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李振东那篇论文在省教育杂志上发表不久,他收到省教育研究会寄来的一封挂号信,打开,是一封信和两张登记表。信上说,李振东先生,签于您在教育教学方面的优秀研究成果,省教育研究会决定请您出任省教育研究会的常务理事,并决定推荐您出席年底在北京召开的全国教育研究会年会,并作为本省的唯一候选人,参选全国教育研究会的理事。信上要求他填好登记表,盖好公章,尽快将登记表寄回,以便省里及时向全国教育研究会上报。看着那两张省教育研究会常务理事和全国教育研究会理事登记表,李振东的心里一阵激动。作为一名基层学校的副校长,能出任省和全国教育系统最重要的学术研究机构的理事和常务理事,这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要知道,教育系统人才济济,群星璀灿,在这支队伍里能做出点成绩是很困难的,更何况取得这么重大的学术地位呢。李振东认真地填写着两张登记表,上部分是自然概况,他很快填完了。下部分是学术成果,他将自己出版的学术专著和发表的学术论文一一填上,把那很大的空栏填的满满的。可见他学术成果的丰硕。在最后的审批栏,有所在单位意见,领导签字。他想了想,拿着两张登记表来到了学校办公室。办公室文书小张正在打电话,和对方聊的很亲热,见李振东进来,她笑笑点点头,也没有放下电话的意思。李振东拿着登记表小声地说:“我要盖章。”文书点点头,用手指了指没锁的那个抽屉,又用手把话筒盖住,小声说:“李校长,您自己盖吧。”说完,又和对方聊起来。李振东很熟练地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了襄安市一高中的公章,在两张登记表上各盖了一下,又拿出一个正方形的印章,那是主持工作的副校长陈洪的名章。李振东又把这名章在两张登记表上各印了一下。他把两枚章放回抽屉里,当着文书的面,拿出笔,在单位栏内写下同意两个字,又把年月日填好。他拿了一个信封,将信皮写好,将两张登记表装进去。文书的电话还没有打完。李振东就把信封放到文书的面前,小声说道:“小张,麻烦你,抽空把这封信给我邮走。最好到邮局邮挂号。”小张听了点点头,继续在电话里和对方聊着。李振东笑着走出了办公室。李振东刚走不久,陈洪进了办公室,文书一见他来了,赶忙挂断了电话,并笑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主动打着招呼:“陈校长,你好。”陈洪也笑了笑,问道:“忙什么呢?”“没忙什么,刚和一个朋友通个电话。”文书回答。陈洪的目光从文书笑着的脸上移到了办公桌上,看到了那封信,他认识李振东那刚劲有力的笔体,信封上面写着省教育研究会收几个字。他把信封拿到了手里,文书马上说:“这是李校长的信,他让我给邮一下,还要到邮局用挂号。”“什么东西呀,这么重要。”陈洪说着从开着的信封口抽出了两张登记表,打开一看,是省教育研究会常务理事和全国教育研究会理事登记表。他的心头一阵不快。表填的十分工整。可一看下面单位意见栏,他的脸一下子白了,栏内写着同意两字,然后是学校的公章和他的名章。他气得马上大声问道:“这是谁同意盖的?”“是,是李校长自己盖的。”文书回答。“他李振东有什么权力盖我的名章,学校是我主持工作,盖学校的公章也必须我同意呀!你这个文书是怎么当的?你这是严重的失职,我要处分你。”陈洪气愤地说。“陈校长,我,我不知道呀。我刚才正在打电话,李校长来了,说要盖章,我就说你自己盖吧,他就拿出来盖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内容呀!”文书哭丧着脸说。“这事还小吗?你看看这是什么,这是省、国家学术机构理事登记表,这么重大的事,我这个主持工作的校长不知道,章就这么盖了,这是无组织、无纪律的行为。这问题的『性』质很严重,这是在欺骗组织。”“我,我可没有欺骗。”女文书吓得哭了。“我不是说你。但你严重失职。这章你应当请示我同意以后才能盖,你文书是管干什么的?就是管章呀,章就是权呀。你应当对谁负责?应当对我这个主持工作的校长负责。要是谁来了都可以自己盖章,那要你这个文书干什么?你就可以下岗回家了。”“别,陈校长,我可不能下岗。我爱人在工厂刚下岗,我再下岗,那日子可怎么过呀!”女文书已经呜呜地大声哭起来了。“你先准备检查吧。”陈洪说完拿着那两张登记表走了。