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女性情和顺,心里不高兴,脸上仍是含笑说道:“好吧,那我就先说一说小金川的事情。他们都是当世豪杰,据一隅之地,抗拒清廷,日子虽苦,志气不挠。我的确是佩服他们。”“那你为什么不囹在小金川?”男的问道。“师叔和伯父要我离开的,当时正是一场大战的前夕。我希望留下,他们却非要我离开不可。因为他们已经决定放弃小金川了。”“呵,他们要放弃小金川,那不太可惜么?”那少女像是想了一会,方始缓缓说道:“孟大侠说过,他们打的仗是长期的,为了驱除鞑子,光复河山,这个仗也许要打十年,也许要打一百年,不在乎一个地方的得失。最重要的是人,不是地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所以虽然他们一直把小金川当作自己的家一样,但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他们还是准备放弃小金川的。”那男的道:“呵,这么说,以后我是不可能到小金川去找盂元超的了?”这句话也正是杨华心里想说的。他按一按藏在身上的孟家刀谱,不由得一片茫然。那少女说道:“不错,他们准备向川边撤道,今后将是行踪无定的了。我离开不久,清兵便大举入川。消息隔绝,难知实况,只怕此际小金川早已失守了。咳,要不是……”那男的道:“要不是什么?为何不说下去?”那少女忽地笑道:“这次你猜猜我的心事吧?”那男的道:“要不是为了把我叔叔的消息带来给我,你一定不顾一切要跟他们撤退的了。”那少女粉脸泛红,笑道:“这次你倒是聪明得很。”那男的忽道:“这次你在小金川可有见着刘抗么?”那少女道:“见着了。刘大侠的夫人名叫武庄,听说还是认识你的呢。你却没有和我说过。”那男的淡淡说道:“不错,她以前和云紫萝女侠及缪大侠缪长风等人,曾经在我家里住过几天。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我忘了告诉你了。”那少女说道:“刘夫人对我很好,年纪也比我大不了几岁。她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可还是十分天真活泼,像个未出嫁的姑娘。有一天我们站在一起,盂夫人调侃我们,说道:你们站在一起,像是一对姐妹。论年龄,刘大嫂当然应该是姐姐,但若论到稳重端庄,却又倒像她是妹妹了。”那男的默不作声,好像在想什么。那少女说了这个“笑话”,见他毫无反应,自己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说道:“当然这是孟大侠的夫人给我脸上贴金,其实我也是不懂事的小丫头,怎能与刘夫人相比。刘夫人看似‘少不更事’实在却是能干得很呢。小金川的女兵,都是她和孟夫人一起训练的。”那男的道:“别尽说刘夫人了。”“咦,你怎的好像不大高兴,又有什么心事了?”“我听说义军要放弃小金川,还能高兴么?”那少女道:“孟大侠不是讲得很明白么?当年他们开辟了小金川作为义军基地,以后他们还是可以开辟另一个新天地的!他们有的是丹心侠骨,还怕开创不了?”那男的道:“道理我懂得,就是心里不舒服!”那少女安慰他道:“听说义军要放弃这样好的地方,谁的心里又能舒服呢?但这好像冬天的夜晚一样,黑夜很长,也很寒冷。但无论如何,总会过去。白天一来,又是遍地阳光了。你说是么?”那男的叹口气道:“你说得很对。”其实他心里的不舒服并不只是为了义军的撤退。这少年名叫段剑青,正是段仇世的侄儿。八年前武庄在他家里住的时候,他曾经对她一见钟情。后来知道名花有主,这才息了念头。这段秘密,他从来没有和人说过。他刚才向这少女打听刘抗,其实就是想要知道武庄的消息。那少女道:“刚才你问我为何不留在小金川,我也想问一向你,你又为何不跟你叔叔去小金川?”段剑青说道:“像你一样,我的叔父也不许我去小金川。”心里则在暗暗叫了一声“惭愧”,因为他说的乃是谎话。最大的原因,是因为他避免见到武庄。那少女道:“我明白了,你的叔父是怕你吃不了苦。你是小王爷的身份哪!”段剑青怫然不悦,说道:“我早已不是什么小王爷了。要是我打算享福的话,我还会出来闯荡江湖么?你别以为我吃不了苦,我,我……”像是要找什么事实,证明他能“吃苦”,可又说不出来。那少女噗嗤一笑,说道:“我是和你说笑的,你这样认真干嘛?”段剑青忽地感到有点对她不住,笑道:“其实我倒是有点后悔没去小金川呢?”那少女道:“为什么?”段剑青道:“要是我前两年就到了小金川,岂不是可以早点和你相识么。”那少女笑靥如花,说道:“你真的有这个念头?其实我又有什么好处,值得你特地到小金川来和我结识?”段剑青本是哄她欢喜的,但见她对自己如此深情,不觉大为感动,说道:“因为你是最关心我的人,要是咱们能够早些相识,那就好了。”这几句话,可是发自他的内心的了。他心里在想:“假如我与她相识在和武庄相识之前,说不定可以减少许多烦恼。”那少女只道他是当真喜欢自己,笑道:“两年的我还在青城山呢。