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妙玉刚才并没有注意上官馥雪,不由皱眉问道:“她的脸怎么了?”上官妙师讷讷道:“我、我好像看见她的脸……”像是极为吃惊,她话还未说完,便掩住了嘴,按捺了许久,才接着道:“我好像看见她的脸——好了!”好了?她的脸——好了?!上官妙玉眼里一烁,惊疑道:“你看清楚了?”上官妙师被她一问,愣了一愣,也不敢肯定。吃惊的表情瞬时就被泄气所替代,“许是错觉,她那样子跟毁容差不多,就是要治,怕也是无从下手,怎么可能好得那么彻底?”上官妙玉恍然道:“她之前不是有个挺出名的‘半面妆’吗?六妹刚才看到的,兴许是妆后的样子。”此时被她一说,也觉得只有这样才说得通。先前有过怀疑上官馥雪那半张脸是凉氏使的手段,依着她那狠辣的性子,所用的一定不是寻常的东西。上官馥雪虽然转了性,有时候甚至还通些医理,但到底也是撞头之后才有的,哪能比得上那些积年老成的高手?如此一想,刚才那一瞬间看到的,也就只能是错觉了。上官妙玉见她久不出声,蹙眉道:“六妹在想什么?”上官妙师道:“我在想,本来可以借着这件事,来挑一挑上官妙歌和上官馥雪之间的火。可惜却只是个错觉,有些遗憾罢了。”上官妙玉脸色一变,“六妹,你还想着要跟上官馥雪斗?”“不是‘斗’!”上官妙师强调,然后缓和了语调,补充道:“是‘争’!”“争?”“五姐,咱们在这将军府一直都是被动,先被上官妙歌利用,现在又被上官馥雪摆布。我想着,上官馥雪十几年不得宠都能争一争,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呢?”“可……”上官妙玉迟疑了一下,却又发现了另外的问题,“上官馥雪现在不是在帮我们吗?”上官妙师冷哼了一声,“上官馥雪聪明,就以为我蠢。她现在在将军府正是‘步步高升’的时候,有必要来帮我们这两个‘新仇旧恨’都没厘清的‘庶女’吗?”她顿了顿,又道:“很明显,她是想借着帮忙,拉拢我们。往后再和凉氏母女斗起来,一方面可以少个敌人,另一方面也可以拿我们当狗使唤,指谁咬谁。”“那岂不是跟上官妙歌是一样的了?”上官妙玉惊讶道。上官妙师点点头,眯了眯眼,瞳眸一缩,自嘲一笑,“说不定,她的手段比上官妙歌还要狠。”“那可怎么办?”上官妙玉慌道。上官妙师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目光,“五姐别着急!刚才上官妙歌的一句话,提醒了我。她说——墙头草,也要跟着风头倒了呢。咱们就做这‘墙头草’,看着形势做人。学得圆滑些,就算不能争一争,至少也能明哲保身,不让我们无辜卷进她们两房的争斗里。当然,”她又是一顿,看着上官妙玉,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若有机缘,她们之间使的那些手段,我也想试一试。这将军府门禁森严、嫡庶有别,没有人生来就比别人轻贱。要活着,就得争一口气。要活得光彩,就得争一个名分。往后,我也要争一争。”上官妙玉从未见过这样深沉的上官妙师,纵然早就知道她比自己聪明几分,细心几分,做事也从不毛躁。但眼下的她,心机厚重,仔细看来,就像是另一个人,让人看得心里犯怵。“妙师,”上官妙玉怔怔地抖了抖嘴唇,“你没事吧?”上官妙师像是才惊觉刚才自己说的一番话,实在有些露底的意思,忙讪讪地抚了抚脸,尴尬道:“五姐,我没事。就是这两天经历的事情太多,心里慌久了,有些浮躁。”上官妙玉“嗯”了一声,道:“六妹,你虽然比我小,可都成了我们俩的主心骨了,要是你都失了分寸,我这里可就没办法撑下去了。你可千万要稳住了!”上官妙师笑了笑,“五姐放心,左右也没吃苦,不会失了分寸的。”上官妙玉担心道:“可我看你刚才哭得那么厉害,是不是在里面受了什么委屈?”上官妙师道:“委屈是有的,倒也不是什么大委屈。宽宽心,就过去了。”上官妙玉见她说得轻松,像是已经过去了,便放心地点点头。上官妙师歪身靠着她,神秘一笑,“刚才的事,其实是上官馥雪教我的。她之前就已经告诉过我,验身的时候要那样。我进去的时候,心里就做了准备,只管照着她说的,把事情闹起来,能夸大就夸大。好在,上官妙歌竟也沉不住气,要去找老夫人。