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天地间最美丽的小小生灵,非常拼命地冲到夜轻歌的身后,伸手抓住夜轻歌的手臂,夜轻歌却转身重重地推了她一把,还恼怒地骂:“别碰我!”小女孩被推倒在地,“呜呜”地哭了起来,边哭边抹着眼泪:“夜轻歌你欺负我……”他在一边看着,急得不行,想冲出去救那个小女孩儿,但母亲紧紧地抱住了他,他动弹不得。他眼睁睁地看着她哭,心疼那个女孩,又恨那个男孩:这么美丽的生灵,就该被用尽一切地去疼着哄着宠着,那个坏蛋怎么可以不理她?怎么可以欺负她呢?真是太坏了!实在太坏了!然而,夜轻歌还是理都不理小女孩儿,转身继续跑。小女孩急了,也顾不上哭了,爬起来又去追:“轻歌你别跑——轻歌你等等我,等等我啊——”夜轻歌跑远了,小女孩儿也跑远了,那群人都去追他们了,外头,安静了。他在母亲的怀里扭来扭去,一脸的愤怒:夜轻歌竟然那样对待她?而在他的心底,却是排山倒海一般的妒忌:为什么连她都喜欢夜轻歌?夜轻歌到底有什么好?他那么喜欢她,喜欢得要死掉了,她应该喜欢他才对啊!“你喜欢那个小女孩儿?”母亲洞悉了他的想法,低声问他。他身体一僵,看向母亲,用力地点头,不断地点头。“真有眼光呢。”母亲轻笑,放在他的嘴,在他耳边低低地道,“那个漂亮的小女孩叫影如梦,是娘的亲侄女,以后会成为天下第一美人呢。你想得到她吗?”他立刻毫不犹豫地回答:“想!”他第一次如此强烈地“爱”上某样“东西”,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想得到某样“东西”,这种强烈到足以毁掉到的念头,让他知道,他不再一样了!母亲轻笑:“梦儿是命中注定的太子妃,未来的皇后,你想得到他,就要成为夜轻歌,然后才能成为太子,最后成为皇上,这样,你就可以娶梦儿,天天跟她在一起,过着幸福的生活了。”他盯着母亲,目光煜煜:“真的吗?只要我成为夜轻歌,就可以得到梦儿了吗?”影如梦,梦儿,多少美妙的名字,就像最美妙的梦,从他的心底萌芽,不断生长。“嗯。”母亲点头,“只要你乖乖地听母亲的话,样样都跟着夜轻歌学,你就能取代夜轻歌,就能得到你想拥有的一切。”他还紧紧地盯着母亲:“母亲能保证?”母亲非常认真地回视他:“绝对保证!”他的目光与口气,第一次出现了超越年龄的坚定与执着:“从现在起,我就是夜轻歌!天底下唯一的夜轻歌!”为了得到梦儿,他什么都肯做!为了得到梦儿,他要成为真正的夜轻歌!母亲笑了,他第一次看到母亲露出那么愉悦的笑容:“十八岁,等你十八岁时,你就是真正的夜轻歌,就能得到你最爱的梦儿!”从那以后,他就不再哭着说不想吃红烧肉,不再哭着说不想练武,不再哭着说他想要自由。他严格地遵照夜轻歌的一切去生活,将自己当成夜轻歌一样地活着,努力将夜轻歌的人生复制过来。直到十八岁,他终于成为了夜轻歌,终于得到了梦儿。然后,直到二十八岁,他不再被认为是夜轻歌,不再拥有梦儿。他被影如梦捅了一刀并被狠狠地推落山坡的时候,他并不觉得疼痛,他只是怔怔地看着梦儿。他的梦儿看都没看他一眼,将他这个拦路者清除之后,又疯了一样地去追夜九,而夜九,早已不知何处。她怎么那么傻呢?为什么要这样执着地爱着和追逐着一个从来就不曾爱过她的男人呢?梦儿……他在心里呼唤着她的名字,看着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他不愿闭上眼睛,他怕他一闭上眼睛,就再也看不到她了。但即使将眼睛睁到最大,他也还是看不到她。影如梦跑远了,他也滚到了坡底,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鲜血,从他的腹部流出来,在他的腹部之下汇成一滩,他的身上,也因为滚落下来而多了不少擦伤。他终于感觉到了疼痛,但是,身体上的疼痛,远远比不上心上的疼痛。梦儿……他还是喃喃着她的名字,慢慢地闭上眼睛。他这一生最大的梦想,就是和梦儿快快乐乐地过一生,然后一起死去,但现在,他却只能静静地、孤独地死在这里……不过,也不是这么悲惨的事情啊,至少,他死在了她的手里,也算是一个安慰了……只是,梦儿,你执着追逐的那个男人,最终会毁了你啊,你以后要怎么办呢……太多太多的思绪,都远去了,然后,他就什么无法思考,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天终于黑了。