其实古人有云:白头如新,倾轰如故,交情的深浅,岂是时日所能衡量?咱们现在相识,也为时未晚呀。”原来这少女名叫冷冰儿。是青城派第三代女弟子。小金川的义军首领冷铁樵是她族伯,副头领萧志远是她师叔。不过她自小在青城山学艺,去年方始学成下山的。回到小金川,已是在她和段剑青相识之后了。当然在她最初和段剑青相识之时,她还是不敢把自己的来历告诉他的。段剑青对她又是感激,又是内惭,勉强笑道:“你说得对。咱们再谈一点小金川的人物吧,那位孟夫人怎样?你说过了刘夫人,可还没有谈及在小金川坐第三把交椅的人物——孟元超孟大侠的夫人呢。”他是特地转过话题,免得冷冰儿沿着原来的话题,和他再说下去。冷冰儿道:“孟大侠的妻子名叫林无双,她本是扶桑派的掌门人,后来因为到小金川和孟大侠成亲,把掌门的位子让给她的师兄石卫的。”段剑青道:“哦,原来她还是一派掌门,那一定是女中豪杰了。”冷冰儿笑道:“那还用说?她的剑法在小金川那许多豪杰之中,也是被公认为第一的。她不但武功高强,在做人方面,也是和孟大侠一样,同是性情中人。”段剑青笑道:“你和她又不是老朋友,怎么知道?”冷冰儿道:“你可知道在江湖上曾负盛名的云女侠云紫萝吗?”杨华跟在他们后面,听到这里,又是欢喜,又是伤心。欢喜的是他们如此夸赞他的母亲,伤心的是母亲早死了。暗自想道:“他们刚谈孟元超夫妻,怎的就说到我的母亲头上来了?且听听他们怎样说她?”段剑青笑道:“岂只知道,云女侠还曾经在我家住过呢。可惜听说她早已死了。”冷冰儿道:“云女侠生前是孟大侠夫妻的好朋友。”段剑青道:“那又怎样?”冷冰儿说道:“我曾经和孟大侠夫妻到云女侠坟墓前吊祭,他们是因为就要离开小金川,特地在百忙中抽出空来,去和云女侠告别的。那一天他们夫妻都是哭得十分伤心,孟夫人还几乎哭得晕了过去呢。”段剑青似乎觉得有点奇怪,说道:“孟大侠那样的英雄人物,他也哭了?”冷冰儿道:“是呀,而且哭得那样伤心。我听人家说过,孟大侠在历次战役中不知受过多少次伤,从来没人见他流过眼泪的,那天我却陪他们夫妻流了不少眼泪。”段剑青叹口气说道:“像孟大侠夫妻这样重视友情的人,当今之世上,恐怕是很少有了。”他这话乃是有感而发,并非由于他知道了盂元超和云紫萝的关系。冷冰儿幽幽说道:“那也不见得,依我看来,小金川那班豪杰,都是十分重视友情的。”她这话也是有感而发,心中在想:“就只怕人家对你好,你自己却不知道:“但段剑青却似猜着她的心思,随即笑道:“不错,我说这话,确是该打。眼前就有一个十分重视友情的人。”冷冰儿羞红了脸,说道:“我是和你泛论,你怎么说到我的头上来了?”其辞若有憾焉,其心则实喜之。段剑青笑道:“你不是么?”杨华无心听他们的情话,暗自想道:“原来我的母亲是葬在小金川,那我还是必须到小金川去走一趟了。即使见不着孟元超,也可以略尽人子之道,祭一祭妈妈的坟。”又想道:“原来妈妈是盂元超夫妻的好朋友。但那本刀谱为什么孟元超不让妻子抄呢?不过,也说不定是盂夫人请妈妈代她抄的。”他自以为这个疑团已是可以解释,于是又再细听段剑青和冷冰儿的谈话。忽听得段剑青一声怪叫,充满了又惊又喜之情。这是在他们静默了一会之后,才突然发出来的赞叹声音。原来他们己是不知不觉走到剑池来了。冷冰儿赞叹道:“这里才真是仙境了!我真想象不到世间竟有这样美丽的地方!”段剑青道:“你看,这就是剑峰了。‘剑峰’二字,是张丹枫题的!”语调兴奋异常。在他们欢喜赞叹之时,杨华早已抄捷径从他们旁边绕过,上了剑峰,躲在一放大石后面。他刚才听段剑青的口气,似乎剑峰有个秘密和段家有关,心中暗自思量:“我可不能此际现身,否则他会以为我是有意偷听他的秘密了。”只听得冷冰儿笑道:“瞧你高兴得这个样子。你说的这位张丹枫可是明代的那位武学大宗师张丹枫吗?”段剑青道:“不是他还有谁值得我这样高兴?哈哈,我终于发现了!”冷冰儿道:“你发现什么?”段剑青忽地叹了口气,说道:“不成,不成!这次恐怕还是不免如入宝山空手回了!”冷冰儿诧道:“你是来寻宝的么?”段剑青笑道:“我寻的可不是金银珍宝!”说话之际,仍然定着眼睛仰望剑峰。冷冰儿道,“你说有话要和我在剑峰下面说的——”段剑青道:“好,你比我聪明,你给我琢磨琢磨。”冷冰儿道:“琢磨什么?”段剑青道:“这剑峰上藏有一个秘密,和张丹枫有关,也是和我段家有关。”冷冰儿道:“你这话可把我听得糊涂了。张丹枫是明代的武学宗师,怎的与你们段家有关。”段剑青道:“我不骗你,说起来张丹枫还算得是我的祖师呢!”杨华大为奇,怪,想道:“张丹枫怎的也是他的祖师呢?他是第一次才来石林的,当然不能和我一样发现张丹枫所留的秘笈。”心念未已,果然便听得冷冰儿问道:“这就更奇怪了,你又不是天山派的,张丹枫怎会是你的祖师?”段剑青道:“张丹枫在大约三百年前曾经在我家作客,留下几篇指点入门的功夫,但不知是哪一代祖先开始,就不许家中子弟学武了。我的叔父就是因为要学武艺而离家的。”当然他也知道还有别的原因,但却不愿意在冷冰儿的面前说出自己父亲的过错。冷冰儿道:“你不是也会武功吗?”