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好话说尽,终究是留下许宴染过了中秋。节宴上那天恰好又有盟国听闻帝后上官氏醒来,特来道贺,那场国宴家宴,也算其乐融融。那天,上官敏玉心情甚好,于月色下,还献上了一曲。那是长乐第一次见上官敏玉弹琴,明黄的宫装穿在那人身上,少了几分冷厉霸道,多了几分淡脱俗。月色下,他盘膝而坐,琴音悠扬。清冷的眉眼如诗如画,淡淡的宫装欲笼含纱。低眉信手时的风华绝代,举手投足间的冠绝天下。一曲终了,满宴的寂静之后,才陆陆续续响起了掌声。也不知,醉了多少人。长乐拉着上官敏玉的手道:“哥哥还会弹琴?”“你不知道?”上官敏玉倒是有些惊讶,以往世人便传扬宰相家的小姐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怎么长乐,到了现在才反应过来呢?“嘿嘿…现在知道了…以往哥哥竟然没给我弹过……”长乐翻来覆去的抓着上官敏玉的手看,真是宝贝的不得了。上官敏玉瞪她一眼,说教道:“还有盟国大臣在,莫要胡闹。”“眉如远黛目如水,七巧玲珑画里仙。朝中纵有黄金屋,却难抵上颜如玉。”长乐歪着头看着上官敏玉的绝世容颜,一字一句,吐字清晰。远处的臣子和使者俱是一惊,世人都言女帝痴情,今日一见,却非虚言。这整个朝堂的黄金屋,都抵不上她心中的颜如玉,好一片深情,好一颗痴心。这一番心意,也不知羡煞了多少旁人?女帝这句话,便也迅速的传遍了天下。后世之人谁不知道,女帝独孤爱上官氏如命,一句“眉如远黛目如水,七巧玲珑画里仙”传承万古。不久之后,南烈和帝听闻此言,曾叹息曰:若得女帝一片真心,死也甘愿!然则,即使是死,怕也没人能换的走,女帝对上官敏玉的那一片痴心吧。听到长乐还不罢休,上官敏玉又瞪她一眼,冷言道:“国宴之上,岂能胡闹。”“纵使这天下江山如画,又哪里比得过哥哥的君颜如花……”长乐一双小爪子摸着上官敏玉的玉手,色眯眯的弯起了眉眼,明显是色迷了心窍。“胡言乱语,傻也不傻!”上官敏玉冷下脸来,抽回自己的手,将脸扭向一侧,再不理她。最近就是待她太好,才使得她这般不顾场合的肆意妄为。果然,小孩子就是欠虐,不能给她好脸色。一天不抽打,就想上房揭瓦。这边上官敏玉自我检讨着,考虑以后定然要对长乐再严厉些。那边长乐见上官敏玉不再搭理自己,只得吐了吐舌头,办了个鬼脸。下方的大臣见惯了皇帝陛下在帝后殿下面前的各种装嫩不靠谱,全都眼观鼻鼻观心,假装什么都没看到。倒是来此的使者被女帝这小女儿性情闹得惊了一下,却也转瞬释然。剩下的觥筹交错,其乐融融。载初十三年的九月,秋风送爽,层林尽染,长乐终究还是送走了早已改名为极乐的许宴染。从此,世上少了那个玲珑剔透的少年郎,多了一个光头的极乐和尚。长乐一直送他出了昊都的城门,拍着极乐和尚的秃瓢道:“死和尚,一定要记得常回来看我。你要是敢一去不回,我就,我就……”“陛下想要怎么样?”极乐眸中含着笑意,还有一丝不舍。长乐气得跺了一下脚,也顾不得面子,咬牙道:“那我就哭死给你看。”极乐摇了摇头,双手合十,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样:“阿弥陀佛,陛下,这一点都没有威胁力。”长乐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骂道:“滚吧,早去早回。”等到极乐和尚走出老远了,却又在后面喊道:“许染染,记得回来的时候留好你的头发,不然跟你一起吃个饭就得戒酒戒肉,烦都烦死了……”极乐远去的身影顿了一顿,没敢回头,只是双手合十,一个人低语:“愿天佑我南诏,百年无忧,愿天佑我女帝,一世长安。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与极乐同行的,还有他新收的三个徒弟,却也是神机营一等一的高手。看着许宴染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长乐回头,看到习彦卿牵着马,还挺着笔直的脊背站在自己身后,便忍不住踢了他一脚:“你傻站着干嘛?刚才怎么一句话都不说……”习彦卿低头:“陛下,末将也是来辞行的。”长乐一惊。却听习彦卿接着道:“边关不能无将,末将也该回去了。”长乐看了一眼身后的昊都城,挥了挥手:“走吧!”她看着习彦卿牵着马与自己擦肩而过。