拾的事情来，赶紧安慰她，“为了孩子，您可一定要保重身体，要不然孩子会保不住的。”好在这浴室关得很严，娘娘的尖叫声没有传出去，否则，还不知会引起怎么样的后果。柳媚烟听了她的话，心里一震，迅速停止尖叫，抓住她的手，哀求：“青梅，你帮我，帮帮我好不好？帮我留住这孩子，这孩子生下来以后，我会让他认你为干娘，对你好一辈子……”青梅道：“好好好，我跟娘娘一起想办法，将这个孩子保下来。”她也只能口头上安慰，先稳住娘娘罢了，谁还能斗得过皇后娘娘？柳媚烟终于冷静了一些，抱住她，把头埋在她的怀里，轻声啜泣起来。她在家里，也是万千宠爱集于一身的千金小姐，哪有被人这么打过虐过的……只是如今，想什么都没用，除了撑下去，没有别的办法。青梅像哄着孩子那样，轻声安慰她。宫里的人都说，娘娘越来越美，我见犹怜的气质越发强烈，都说那是因为她受宠的缘故，其实不是。娘娘会越来越娇弱和令人怜爱，只是因为身体不好，逐渐削瘦，逐渐苍白，逐渐虚弱，脸蛋显得越来越小，眼睛显得越来越大，加上无法排遣的忧伤，才显得那份娇弱之美更加突出。这种美丽，是以娘娘的生命为食……越美，生命越弱……她只要想到以后，就觉得心惊，就觉得害怕，只是，没有退路了。除了继续活下去，没有出路。虽然已经下了决心，但这天晚上，柳媚烟和青梅还是在巨大的恐惧中度过。柳媚烟不敢一个人呆在房间里，青梅就在地上铺了席子，彻夜陪着她。皇后一定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了，她会怎么做？会逼娘娘打掉孩子，还是会让母子俩消失？这世上最可怕的噩梦，不是出现在睡着之后的梦境里，而是活生生的现实。柳媚烟这一夜没做噩梦，却比做噩梦时还恐惧，她翻来覆去，双手片刻不敢离开自己的腹部，不断呓语和呻吟，就像即将被处刑的死刑犯，在等待最后的黎明。天明后，柳媚烟看起来似乎又瘦了一圈，连怀孕而导致的身腰微微发福也起不到让她显得稍微胖一点的视觉效果，眼周有浓重的黑眼圈，令她的眼睛，显得又大又黑又幽深，那份楚楚怜人的气质，又浓了几分。“娘娘今天更美了呢，一定是昨天晚上被皇上疼爱过的缘故……”青梅听到宫女们这样窃窃私语，心里觉得无法理解：娘娘看起来就是病弱之体，为什么她们都看不出来呢？为什么她们会觉得娘娘变成这样，是件让人羡慕的好事？她将手中的早点和补品，放在桌面上，柳媚烟一看就皱眉：“我吃不下，端下去吧……”她身体很不舒服，闻到食物的味道就想吐，她要等到身上的伤口不能疼痛的时候，才能进食。“娘娘——”青梅左右看了一下，在她耳边低声道，“您不吃，怎么保住肚子里的孩子？”一听到孩子，柳媚烟就哆嗦了一下，低头看着腹部好久，抬起头，一言不发地拿起勺子，逼自己将那碗粥吃下去。每吃一口，她就像喝毒药一样痛苦，忍得五官都变了形。突然，她放下勺子，直视青梅：“这碗里，会不会有毒？还有这筷子，这碟子，这汤药……”如果影如梦在她的食物里下毒，她的孩子岂不会是很危险？影如梦那种女人，什么都做得出来，她一定会时刻提防……“娘娘，您放心！”青梅在她耳边道，“您吃的东西，都是我亲自做的，我没让任何人靠近这些吃的，眼睛也没有离开过片刻，碗快都洗得干干净净，每天用的都不一样，我还亲自尝过了，不会有毒的！”不止如此，她连给娘娘用的食材都亲自挑选，清洗，品尝，不给别人下毒的机会。柳媚烟这下放心了些，喃喃：“那就好，那就好……”她只信任青梅，其他人，她一概不信，连青嫣，她都不信，因为青嫣太傻，忠心有余，机灵不足，帮不了她什么忙。