段剑青道:“我是偷偷学的,十二岁那年,我在家里找到张丹枫的遗篇。可惜,那只是入门的功夫。但张丹枫还有最奥妙的武功秘笈藏在剑峰之上!”冷冰儿道:“你怎么知道?”段剑青道:“和张丹枫同一时代的还有一位著名的剑客,名叫铁镜心,你大概也知道吧?”冷冰儿道:“不错,我曾听得师门长辈谈过,听说他在当时是和张丹枫差不多齐名的剑客。”段剑青道:“不,差得颇远,这是铁镜心自己也承认的。他对张丹枫的剑法佩服得五体投地。”冷冰儿诧道:“他们都是明朝的人。铁镜心说过的话,你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难道他们的闲话,也有什么史籍记载么?”段剑青道:“史籍没有,私人的记载却是有的。”接着说道:“铁镜心的妻子沐燕是前明‘黔国公’沐府的郡主,沐燕的弟弟沐磷则是我们段家的女婿。算起来铁镜心也是我们段家的亲戚呢!”冷冰儿笑道:“你们段家的亲戚,名人倒真不少。但这又怎样?”段剑青道:“张丹枫晚年在石林隐居,有一天铁镜心夫妇去拜访他,张丹枫把新创的一套尚未定名的剑法演给他们看,铁镜心佩服得五体投地,赞为古往今来,至高无上的剑法。当时就劝他赶快觅个衣钵传人。但张丹枫在剑法未曾完全创造成功之前,却是无心去物色弟子。”段剑青道:“石林天山相隔万里,铁镜心当时也未必抽得出空,张丹枫自是不便麻烦他去把自己的弟子招来。”冷冰儿道:“张丹枫不怕这剑法失传吗?”段剑青说道:“张丹枫是个十分豁达的人,当时他和铁镜心夫妇闲谈,确是曾经有过慨叹,慨叹恐怕时不我予,不知剑法创道成功之日,他是否还能活在人间。但后来他说,要是找不着传人,他在临终之前,就会把毕生武学的心得藏在剑峰,留待有缘。他但求以有生之年,对武学有所创道,即使后世没人发现,自己也可以死而无憾。”冷冰儿叹道:“只问耕耘!不问收获。毕生以赴,至死方休。这位武学大师的胸襟,确是和常人不同。”段剑青继续说道:“铁镜心和张丹枫的这段谈话,他的妻子沐燕写在日记之中,后来他们夫妇先后死了,这本日记落在沐燕弟弟沐磷的手上。后来因为当时的朝廷曾有削藩之议,沐磷避祸岳家,这本日记也就留在段家了。我是在书库中和张丹枫所留的那几篇入门功夫同时发现的。”冷冰儿说道:“如此说来,要是有人能够发现张丹枫所藏的秘签,岂非可以天下无敌。”段剑青说道:“那也未必,还要看他本人的造诣以及能否领悟秘笈上的深奥功夫。”杨华想道:“这话倒是说得不错,像我就是得物而无所用。”段剑青接着说道:“但无论如何,这总是一件稀世之宝了。”冷冰儿笑道:“怪不得你这样急于要来石林。”段剑青叹口气道:“可是你看这剑峰峭立如笔,只怕猿猴也难爬得上去,也不知那秘笈是藏在什么地方。”说话之际,眼睛一直在望着冷冰儿。冷冰儿踌躇片刻,说道:“要是我能够帮忙你,我一定帮忙你的。但说句实话,我的轻功或许比你好些,这剑峰也是决计爬不上去。”段剑青说道:“我有一个主意,你看可不可行?咱们搓一条长绳,你拿着绳索的一端,绳子缚在我的腰间,让我爬上去。万一失足跌下来,你也可以接住。”冷冰儿道:“万一失手,接不住呢?”段剑青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为了这本秘笈,丧了命也是值得的。”冷冰儿道:“我不赞成你冒这个危险!武功好不好有什么紧要?或许你会说我是妇人之见,但我总觉得,做一个‘侠义道’武功还在其次,重要的是个‘侠’字。武功不是天下第一,”一样可以行侠仗义呀!”她这话说得甚为诚恳,但段剑青心里却暗暗不悦。原来他是希望冷冰儿替他冒险,而他在下面接人的。当然他不好意思说出来,但他心里则是在想:“你这样七窍玲珑,难道还不知道我的用意?”岂知冷冰儿根本就没想到这层,她想说的是:“青哥,就是你的武功再差,我也是一样喜欢你的。”当然她也是不好意思说出心里的话。段剑青怫然不悦,说道:“你既不赞成,那就算了。不过这个秘密,你可千万别向外人泄漏。”冷冰儿怔了一怔,不觉眼圈红了,说道:“你不相信我,何必把这秘密告诉我。”段剑青赔笑道:“你别多心,我岂能不相信你呢?只是这秘密极关重要,我才忍不住要多说一句罢了。”冷冰儿道:“但这秘密,恐怕也不仅是你我知道。”段剑青道:“不错,这秘密我怀疑叔叔也是知道的。所以他才不许我和他作伴,一个人偷偷跑来这里!”杨华躲在剑峰之上,听到这里,觉得甚为刺耳,暗自想道:“这位‘小王爷’忒也多疑,我相信二师父决不知道这个秘密!要是他知道的话,那天在他自己以为性命难保之时,第一桩事情必定就是要告诉我这个秘密。”跟着又想:“听这位‘小王爷’的口气,似乎他对武功秘笈比对他的叔父更为重视,找叔父为名,找秘笈才是真的!”冷冰儿似乎也是不以为然,笑道:“恐怕也不能说是你的叔父偷偷跑来的吧?他不是告诉了盂大侠么?他是来石林访友,并非为了找寻什么秘笈。”段剑青冷冷说道:“他虽然是我叔父,但疑人之心不可无,焉知他不是瞒着孟元超?”“那也何必多此一举,把石林之行告诉盂大侠呢?”“或许他以为孟元超知道石林的地理,希望孟元超对他此行,多少能够有点帮助呢。”冷冰儿摇了摇头,说道:“我可不敢像你这样多疑。”