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初十三年的冬天似乎格外的冷,雪骤风狂。闲极无聊的皇帝陛下不知起了何心,要举行冬猎。冬猎之时,女帝一人单骑,连日射杀二十多只白狐。归来后,选择最好的皮毛,命人赶制成狐裘。寒冬腊月,大雪纷飞,寒气袭人。与此相反的,却是上官敏玉住的承欢殿,火炕和墙壁内都装了炭火,整个室内,却是暖和的不得了。长乐把怀里的狐裘又往怀里紧了紧,弓着身走进承欢殿,遮掩着怀里的狐裘,免得被雪淋到。她蹑手蹑脚的走到安了火炕的侧殿,站在门口,探着脑袋往里瞧。正在收拾东西的小桃红看到她,赶紧放下手中的东西迎了出来:“奴婢给陛下请安。陛下怎的一个人来了?外面这么大的雪,连个撑伞的人都没有。”长乐抬起冻得通红的手,摸了一下通红的鼻尖,笑道:“我来给哥哥送东西。”“殿下正在看书呢。”小桃红转身。长乐顺着小桃红的目光看去,果然见上官敏玉正在窗前的书桌旁看书,也不知看的什么,那般入迷。许是,连自己来了,都没听见。“那你就先把东西收起来吧。”长乐把怀中暖的温热的狐裘递给小桃红,又扭头去看低头看书的上官敏玉。苍白的冬日里,他就像是一道永不改变的风景,抬眸微笑时,是运筹帷幄的风华绝代,低头缄默时,惊艳众人的俊美容颜又清冷如月般疏离。“陛下赶快进来吧,外面冷。”小桃红接过狐裘,向后退了一步,给长乐让出路来。长乐看了眼室内干燥的地毯,又低头看了眼自己踩的满是雪的长靴,捏着自己湿透的衣袖,尴尬的摇了摇头,抬头迅速的看了一眼仍旧在看书的上官敏玉,似是怕他会发现自己的窘迫,僵硬的笑道:“不了,奏折还没批呢。”又转身进入了风雪之中。小桃红抱着狐裘走到上官敏玉身前,上官敏玉放下手中的书,这么长时间,哪曾翻过一页。他抬头摸向狐裘,手举到半路,却又收了回来,将脸转向一侧,再不多看一眼:“放起来吧……”转身又不放心的叮嘱道:“叫宫人准备好姜汤和热水,给她送过去。”长乐顶着风雪来到明德殿,却见殿外,亦有一人,与自己一般,站在风雪之中,不曾撑伞。那人肩头已落了厚厚的一层雪,也不知等了多久。长乐冷着脸上前:“翰墨大人这一病,倒真是比朕病的还要长久。”“臣一直都在等着陛下的宣召,是陛下太沉得住气了。”许韩墨跪在地上,不卑不亢。“朕忙得很,没有空找你算账。”长乐一脚踹开明德殿的殿门,从他身侧走了进去。“所以,微臣自己来了。”“许韩墨,你有什么好说的?看到朕今日的结局,你满意了!”“臣无话可说。只是,纸包不住火,微臣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替陛下早作决断罢了。”许韩墨跪在风雪里,无畏亦无惧。长乐咬着牙,回头怒瞪着他:“朕从不知,你对朕这般忠心耿耿。”“臣之本职所在,无可避免。”“既然如此,那翰墨大人,你就罢官养老去吧。”长乐挥了挥手,门口两侧的太监缓缓的关上了殿门。许韩墨跪在外面,被大雪淹没。长乐坐在椅子上,满眼的疲惫。冬日再寒冷,也终究会过去,迎来万物复苏的春天。长乐得了空,还是日日围着上官敏玉打转,却再不曾留宿过承欢殿。曾经,女帝不顾大臣反对,换下的朱雀椅未改,但帝后上官氏,却再未上过早朝。皇帝陛下一个人坐在那里,随着天气的转暖,越加的阴晴不定。众大臣将事情看在眼里,却是明白,这陛下和帝后,要黄了,那还未出世的小太子,也要黄了。诸大臣,倒是比皇帝还急。日日有人去承欢殿,轮着班的去游说上官敏玉。有的大臣在上官敏玉那里碰了钉子,便转身寻到长乐,明着暗着的劝说长乐,让皇帝陛下再上演一出苦肉计。长乐抿着唇打发走了各个操心完国家大事还要操心自己后宫的大臣,暗叹着做大臣做到这份上也不容易。