才吃了一半，青嫣就跑进来：“娘娘，皇后娘娘派人来传话和送东西来了。”咣当！柳媚烟手中的碗和勺子，掉到地面上。“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柳媚烟脸色变了，像个被吓坏的小孩子似的，抓住青梅的手，不断哆嗦，“皇后娘娘要除掉我了，我和孩子要保不住了，怎么办怎么办……”“娘娘别慌，不会有事的！”青梅在她耳边道，“娘娘，为了孩子，您一定要撑住，要坚强！”“哦，为了孩子，要撑住，要撑住……”柳媚烟喃喃着，强自稳定下来。青梅对青嫣道：“还不快领皇后娘娘的人进来。”青嫣见自家娘娘受宠，自己也有些恃宠而骄了，在太监和宫女们也是趾高气扬的，完全看不出来她家娘娘不对劲，听了青梅，她应了一声，跑出去。没一会儿，两名年长的宫女就拎着大盒小盒的礼品进来，对柳媚烟行了一礼后，客气地道：“柳妃娘娘，皇后娘娘听说您怀了身孕，特地派咱们两个送些适合孕妇的补品给您，并让咱们捎话给您，说皇子子嗣太少，这个孩子是一定要生下来的，希望娘娘保重身体，将来生一个健康的孩子。”柳媚烟没想到影如梦会让人捎这样的话给她，当场就怔住了，迟疑不定。这是……迷雾弹吗？影如梦在这关头装好人，故意让她放下戒心？让别人以为她是好人？影如梦这个女人，永远不能信！想到这里，她下意识地捂住腹部，一脸警惕。两名年长的宫女将她的表情放在眼里，还是客气地微笑：“皇后娘娘说，这是她的真心话，她已经跟后宫的姐妹们说了，请各位务必保护和照顾好柳妃娘娘，让皇上再添一名子嗣，给这宫里添件喜事。”柳媚烟再怎么不信，此刻也只得挤出笑容：“请两位姑姑转告皇后娘娘，说妹妹感谢皇后娘娘的关心，妹妹一定保重身体，好好生下这孩子……”宫女道：“皇后娘娘已经指派了太医院最好的妇科太医给娘娘看胎，用不了多久就到了，请娘娘安心养胎，咱们就不叨扰了。”两人离开以后，柳媚烟才抚着胸口，拼命地喘气。只不过跟影如梦的人说几句话而已，对她来说，却像在经历了一次决定生死的审判。直到这时，烟霞殿的宫女和太监们才知道自家娘娘怀了龙种，兴奋得奔走相告，仿佛生龙种的是自己一般，殿里到处是一派喜庆的气氛。只有柳媚烟和青梅，一脸凝重。“青梅，你说……你说她们的话，能信吗？”柳媚烟可怜巴巴地问。青梅勉强地笑笑，安慰她：“娘娘，我觉得可信。你想啊，皇后娘娘若是不想留下这个孩子，犯得着做这么多事情么？还要其他娘娘保护你和关照你，这分明就是在说她会保护你嘛，如果您出了事，不是打皇后娘娘的脸么？所以，您就放心吧，皇后娘娘这次说的一定是真话！”其实，她也不太信皇后的话，但是，除了这样安慰娘娘，她还有什么办法？皇后若真的不想留下这个孩子，她和娘娘怎么防，怎么努力，怎么挣扎，都不会有用的。她们只能祈祷皇后所说的，是真话。柳媚烟因为身心皆受重挫，已经六神无主，孩子又是她唯一的希望与依靠，她下意识地就把青梅的话当成救命稻草，笑着：“是呢，皇后娘娘一定是真心，要不然，她才不会这样子演戏呢……”影如梦的妒忌心有多重，后宫皆知。她是真心想留下柳妃肚子里的龙种么？她的心腹宫女，从烟霞殿回来后，也这么问她。她正站在廊下，悠然地给笼子里的金丝雀喂食，笑容如观音一般慈悲：“皇上都这个年纪了，才有两位公主，子嗣是少了些，这个孩子，当然是必须要生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