段剑青继续说道:“我还有怀疑的呢,石林里未必真的有他的一位好朋友居住,否则他何以不肯向对孟元超说出那位朋友的名字?”对于段剑青地这个疑问,杨华却是能够替他解答的。杨华心里想道:“这也没有什么难解。第一、三师父和我住在这里,不愿给外人知道;第二、三师父是给掌门师伯赶出来的,又和阳继孟这大魔头结了仇,随时可能遭受不测之祸,二师父知道我们在这里,他是非来不可。但孟大侠身负小金川义军的重责,二师父岂能让他操心!他们是好朋友,倘若二师父与孟大侠说明真相,那么孟大侠是应该陪他来还是不陪他来呢?岂非反而令孟大侠为难了?”冷冰儿笑道:“你疑不疑心令叔已经找着那部张丹枫的武功秘笈?”段剑青道:“这很难说,不过我总是希望能够自已找到的。奇怪,现在还未发现有人,看来叔父多半是已经离开石林了。”冷冰儿笑道:“要是令叔已把秘笈拿走,咱们用不着留在石林,要是他没发现,以咱们现在的本领,也没办法爬上剑峰,不如留待将来待唯们练好轻功再说吧。”段剑青默不作声,杨华藏在岩石后面,看不见他的动作,半晌,忽听得冷冰儿“噗嗤”一笑,说道:“喂,你在我掌心画来画去,干什么呀?”原来段剑青恋恋不舍,看张丹枫的遗墨看得出了神,不知不觉的就捉着冷冰儿的手,在她的掌心比划,模拟那“剑峰”二字的写法。待到冷冰儿问他,他方始如梦初醒。“你瞧,这‘剑峰’二字,铁划银钩,多么有劲!张丹枫的书法,似乎和剑也颇有可以共通之处呢。你比我聪明,你和我参详参详。”段剑青说道。杨华偷听他的说话,不觉颇有“知音”之感,想道,“这倒是英雄所见略同了。虽然我不能算是英雄。至于二师父的这位侄儿,心木似乎也是不大正派,恐怕也不能算是什么英雄人物呢。”他本来准备把张丹枫的秘笈送给段剑青的,但想到这层,却是不禁又有一点踌躇了。心念未已,只听得冷冰儿“噗嗤”一笑,说道:“你真是学武学得入了迷了,我是个笨丫头,哪能够参透出什么妙理。不过我倒有一个想法,说出来你别见怪。”段剑青道:“这样客气做什么。你的见识一定是高明的,说出来。”冷冰儿笑道:“你有你的体(身体)!我有我的体。你要练什么书法、剑法,为什么不在你自己的身体练?亦即是说:何以不练自己的‘体’,要练别人的‘体’?”段剑青一阵茫然,忽地叫起来道:“冰妹,你这几句话倒是很像偶误,大有掸机!不错,要像张丹枫这样的成为一派宗师,自是应该自成一体!但这个境界,只怕在我有生之日,也是不能达到的了!”杨华躲在剑峰之上,听到冷冰儿那几句话,也是有如忽受醒醐灌顶,登时恍然大悟。冷冰儿的“体”字,是有双关字义的。可以作“身体解释”也可以作“自成一体”的“体裁”“风格”“宗派”“技业”等等解释。脑中似有灵光闪过,杨华暗自想道:“不错,上乘的造诣,不论是书法也好,剑法也好,应该自成一体!若仅知模仿前人,‘练别人的体’,练得多好,也是落在下乘!”这刹那间,他练过的各种功夫,崆峒派的蹑云剑法、孟家的快刀!张丹枫的“无名剑法”,……都在他的脑海中涌现出来,它们之间有什么共通之处呢?怎样将这些上乘武学融会贯通,创道自己的武学,“自成一体”呢?他好像拿到一条锁匙,但急切之间,还不能打开门户。杨华正自心醉神迷之际,忽地又似乎听得什么声息,霍然一省,连忙摒除杂念,伏地听声。只听得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说道:“奇怪,我刚才搜那石屋,屋子里倒是还有粮食,但人影却是不见一个。咱们现在差不多来到剑池了,还是不见有人。”杨华好生奇怪,暗自想道:“这人是谁,声音好熟。他搜我的屋子意欲何为?”心念未已,一个苍老的声音已在接着说道:“石生,你可是有点害怕么?”杨华吃了一惊,这才想了起来:“原来是阳继孟的大弟子。好,你来得正好,且看你现在还能欺负我么?”原本阳继孟这个弟子名叫盘石生,四年前杨华曾经和他交过手的。四年前杨华只是个十四岁的大孩子,本领当然比不上他,幸亏丹丘生及时把阳继孟打败,盘石生只能跟着师父出石林。但杨华已吃了他一个不大不小的亏了。盘石生说道:“丹丘生本领非比寻常,我当真是有点害怕家师凶多吉少呢。”那苍老的声音道:“你害怕令师杀不了丹丘生,反而遭了他的毒手?”盘石生道:“但愿不至如此。”那苍老的声音道:“绝对不会如此!倘若只是令师一人,那我不敢担保。但你要知道,令师是和我的洞玄师兄一同去的,而且还有一个大内高手欧阳业帮忙他们。洞玄师兄的内功,在我们崆峒派中,除了掌门师兄之外,就数他了。即使单打独斗,丹丘生也未必是他的对手。”盘石生说道:“但要是他们杀了丹丘生,为何到了现在已有一年,还不见他们回来呢?”杨华听了他们的对话,对这两个人的来历和来意都已大概明了,想道:“想是盘石生不见他的师父回来,是以请了洞玄子这个师弟陪他同来寻找。”那苍老的声音接着说道:“我怎么知道了或许他们藏在石林深处,尚未知道咱们进来;又或许他们是和欧阳业迸京去了呢?不过你倘若当真害怕的话,你可以先走。”盘石生似乎有点不好意思,说道:“洞冥道长,有你老人家在这里,我害怕什么?我只是担心家师而已。