上官妙歌好脸面,遇上这种会丢脸的事,怎么都不会答应的。她不答应,老夫人也不敢多说。”上官妙玉眉头一展,“我就说,你平常最稳重,就是这种事情,也未必闹得这么委屈。正疑心是为什么呢?原来是这样。”她眸色一转,又道:“上官馥雪说事情没完,要我们那么准备,你觉得有必要么?”上官妙师说:“当然有必要!老夫人的脾气,你也不是不清楚。她先前不分青红皂白,就给了我一巴掌。怎么会轻易放过这件事情?而且,她最看重女儿家的贞洁,小时候没少让我们抄《女诫》。除非是确凿的证据,她是不会罢手的。”“那咱们真要按上官馥雪说的做?”上官妙玉疑道,转念又道:“你刚才还说她是在利用我们呢。”上官妙师点点头,“我的确说过。她想拉拢我们,当然要表现出自己的诚意,拿出手的东西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我想过,按着上官馥雪说的做,应该是很妥当的办法。”上官妙玉见她说得头头是道,就算心里有疑问,也不好多说,只点点头道:“那就只好这样了。”却说上官妙歌那时候听了上官妙师的哭声,便挂不住脸。外人面前再横,在这些事情上,却还是女儿家心思,一样脸薄得很。那张嬷嬷是怎样的人,粗手粗脚不说,身子都像是没有洗干净过。也妄想碰将军府身娇肉贵的大小姐?简直是做梦!一想到这事情还是以前很宠爱自己的祖母提出来的,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上官馥雪现在抢了她的风头,抢了她的荣宠,在身份上,她也只是失恃的“嫡女”而已。可这年月,讲究的最是这背后的牵扯,母家没个好的身家背景,怎好上世族大家的台面?那云氏,生前不过是遁走家门的失宠小姐而已,娘家早就忘了她的存在。后来一死,哪还有心思护着她的女儿?哼!她再不济,也是‘背靠大树好乘凉’的主,就是不顾将军府的脸面,也要顾着她母亲的脸面,顾着凉相的脸面吧?“验身”这种折辱身份的事,怎么能发生在她的身上呢?!祖母做出这样的事,也太不明智了!想着,就气哼哼地到了老夫人的面前。老夫人本来挂着“验身”的事情,走得也不远,就在旁边的凉亭坐着等消息。“祖母!”上官妙歌娇娇唤了一声,上去就匆匆做了一礼,来挽住老夫人的手。老夫人心里起腻,冷淡瞧了她一眼,也没有推拒她这亲密的举动,只是淡然道:“怎么,验完了?”上官妙歌无辜地嘟起嘴,不高兴道:“祖母,那验身的法子也未免太……”她说着,便垂了脸,没勇气再说下去,脸也红了。老夫人语调不惊:“也就是没验?”上官妙歌见她一脸肃然,显是极为看重那事情,在心里斟酌了一下,才说:“祖母,孙女觉着实在是太羞,也太……”她没脸说下去,按捺了小会儿,接着道:“太难堪了。”老夫人哼了一声,“左右都是女人,有什么好难堪的?”上官妙歌道:“那张嬷嬷虽是女人,却是生疏的女人。一上来,就要对孙女做这样的事,孙女实在是挂不住脸。若是孙女身上有什么瑕疵,让她发现了,放出去乱说一气。孙女这脸面就保不住了。”老夫人看她也是委屈,愣神间,便想起许多往事。验身的事情,她小时候也是经历过的,现在再经历一回,确实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当的。但是一回想,自己那时候也是这么大点,什么都不懂,站在稳婆面前也是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将军府的小姐,个个都是身娇肉贵的,哪见过这样的场面?有点抵触也是应当的。“罢了。”老夫人一扬手,“你就免了吧。”上官妙歌如蒙大赦,忙撒娇带讨好道:“就知道祖母是心疼孙女的!”老夫人早见惯了她这样的亲热劲,实在有些腻烦了,扬了扬手,道:“你先回去吧。”上官妙歌也是识趣,看老夫人脸色不好,忙礼貌说了两句,就走开了。“老夫人!”苏妈妈急冲冲地走上来,脸色灰败,刚一上来,便慌得低了头,“老奴来向老夫人领罪?”老夫人面上一僵,看她的脸色,又看了屋前小姐们匆匆离开的背影,了悟了大半。一时间,恨恨难平,拿起拐杖就毫不客气地往她身上招呼了过去:“你这没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