陈洪主持工作以来,一直想找机会治治李振东,杀杀他的威风,灭灭他的傲气。可是几次机会都没有找到。这次,他终于觉得机会来了。他拿着登记表先来到了副书记冯克林的办公室,把李振东违反组织原则,自己擅自做主,私盖公章的事说了一遍。冯克林听完也觉得李振东这事做的确实欠妥,应当接受批评。随后,陈洪又找到白健身。白健身一听气得大叫:“陈校长,这回你要好好教训这个李振东,解解我的心头之恨。”“马上开班子会。让李振东做深刻地检查。”陈洪狠狠的说。班子会上,李振东根本不检查,他也没把这件事当一回事。他说:“我当省和国家教育研究会理事和常务理事,那是上级科研机构看中了我的学术成果,与学校没有什么关系。登记表上单位意见一栏那就是走形式。请问陈校长,我这张表送给你,你能签不同意吗?我就是觉得省事,盖个章就得了。谁知道你们拿着鸡『毛』当令箭,没事在这小题大作呀!”“这怎么是小题大作呢?你这是无组织无纪律行为。你平时就不把主持工作的陈校长放在眼里。”白健身上纲上线地说。“振东啊,不管这事是大是小,盖学校和校长的章,还是应当请示校长的。”冯喜林跟着『插』话。“李振东,请你首先明白,这件事决不是小事。说大就大,说小就小,就看你是什么态度了。你现在这个态度很不好。”陈洪用主持会议的领导者的口吻说话。李振东也火了,他一拍桌子,“我今天到要看看,这件事要大到底能有多大。”“那你就等着吧。”陈洪说完宣布散会。然后一个人去市教育局,找宋晓丹汇报。宋晓丹听完陈洪的汇报,知道李振东做的是有些不对,可是觉得事情也没什么大的原则错误,她手头上正忙,就说:“这事你找纪委黄书记汇报吧,你们研究个意见再报我。”“那好吧。”陈洪离开宋晓丹的办公室,来到了黄德仁的办公室。他正一个人在屋里看古诗呢,见陈洪进来,忙着让坐,沏茶,很是客气,并对陈洪头些日子安排两个自费生表示感谢。陈洪说,不用谢,这是应当做的,以后黄书记有什么事尽管吩咐。随后,他就把李振东私盖公章的事一五一十向黄德仁汇报了一遍。黄德仁认真地听着,中间也没有『插』话。等他讲完了,黄德仁直截了当地问:“陈校长,你告诉我实话,你到底想把李振东怎么样?”“我想给他个处分。警告,或者是严重警告。再不,记过也行。”陈洪恶狠狠地说。黄德仁听完笑了,随后摇了摇头。“怎么,这么严重的事情不够处分吗?”陈洪睁大了眼睛问。“不是够不够,而是我们没有这个权力。李振东是副县级干部,按照干部管理权限,他的处分权应当由市纪检委或市监察局。我们处分不了他呀!”“那,那我们对他就没有办法了吗?他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陈洪气愤的问。“也不是。我们可以对此事进行通报批评呀!”“通报批评?哼,那有什么用。李振东才不怕这个呢。”陈洪摇着头说。“陈校长,这你就是错了,你了解李振东吗?像李振东这种人,处分并不一定怕,他最怕的是名誉,是在群众和社会上的威信。而我们这个通报呢,正好可以抓住这个要害,在教育系统,在学校,在教师中,甚至在学生和学生家长中,把李振东搞臭,让他抬不起头来。这比给他个什么处分要起作用呀!”一听这话,陈洪眼前一亮高兴地叫道:“黄书记,您,您真是太有水平了。您不仅古典文学好,整人也很有办法呀。”“不会整人,怎么能当好教育局的纪委书记呢?”黄德仁很得意地说。按照黄德仁的安排,陈洪回到学校,找一个能写材料的笔杆子,连夜向教育局党委写了一份情况报告,把李振东私盖公章一事上纲上线。关键处陈洪又亲自修改,加重分量。第二天一早,一高中的报告送到了黄德仁的手中,黄德仁又亲自动笔,以教育局纪委的名义,根据一高中上报的材料,写了一份措辞严厉的情况通报。写好后马上打字,然后拿着打字稿,来到了宋晓丹的面前。“宋局长,您昨天让一高中陈洪校长找我,反映李振东的问题。情况我都了解清楚了,事情确实很严重,根据一高中的报告和他们的请求,我们有必要就此事下发下通报。这是我起草的通报原文,请您审定。”说完,把稿子送给了宋晓丹。宋晓丹没说什么,拿过稿子认真看了一遍。看后思考了一会,问道:“老黄,您觉得事情真的这么严重吗?”“是的,这件事在一高中影响很坏,不发通报无法向广大师生交待。再有,这样违反组织纪律的行为如不立即制止,别的学校也可能会效仿。如果漫延下去,事情就更严重了。”“那好吧。”宋晓丹说着拿起笔,在文件稿上签了同意。又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李振东擅自私盖公章的通报很快就印发出来了。通报发到局属各单位,还上报了省教育厅、市纪检委、监察局。