,”杨华听得“洞冥道长”四字,不由得又是大吃一惊,比刚才知道是阳继孟的弟子来的吃惊更甚。原来杨华虽然没有见过洞冥子,却是曾经听得三师父丹丘生谈过他的。据丹丘生说,本派两代弟子,除了掌门之外,论内功是洞玄子第一,论剑术是洞冥子第一。他练成的一套连环夺命剑法。一个人施展便可兼顾八门,等于有八个剑客同时合在的威力。当时丹丘生曾笑道:“可惜我和这位师叔翻了脸;要不然我倒是可以向他请教,用不着自己一个人成年累月苦苦思索本派失传的剑法了。”杨华想起师父说过的话,心中自忖:“师父这些话当然是对长辈的客气,但师父最少认为他是可以共同琢磨剑法的人,看来这位大师叔的剑法是的确高明的了。”要知杨华在剑法方面,除掉已经死了三百年的张丹枫不说,他最佩服的人就是他的三师父。若然丹丘生只说洞冥子的剑法在崆峒要数第一,此时的他还不怎样放在心上;但三师父也曾说过要“请益”的人,他可就不敢小觑了。“听师父的口气,连环夺命剑法似乎还比不上他传给我的蹑云剑法,但可惜蹑云剑法我才不过下了半年苦功,要和这位大师叔作对,恐怕是决计敌不过他了。”杨华心想。洞冥子和盘石生说话的声音很小,但因杨华的内功造诣已经颇是不凡,又有伏地听声的本领,所以能够听得相当清楚。剑池旁边的段剑青和冷冰儿却是尚未知道已有恶人到来,大祸即将临头了。冷冰儿笑道:“我都相信你的聪明才智,何必你却反而没有自信。还是回去练自己的‘体’吧,反正咱们也是没有办法找到张丹枫的武功秘笈的了。”段剑青恋恋不舍地说道:“我的叔叔没找着。这回真是如入宝山空手回了,好,走吧,走吧!”此时洞冥子和盘石生已经走到剑池入口之外,洞冥子怔了一怔,说道:“静声,里面似乎有人。”冷冰儿也听到了他们的脚步声了,“咦”了一声,说道:“青哥,你听,好像是有人来了!”段剑青又惊又喜,连忙叫道:“我是剑青,叔叔,叔叔,你……”他知道能够在石林出现的人,除了他的叔父那还有谁?哪知话犹未了,只见来的乃是一个老道士和一个中年人。“你们是什么人?”“你们是什么人?”段剑青与盘石生不约而同地叫了起来!洞冥子则是哈哈笑道:“原来你是大理段家的小王爷,段仇世也是你的叔父,对吗?小王爷,幸会,幸会!”段剑青诧道:“请问道长法号。咱们以前好像没有见过,道长怎么知道我的?”洞冥子哈哈一笑,说道:“小王爷是大理第一贵人,贫道纵然孤陋寡闻,也不至于不知道你小王爷呀!更何况令叔在江湖上声名远播,贫道也是仰慕已久的了。贫道是崆峒派的洞冥子,不知令叔可曾和你说过我么?”段青剑吃了一惊,心里想道:“听他的口气,他和叔叔似乎只是彼此慕名,未曾见过面的。怎的他就知道我是谁呢?莫非是我和冰儿刚才所说的话,已是给他听见了?”当下摇了摇头,说道:“家叔很少和我谈及武林人物的。请恕冒昧,敢问道长因何来此?”洞冥子笑道:“这句话似乎是应该我问小王爷才对。”言下之意,似乎他来石林乃是理所当然。段剑青方自一愕,只听得洞冥子已在淡淡说道:“这里的主人乃是贫道师侄。”段剑青想道:“原来叔叔说是到石林访友,倒并非虚言。”愕了一愕,问道:“令师侄是谁?”洞冥子道:“小王爷,你是真的不知还是假的不知?”段剑青听他问得古怪,眉头一皱,神情不悦,说道:“何故道长以为我会知道?我是真的不知!”洞冥子缓缓说道:“敝师侄名叫丹丘生,据我所知,令叔和他乃是十分要好的朋友。可惜令叔虽然来过一次崆峒山,恰巧我不在山上,以至无缘相会。小王爷,你是来找令叔的吧?”段剑青知瞒不过他,说道:“不错。但我却不知道家叔是来找你的师侄。”洞冥子道:“好,算你事前不知,那你现在知道他们的消息了吧?”说话渐渐变为不客气了。段剑青满怀不悦,说道:“不知!对不住,我可要走了,请恕不能奉陪啦!”盘石生忽地喝道:“且慢!”与洞冥子交换一个眼色。洞冥子微笑道:“对,你是应该和他说到正题了。”段剑青哼了一声,说道:“你是何人?有何指教?”盘石生道:“我师父的下落,你知道吗?”段剑青道:“谁知道你的师父是谁了。”盘石生道:“我的师父是阳继孟,你当真不知?”此言一出,段剑青倒没什么,冷冰儿可是大吃一惊了。要知阳继孟虽然是埋名隐姓,躲在石林,江湖上知道他的人寥寥无几,但青城派的名宿萧青峰和小金川的冷铁樵等人则是知道孟神通有这个徒孙的,只不知道他是藏在石林罢了。冷冰儿曾经听得萧、冷等人谈过阳继孟和他师祖的事情,知道他是当今之世的一大魔头,此时突然听得面前这个汉子就是阳继孟的徒弟,焉得不惊。但段剑青却是真的不知,他还是丝毫不以为意地说道:“阳继孟是什么人?没听说过。”盘石生一声冷笑,说道:“你什么也说不知,但张丹枫的武功秘笈藏在哪里,你总不能说是不知了吧?”“张丹枫的武功秘笈”从盘石生口里说了出来,段剑青这才不得不大吃了一惊了。“什么秘笈?我、我根本就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段剑青讷讷说道。盘石生冷笑道:“好小子,别装蒜啦!我们都听见了,你刚刚和这位姑娘说过的!”’段剑青不识对方的厉害,心里想道:“秘笈已经泄漏,反正是要和他们拼的了!”于是傲然说道:“我没说过,你一定是听错了。让开!”洞冥子淡淡说道:“小王爷,我劝你还是交出来吧。