却又忍不住回头道:“我会留在昊都,守着我们的家,把他们治理的更好,而你们,也都会回来的,对不对?”她的眼中闪着奇异的光芒,习彦卿转身,低头望着她,黝黑阳刚的男子裂开嘴,露出雪白的牙齿,笑的阳光灿烂,坚定的回答道:“是,我们都会回来的,因为,我们的陛下在这里,我们的家在这里。”习彦卿翻身上马,扬鞭而去。长乐一个人站在城门口,一站良久。再转身,入目的却是如火般燃烧的红色。长乐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上官敏玉的那张脸,长到纳兰离忧身上就这么别扭呢,怎么看,怎么一妖孽。纳兰离忧上下打量着长乐,阴阳怪气的道:“听说,即使倾尽这天下的金银珠宝,也换不来你心中的那块绝色美玉?听说,这再美的江山如画,也比不上那一人的素颜如花?”对于这个看自己各种不顺眼的无忧公子,长乐也只能干瞪眼,哼道:“你怎么还在这里?不回你那纳明楼!”“怎么,怕你那疼到心尖尖上的哥哥看到我,知道这些年,你身边还有个替身?”纳兰离忧俯视着长乐,一脸的不屑。长乐也被他气得横眉竖目,双手掐腰道:“纳兰离忧,你若是看我不顺眼,直说便是,何必处处针对哥哥,他又何曾招惹过你。”“我看你不顺眼?”纳兰离忧也气得瞪眼,自己明明对她喜欢的不得了,怎么到了她眼里就成了不顺眼了呢,却又不能说出口,只得咬牙道:“明明是你利用完便丢,看我已经帮你把地宫的巨石全都运了过来,便再不把我看在眼里。”长乐有些无语,初相识时,纳兰离忧明明是个谈笑风生的爱笑之人,怎么现在,就变得这么尖酸刻薄了呢。却也只得掐着眉心道:“那你今天到底找我要做什么?”总不能,就是因为被我忽略伤了自尊,而特意来骂我泄愤吧。“喝酒!”纳兰离忧也不管长乐愿不愿意,拉着她就往城内走。长乐抬头看了眼已经升高了的太阳,暗叹一声,哥哥,我怕是不能回去陪你用午膳了,嘴上却不服输的道:“喝酒就喝酒,谁怕谁啊。”上官敏玉一来身体的确尚未大好,不易骑马远行,二来,是因为长乐三人一起长大,定然有不少要说的话,他跟去了,反倒增了不自在。所以,他便留在了宫内。他从没想过,这一留,平白多出了多少是非。帮长乐将奏折分类整理好,上官敏玉刚站起来,小德子就端着十全大补汤赶上前来:“殿下,该喝药了。”上官敏玉黑了脸,长乐说他身体弱,硬是把他的一日三餐改成了一日五餐,正餐的时候各类大补药膳就不用说了,这上午和下午加的两餐,更是各类大补。上官敏玉已经被她补的流了两次鼻血了,但就算再补,也不能一口气吃成一个胖子啊。他蹙眉望着小德子手中的大补汤,抿紧唇思考着该如何拒绝。小德子聪明机灵,一看上官敏玉的样子,就知道他不想喝,赶紧声泪俱下的哭诉道:“殿下,您若是不喝,陛下回来,会砍了小德子的脑袋的。”上官敏玉见明德殿内没人,便一把夺过小德子手中的药碗,走到窗前倒进了长乐养的花盆内。说是花,也不过是盆仙人掌。长乐小时候闲极无聊,养过许多花,但她没有长性,唯一活下来的,也就这百折不挠的仙人掌了。上官敏玉把药碗放回目瞪口呆的小德子手中,拍了拍手道:“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小德子双手抱住药碗,用着幽怨的小眼神看了上官敏玉一眼,幽幽的转身,一步一步往外走,自我催眠道:“没看到,没看到,奴才什么都没看到……”上官敏玉挑眉,得意的笑,他就不信长乐不再宫内,还有人能逼着自己喝这种东西。小德子刚走出门,便见翰墨大人站在门外。翰墨挥手,问道:“公公,帝后殿下可在里面?”小德子点了点:“在,大人寻殿下何事?”“我有点事想跟殿下商量,劳烦公公通报一声了。”小德子没想过其他,便把许韩墨引了进去。只是再见到帝后殿下的时候,却见他脸色惨白,失了魂般喃喃自语:“父亲…长乐,你竟…父亲……”当天下午长乐没有回来,上官敏玉离开明德殿,便把自己关在了承欢殿。小德子劝了又劝,他却连午膳和晚膳都未用。只是坐在窗前,冷着脸扭过头来问小德子:“小德子,你觉得,陛下对我好吗?”小德子不明所以,但还是点着头道:“好,当然好。”“那有多好?”上官敏玉神色清冷,眸光明灭不定。“自然是好到了心尖上,恨不得整日把殿下高捧起来,陛下对殿下的心意,也不知羡煞了天下多少人。”小德子觉得莫名其妙,这陛下对殿下的心思,摆明了人尽皆知,但殿下又为何还要问呢?上官敏玉长叹一声,缓缓的合上双眸,语声低吟,却像是落到湖中的雨水,荡起层层余波:“假的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