当天下午,一高中停课,在阶梯大教室召开全体教师大会,陈洪主持会议,黄德仁亲自参加,并在会上严肃宣读了教育局的通报。讲到此事的严重程度,一字一句,有板有眼,就像“**”期间搞大批判一样。李振东坐在第一排,他用愤怒的目光看着坐在台上的陈洪和黄德仁,脸上『露』出的是平静,他的拳头攥得紧紧的。一高中教师还是第一次见到市教育局领导到学校来宣读对一名副校长的通报。一听具体内容,有些老师就忍不住笑了,知道这是陈洪借机在整李振东。根本没把这当成一回事。教师大会开完以后,陈洪并没到此结束,第二天上午间『操』时间,正常的间『操』停了,全校三千多名师生整齐地站在『操』场上,又是陈洪主持,黄德仁又不辞辛苦地第二次来到一高中,站在领『操』台上,向三千多名学生宣读了市教育局的通报。同学们听了一片哗然。想不到他们尊敬的语文老师、副校长李振东是这么没有素质,私盖公章。同学们都很气愤。李振东没有想到黄德仁、陈洪会这么卑鄙无耻,拿自己心目中神圣的学生来折磨自己。他站在学生中间,昂着头,挺着胸,紧握双拳,满脸的愤怒无法表达。他坚强地挺立着,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间『操』一散,不少同学围着他,指指点点,还有几个同学朝他吐唾沫,骂他伪君子,缺少师德。李振东的心灵仿佛被用火烧红的烙铁在来回地烙烫。有生以来,他还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心灵的痛苦折磨。陈洪又把教育局下发的通报用布告一样的大白纸印出来,贴在学校的公示栏里,收费栏里。学校的大门口、餐厅、走廊、宿舍,凡是有学生在的地方,连厕所也都贴上了。让学生们到处都能看到李振东被通报的学校广播站每天早、午、晚三次一遍又一遍地广播教育局的通报。一时间,整个一高中,整个教育系统,几乎半个襄安市,都知道李振东犯错误了,被教育局通报了。最先忍受不了的是李振东的家人。他的儿子李晓东十六岁了,已经上初中,虽然跟宋晓丹生活在一起,可他对爸爸还是很疼爱的。他是从同学的嘴里知道爸爸被通报的。他就跑到一高中,找到李振东,拉着他的手,“爸爸,你到底犯了什么错误,教育局为什么通报你?同学们都嘲笑我。”李振东用亲热的目光看着很懂事的儿子,又用手抚『摸』着他的头:“晓东,爸爸什么错误也没犯。爸爸不会给你丢脸的。”“爸爸,我相信你,你一定要坚强,要挺得住。”儿子一下子扑到了李振东的怀里。一行泪,一行辛酸的、痛苦的、愤怒的泪从李振东的眼角里流出来。多少年了,经历了多少风雨,李振东都没有流泪,唯有这一次,他哭了,无声地哭了。他快速地把泪水擦干,没有让儿子看见。他拍了拍儿子的头,“回学校去吧,爸爸没事。”儿子擦干了眼泪,和爸爸告别。晚上回家,女儿李萍萍一头扑到他的怀里,“爸爸,我听人家说你犯错误了。爸爸,你犯什么错误了?**了吗?”女儿不大,但很懂事,她从电视里知道,犯事就是**。李振东把女儿抱起来,在她的小脸蛋上使劲亲了一下,“好女儿,爸爸没犯错,更没有**。”“那为什么学校的广播里天天批评你?还有学校到处都贴着通报,说你私盖公章,道德低下。”女儿瞪着一双大眼睛在发问。“这……”李振东无法向九岁的女儿再详细地讲什么,他只有把这痛苦默默地吞到肚子里。妻子马丽娇受不了了。晚饭也没有做,一个人在那里苦思苦想,等女儿睡着了以后,她来到李振东的床前,满脸是泪说:“振东,听我的话,咱们离开一高中吧,这里已经不是教书育人的课堂,而是折磨人的刑场。咱惹不起他们,咱们走吧。”李振东听着,没有言语,而是摇了摇头。“辛彤头几天还给我打来电话,说他们在南方的高中工作的很好,那个副校长的位置还一直给你留着呢。信我的话,咱们一块走吧。”妻子再一次地说。“不,我不走。”李振东语气坚定地说。“你为什么这么犟呢?你斗不过人家。你一个人受罪,图的是什么呢?再这样下去,我,我会被他们『逼』疯的。”说完,马丽娇扑到李振东的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李振东抱着妻子,用手擦着妻子脸上的泪。他无言以对。他的泪水抑制不住地再次流下来,打湿了枕巾,湿了好大的一片……而就在这个夜晚,陈洪专门请黄德仁吃饭,并找柳楠楠作陪。他万分感谢黄书记对他工作的大力支持。喝的是美酒,吃的是海鲜。吃饱喝足了,就去歌厅唱歌。黄德仁搂着风情万种的柳楠楠,享受着美好的人间天堂般的幸福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