你要知道,他的师父在丹丘生之前已经在石林住了几年,为的就是要找寻这本秘笈。这本是他家之物,你怎可擅自拿去?”他还以为段剑青是已经找到了。段剑青怒道:“我说不知就是不知,你怎么可以这样蛮不讲理!好呀,你以为我是当真好欺负的吗?”唰的一声响,拔剑出鞘。洞冥子哈哈笑道:“小王爷,你要和我打架?再过十年,你才来吧?”段剑青一时未懂他的意思,说道:“你不敢和我打架,那就让开!”盘石生笑道:“道长,你太抬举这小子了。他再练十年,也不配做你老对手。这杯罚酒,还是让我灌他喝吧!”声出人到,段剑青唰的一剑向他刺去。盘石生在剑脊轻轻一弹,段剑青只觉掌心一阵奇寒,冷得长剑也都掌握不牢,铛嘟坠地!段剑青大惊之下,左掌一翻,一招“拦江截斗”,护胸迎敌。盘石生哪里将他放在眼内,什么招式也不用,自向他抓去。但双掌相交,盘石生却是不禁“咦”了一声,原来段剑青的本领虽属寻常,但内功的基础却是得自张丹枫的真传。盘石生随随便便的那么一抓,竟然给他的掌力荡开。盘石生笑道:“想不到你这位小王爷倒是还有两下子!”左掌穿出,倏的抓着了段剑青的手腕一扭。他刚才把段剑青估计过低,此际却又估计过高了。这一抓已是用上了几分修罗阴煞功。段剑青冷得难熬,痛得难受。一声狂嚎,面无人色。冷冰儿喝道:“放开他!”明知不是敌人对手,却是奋不顾身地扑上前去。盘石生笑道:“我倒舍不得伤害你这样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呢。”说时迟,那时快,冷冰儿已是一口气向他攻了七招。青城派的剑法非同泛泛,盘石生不想伤她,倒是给她攻攻手忙脚乱。盘石生怒道:“好,你刺吧!”抓起段剑青,作个旋风舞,把他迎向冷冰儿的剑尖。就在盘石生哈哈大笑声中,剑峰上忽地爆出霹雳似的一声大喝“住手!”只见一条人影捷如飞鸟般的从剑峰上跳下来。不用说这个人就是杨华了。他人在半空,暗器先发。暗器是一枚小小的石子。盘石生做梦也想不到竟有飞将军从天而降,陡闻一声霹雳似的喝声,心头大震。眼神一乱,那枚石子已是打到他的面前,对准了他眉心的太阳穴。要躲闪也来不及了。忽听得“铮”的一声,那枚石子一分为二,两边飞开。原来是洞冥子掷出一枚铜钱,和杨华打来的这枚石子恰好碰个正着。铜钱比小石子更轻,却把石子打碎,功力显然是在杨华之上了。虽然没有打着盘石生,但石子就在他的眼前爆裂,却是不免令得他的眼神心神都是不禁为之一乱。冷冰儿乘机一剑从他背后刺来,盘石生连忙伏地一滚,他这么一滚,当然是不能不把段剑青放开了。那枚石子一分为二,余势未衰,擦过冷冰儿鬓边,痛得她火辣辣的好不难受。冷冰儿不顾疼痛,抱起了段剑青慌忙就跑。盘石生也是吓出一身冷汗,要不是洞冥子及时发出铜钱,碰开石子,他的太阳穴纵能避开,眼睛一定给石子打瞎了。他睁开眼睛之时,只见杨华已是站在他的面前,冷笑说道:“盘石生,你还认得我么?”盘石生怔了一怔,蓦然醒起,喝道:“好呀,原来是你这个小子!”洞冥子说道:“这小子是谁?”盘石生道:“就是丹丘生那个姓杨的徒弟,算起来还是你老的徒孙徒辈呢。”洞冥子说道:“他的师父早已被逐本门,我可没有这个徒孙,你不用顾全我的面子。好,你小心应付他吧!”洞冥子自视甚高,杨华的武功虽然好得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初时也还不怎样放在心上。但在知道杨华是丹丘生的徒弟之后,却是不禁好生惊异了。心里想道:“听说丹丘生练成了本派失传的蹑云剑法,另外还不知道练成了什么奇妙的武功。徒弟如此,师父可知,恐怕不是谣传的了。好,我且从这小子身上察看他的功夫。”他一来要从杨华的身上,察看丹丘生练成了一些什么他不知道的本液功夫;二来他自视甚高,辈份高出杨华两辈,自是不能和他动手。但他嘱咐盘石生“小心应付”,这“小心”二字,已是透露出他的顾虑,顾虑盘石生不是杨华的对手。盘石生认出杨华,心中的怯意倒是消了几分,想道:“不过三年功夭,我不信这小子的本领就能在我之上。敢情他只练好了一套轻功和一手暗器,就用来吓我。”杨华哈哈一笑,说道:“很好,你居然还记得我。那么三年前你欠我的那笔债,想必你也未曾忘记吧?”盘石生听见洞冥子叫他“小心”,心中已是大不舒服,一听这话,不由得勃然大怒,喝道:“你这不知死活的小子,向阎罗王讨债去吧!”怒气冲冲,便即一掌打下。他若然不是心粗气躁,或许还能和杨华斗个三二十招,这么样轻敌急进,可就马上吃亏了。杨华有意叫他吃个苦头,身形纹丝不动,直到敌掌离身不到三寸,方才猛一侧身,横掌往上一削。盘石生正自想:“十招之内我若打发不了这个小子,只怕要给洞冥子轻视了。”见杨华不躲不闪。出掌接招,心头大喜:“你这小子居然敢和我硬碰,那是最妙不过!”原来他这一掌已是用上了修罗阴煞功。哪知心念未已,双掌齐飞,只听得咔嚓一声,盘石生的一条右臂已是脱了臼。原来杨华使的这一招乃是孟家的快刀化成掌法的,后发制人。正是深得刀谱中“以我为主,以嫩辅老,以急辅迟,以静制动,以客犯主的精义。盘石生的本领虽也不弱,却怎识得这样奇妙的以掌化刀的绝招?