最适合他的时间,终于到来了,夜九静静地走在黑暗里,心里一派平静。影如梦捅了夜轻歌一刀的场面,他都看在了眼里,他没有任何感觉。他只知道,这两个人,死或不死,都已经彻底完了,就像他一样,永失所爱,再也找不回来。影如梦唯一想要的是他,但他会很快忘掉影如梦,不会再见影如梦,连恨都不必去恨了,影如梦此后将没有精神依托地活着,不断地去追逐一个虚幻、永远不可能现实的梦。这样的她,只是个悲剧。夜轻歌被深爱的女人杀了,就算还能活着,这道伤,永远也会伴随着他,他已经不可能再成为“夜轻歌”了。他不知道那样的夜轻歌若是大难不死,以后会变成什么样,但他可以确定,皇室将不再太平,影家也将不再太平,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不想杀他们,他希望他们像他一样活着,没有希望、没有光明地活着,像具行尸走肉。这个城市,于他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他所要做的,只是最后一步而已。穿过大半个城市,他走进一条幽长幽长的巷子,进入一间普通的民宅。民宅里,一个老太太在照顾病**的红妆。看到他进来,老太太出去了,他坐在病床边,看着红妆,轻轻地道:“今天可还好?”躺了一个多月,她的身体是好了些,但离站立还要很长时间,若要起身,也只能坐在轮椅上,在院子里走走。这样的她,与他印象中总是闲庭信步的她,差别那么大。他每次看到她,都觉得不忍,觉得她不该承受这一切——若是弄不好,她将要瘫痪一生。他会以夜轻歌的身份出现,还赔上几乎所有西凉探子、剪影军探子的性命,冒死去影家去演了那一出“真假皇上”的大戏,还加快了种种危险的计划,多多少少都是受到她的处境的刺激。她的伤势,比他想象中的更重。前段时间,她的伤势突然加重,大夫忙了整整一夜,才将她给救过来,大夫还说她有全身瘫痪的可能,能不能痊愈,要靠努力,也靠运气,当时,他就很愤怒,愤怒得想立刻炸了皇宫。现在,他已经将影如梦和夜轻歌引上了自我毁灭的道路,让他们品尝了永失所爱的滋味,他此次回郦央的目的,算是达到了。但是,如果达成这个目的,是以她的残疾为代价,他这一生,又要怎么弥补她?红妆看着他,微笑:“好多了,吃得也比以前多了。”夜九道:“那就好。”沉默。都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红妆道:“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动弹不得的她,什么都做不了,他不想让她劳累担心,很少跟她说外头的事情,她也没有多问,只是想好好地养伤,努力让自己早点痊愈,早点站起来。她不想作个废物,她重活一世,不是为了这样活着。“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夜九缓缓地把今天的事情,说了一遍。说完以后,他就沉默,无法将要说的话说出口。红妆却善解人意地笑了笑:“所以,你要回固城去了,对吧?”影如梦与夜轻歌已经彻底翻脸,这件事,一定会迅速传遍整个京城,皇上被皇后刺伤或者刺死,皇后则下落不明,朝中焉能不乱?影家与夜家,焉能不闹?夜氏一族对太后早就不满,一定会借机发难太后和影家,而影家即使弃了皇后,也会被万夫所指,所以,这京城,迟早要乱的,这种时候,夜九已经不需要再留在这里做什么了。夜九需要回固城,带领他的军队,开战,让大顺陷入内忧外患之中。夜九过了一会儿才道:“我不能丢下你。”她为他出生入死无数次,他们同甘共苦了很长时间,在她动弹不得的时候,他怎么可以留她在即将生乱、危险重重的敌人腹地?只要她的行踪被发现,她绝无逃生的机会,一点都没有。红妆还是微笑:“你觉得我会死?”夜九抿唇,半晌才道:“你不应该死。”红妆的声音很温柔,非常坚韧的温柔:“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夜九看着她,目光,非常的复杂。红妆的表情,总是让人感到放松和放心:“我保证,我一定会活着等你回到郦央。”夜九缓缓地道:“你凭什么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