不过杨华接了这掌,却也不禁打了一个冷颤,退了两步,牙关格格作响。原来他虽然苦练一年,内功毕竟还是未够火候。“修罗阴煞功”的寒毒直接侵入他的身体,虽然禁受得起,寒意亦已直透心头。盘石生见他如此,侥幸之心登时油然而生,想道:“我若是给这小子打败,莫说眼前就要给洞冥子看轻,以后在人前也抬不起头。看来他是抵御不了我的阴煞功,好,我拼着左臂受伤,无论如何,也要将他毙于掌下!”杨华打了一个冷颤,忽地想起“玄功要诀”中有个运气驱除邪毒的法门,依法施为,运气三转,瞬息之间,便觉得身子暖烘烘的好不舒服。杨华大喜,想道:“祖师的玄功果然奇妙,待会儿斗那牛鼻子臭道士,恐怕也未必就准是我输了。”精神一振,正好盘石生又是一掌打来。盘石生忍着疼痛,喝道:“好小子,我和你拼了!”一个“狮子摇头”,左掌一翻,使出一招“羚羊挂角”,照杨华面门打来,他右臂受伤,修罗阴煞功并无影响,这招“羚羊挂角”,使得凶狠非常!杨华喝道:“来得好!”双掌合拢迎上前去,又是硬碰硬接。这一招是段仇世传给他的“起手式”,但如今他的功力远非昔比,平常无奇的“起手式”威力亦是大得出奇。只听得“咔嚓”一声,盘石生杀猪般的狂噙怒吼,倒在地上打滚,左臂也给扭脱了臼了。杨华哈哈笑道:“三年前你打我一掌,如今我已连本带利,加倍讨回,饶了你吧。”这次他接了盘石生的修罗阴煞功,立即便能发声大笑,而且笑声宏亮,显见他已是不受寒毒所侵。洞冥子在旁观战,看得惊奇不已。他本来料到盘石生不是杨华对手,但却想不到他会输得这么快,不过两招,双臂都脱了臼。心里想道:“奇怪,这小子使的这两招似乎不是本门武功?他年纪轻轻,内功又何以就能练得如此精纯,居然能够破解了盘石生的修罗阴煞功呢?”冷冰儿抱住段剑青逃走,此时刚要逃出剑峰的人口,洞冥子喝道:“给我留下!”他怕段剑青带了张丹枫的武功秘笈逃走,心想盘石生反正已受了伤,过一会儿再收拾杨华也还不迟。冷冰儿冷笑道:“你以武林前辈自居,说过的话算不算数?”洞冥子哼了一声道:“我说过什么话?”冷冰儿道:“你不是说我们非得再练十年,不配和你作对手么?”洞冥子哈哈一笑,说道:“我用不着和你们动手,也能将你们留下!”说话之间,飞身跃起,几个起伏,已是跑到冷冰儿后面,大袖一挥、拂出一股劲风,冷冰儿踉踉跄跄的斜窜几步,险些跌倒。杨华审察形势,要赶上去救他们二人恐怕已来不及,灵机一动,忽地哈哈大笑,说道:“盘石生,你不服气,可以叫你的师父找我报仇,我要叫他知道天外有天,人好有人,莫以为练成了什么第九重的修罗阴煞功,就可以称霸武林了。好,你好好养伤吧,我可恕不奉陪。”一个转身,不是向段、冷的那边跑去,却向剑峰的另一边出口逃跑。洞冥子正在戏弄段、冷二人,听了这话,不觉蓦吃一惊,蓦然省起:“这小子的口气这样大,我倒不知道当今之世有哪一派的内功可以破解第九重的修罗阴煞功的。”跟着便自想到:“这小子的本领好得出奇,按常理来说,像他这样年纪,本派内功练得多好,也是决计抵御不了修罗阴煞功的,嗯,莫非他、他已经取得张丹枫的秘笈?”再又想到,杨华留在石林几年,刚才又是在剑峰上面跑下来的,他找到秘笈的可能性当然比段剑青大得多了。“我真糊涂,怎的想不到他。这小子熟悉石林地理,莫要给他跑了。”本来洞冥子的算盘是下一步才收拾杨华的,此时在患得患失的心情之下,却是不由他不改变主意了。他想段剑青业已受伤,冷冰儿一个年轻的姑娘背着他逃跑,还怕她能跑到哪儿?收拾了杨华,他们也未必跑得出石林。洞冥子心念电转,脚步也飞快的朝着杨华所跑的方向追去。杨华故意放慢脚步,让他追上。回过头来,说道:“你要和我动手吗?”洞冥子喝道:“把张丹枫的武功秘笈给我留下,饶你不死!”杨华道:“你是崆峒派的长老洞冥子吧?”洞冥子道:“是又怎样?”杨华淡淡说道:“我的师父虽然给你们逼走,你到底还是我的长辈,我让你三招!”武林规矩身份不同的人交手,自然是长辈让招。如今洞冥子的辈份比杨华高出两辈,杨华却颠倒过来,要让洞冥子三招,洞冥子焉能不怒?当下哼了一声,喝道:“好个狂妄的小子,你既然不想活了,我就成全你吧!”说到“成全”二字,呼的便是一抓将下来。杨华正是要他动怒,一觉劲风飒然,身形便似水蛇游走,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了他这一抓。洞冥子吃了一惊,心里想道:“他这身法倒是古怪得很,好像是本派失传的蹑云步法。”崆峒派失传的蹑云剑法据说是以飘忽见仗,有一套相应的步法和剑法配合的。洞冥子虽然没有见过古谱,但古谱的一鳞半爪散见于其他典籍之中,洞冥子还是略有所知的。洞冥子固然吃惊,杨华这一惊也是非同小可。原来洞冥子的指尖从他背心划过,未触及他的肌肤,已是有如火棒烙过他的背脊一般,令他感到火辣辣的作痛。要不是洞冥子由于给他激怒,进招稍为急躁,这一抓就能将他抓住。杨华吃了一惊,心里想道:“怪不得师父对他也是颇为佩服,他的剑法本门第一,内功还不是本门最强的一个,但这一抓未曾抓着已是如此厉害,当真给他抓着,那还了得?”说时迟,那时快,洞冥子已是如影随形,跟踪扑到。他见识了杨华的本领,这次出招,不敢再有丝毫大意,一招两式,掌拳兼施,掌势笼罩住扬华身形,左拳猛的捣出,这一招有个名堂,叫做“天罗地网”。掌势自上而下!有如天罗;拳势自下兜上,有如地网。掌主柔,拳主刚,柔是虚,刚是实。拳掌兼施,刚柔互济,虚实并用。正是从他的看家本领“连环夺命剑法”中化出来的。“看你这小子还能逃得出我的天罗地网么?”洞冥子心想。只听得“嗤”的一声,声如裂帛。杨华衣裳给他抓破,但还是滑似游鱼一样,从他的“天罗地网”中逃出来了。饶是洞冥子那么高明的武功,连他的身法都未曾看得清楚,不知怎的,那霸道之极的一拳已是打了个空。杨华叫道:“糟糕,还好!”身形一晃,“滑”出数丈开外,踢起一片尘沙。杨华说过要让对方三招,他踢起尘砂,迷对方视力,可说是有点取巧。不过他并无还手,却也不算食言。洞冥子只道他是存心戏弄,越发大怒,喝道:“狂妄小子,狡狯小贼,今日我不把你毙于掌下,誓不为人!”声如霹雳,掌似奔雷。只听得“轰隆”一声,身边的一棵大树,竟然给洞冥子的掌力震得倒了下来。洞冥子喝道:“好小子,这是你自己找死,可休怪我!”只道杨华给他的掌力所震,不死也得重伤。杨华眼睛发黑,只觉胸中气血翻涌,五脏六腑都好像移转位置一般。连忙吸一口气,用张丹枫秘笈上的内功心法,凝聚真气。洞冥子话犹未了,只见尘雾散开,杨华已是站在他的面前,气定神闲,哪里像是受伤的模样。杨华哈哈一笑,说道:“太师叔,晚辈已经让你三招,侥幸可还没死。让了三招,本门情份我已是尽了心意,恕我不能再让你了!”本来以洞冥子的身份,三招打不倒一个晚辈,就该罢手,再也不能和对方为难。但这口气他怎咽得下,心里想道:“在这石林里只有盘石生一人,今日之事,他是不会说出去的。我杀了这小子,也不怕会给天下英雄耻笑。”当下手按剑柄,但一时之间,却还是不好意思便即拔剑出鞘。杨华却似知他心意,似笑非笑地接着说道:“洞冥道长,你想杀我还是用剑的好。一柄不行用够两柄!”他不称“太师叔”称呼“道长”,表示师门之义已绝。洞冥子老羞成怒,唰的拔剑出鞘,一个剑销,藏的却是可以分开来的股剑,剑身很薄,明晃晃的有如一泓秋水。一看就知锋利非凡。洞冥子双剑掣在手中,冷笑说道:“料想你的师父已经对你说过本门的连环夺命剑法了,你乐得说风凉话儿,可惜,你只凭口舌之利未必保得住你的小命,我不和你斗口,进招吧!”原来连环夺命剑法繁复之极,本来是几个人同使布成剑阵的,最少也得两个人合使,方能曲尽其妙。但洞冥子在这套剑法上浸**了几十年,他一个人就能把连环夺命剑展开。不过由于剑法太过繁复,必须使用双剑。杨华说道:“好,这次你让我先行出招,也算公道。看招!”剑尖一挺,好像自己练招一样,目光注视剑尖,缓缓划了一圈,剑势圈着自己的身子。洞冥子眉头一皱,心道:“这是什么剑法?”喝道:“你弄什么玄虑?”杨华笑说道:“你急什么?”霎时间,剑光闪处,已是由虚化实,一招“白鹤剔翎”,倏的便指向洞冥子咽喉!杨华使的正是蹑云剑法中极其精妙的一招,先以虚招扰乱对方眼神,攻他一个揩手不及。但洞冥子火候何等老到,他虽然不识这套剑法,一看杨华手势,已知他是由虚化实。当下将计就计,身躯陡然一缩,杨华的剑尖堪堪刺到,扑了个空,重心骤失,不觉一个跟跄。说时迟,那时快,洞冥子倏地出招,剑挟金风,已是向着杨华的胸膛刺过来了。杨华叫声“不好!”倒持剑柄,剑尖反指自身。洞冥子怔了一怔。心里想道:“这小子打不过我,莫非想要自杀不成。”哪知又是一招极其古怪的剑法。他的剑划了一道弧度甚小的半个圆圈,突然从肘底穿出,竟是刺向洞冥子意想不到的方位。洞冥于“噫”了一声,沉剑一挑,“穿针引线”,解招还招。心道:“莫非他使的就是蹑云剑法,果然奇妙。”内力直匿剑尖,唰唰几剑,把杨华的剑势压缩得只能在内圈防守。洞冥子喝道:“好小子,看你还能有什么古怪的门道?算你是孙行者,终须也逃不出如来佛祖的手心!”杨华冷冷说道:“是么?”剑走轻灵,挡了两招,突然高高举起,把长剑当作大刀来使,劈斫下来,洞冥子冷笑说道:“你这小子活得不耐烦了!”要知剑术重在轻灵迅捷,哪有这样硬劈硬斫的道理?这样打法,和本领相等的交手已是犯忌,何况是高低手过招?洞冥子使了一招“举火撩天”,力贯剑尖,满以为这一撩就可以将对方的剑削为两段,不料双剑一交,杨华的剑忽然滑过一边,剑势陡转,又是从他意想不到方位刺来。原来杨华这招一气呵成,前面两招用的是蹑云剑法,后面这招却是从盂家快刀化出来的。深得“举重若轻,以拙胜巧”的妙理,这是孟家快刀的“变格”,洞冥子如何识得?尚幸他功力固然高出杨华,剑术也是非常老到,一觉不妙,立即变招,杨华稍稍占了一点便宜,也还不能脱出他的剑光笼罩。洞冥子心道:“这小子所学甚杂,最后这招决非本门剑法。不知是否张丹枫秘笈上的剑法?今日倘若杀不了这个小子,再过三年,恐怕不是他的对手。”对杨华精妙的剑术,又羡又妒,杀机陡起“连环夺命剑”立即霍霍展开!杨华真实的本领和洞冥子相比毕竟差得还远,他换了几种剑法,饶是瞬息百变,仍然没冲出对手的剑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