三月初草长莺飞,一直缩在马厩里不肯见人的孔雀小玉终于又找回了自己的骄傲,扇着光华靓丽的翅膀,在整个皇宫里显摆。但更多的时候,却还是趴在上官敏玉的脚下撒娇卖萌。小玉誓要站在爸比那一边,打响家庭保卫战,所以,见到长乐也都是爱答不理的。上官敏玉偶尔也会出了承欢殿,带着小玉四处散布。遇到长乐的时候,两个便坐在一起,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止口不提从前半点。春日渐暖,长乐未说放人,上官敏玉未提离去。两人举案齐眉,好像是一杯淡的再也不能淡的水。三月初十,长流以南暴雨连连,发生水涝,又传瘟疫。帝后上官氏心怀天下,特请命前往。帝允之,书治水之法,同行者太医十人,又封其为巡察使,可监察各方官员。那日,长亭离别。她一路送他至苏州,杨柳依依,他站在船上,看她悄悄地迈出一只脚跟上,无奈的叹息:“现已出了帝都,你还要送我至何处?”她惨兮兮的抬头,眨巴着可怜的眼睛,拉着他的衣袖撒娇:“我这不是舍不得哥哥吗?”“回去还有大把的事情等你处理,莫要总是贪玩!”他只是无心的叮嘱,她却一幅要哭不哭了的样子,拉着他的手许久不语。“莫要耍小孩子儿脾气!”“哥哥,乐儿一个人也可以的…只是你在外,定要照顾好自己…”他笑着安慰:“我不过出去办些事情,又不是不回来了。你这个样子做什么……”然则,那话中有几分真假,怕是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回来?再回来?既然离去,就再未想过要回来。缠缠绵绵,他终是顺水而下。她站在岸上看着,直到再看不到影子,一滴泪,就默默的流了下来。长乐抹了把眼泪,直到再也看不到上官敏玉影子,这才坐到地上哭起来。纳兰离忧不知从何处跳出来,看着她那般样子,便恨得咬牙切齿:“既然舍不得,何不把他留下。”“我若留了,他定然不高兴。”长乐抱着膝盖坐在水畔,委屈的像个孩子。“你舍得捅自己一刀,差点丢了一条小命,舍得泼我一脸汤药,害我差点毁容,现如今,倒是心软了,他只不过是一点不高兴,你却又舍不得了。”纳兰离忧红衣若火,指着长乐,恨的牙痒痒。长乐将头埋在臂弯里,不语。“若是我,既然是喜欢的人,那便把她绑到身边,管她是高兴还是伤心,反正,我高兴就是了。”纳兰离忧收回脸上愤恨的表情,笑着摘下一片柳叶,风一吹,便从掌心飘到了江水里。长乐抬头瞪了他一眼,眼眶却仍是红的:“你的脸好了?躲起来这么长时间,竟然又出来祸害人间了。”提到自己被烫伤的脸,纳兰离忧便气红了脸:“你还好意思说,对我,倒也真下得去手。”“谁让你装哥哥骗我了。”长乐尴尬的抿了把自己,也觉得自己当初下手狠了些,那么滚烫的药竟然就直接掀翻到了纳兰离忧的脸上。抬头仔细的看了纳兰离忧一眼,发现没有留下疤,这才长出一口气:“还好,没留下疤。”纳兰离忧见她盯着自己看的出神,便上前几步,俯下身,将自己的脸靠近长乐的脸颊,明亮的眼睛望着长乐,笑的艳若桃花,笑得触目惊心:“怎么?现在觉得本公子风流倜傥英明神武了?现在觉得本公子这张脸才是最好看的了?是不是看到本公子这毫无瑕疵的模样,怦然心动,想要趴上去亲两口啊?”“安心好了,本公子才不会像他那般绝情,定然会满足你的愿望。”纳兰离忧说着,便撅着嘴去亲长乐的嘴唇。长乐一巴掌拍开放大的俊脸,擦着被吻过的嘴唇面目狰狞:“我就知道当初下手太软了,竟然没在你脸上留下疤,放你这么早出来祸害人,我实在有愧这天下的黎民百姓。”纳兰离忧得了便宜,摸着被打的脸也不生气,兀自笑的阳光明媚:“本公子送你的香吻,是不是回味无穷?绕梁三日?”“我从不知,无忧公子这般厚脸皮。”长乐气恼,却实在没心思跟纳兰离忧争论。“你这般阴阳怪气的做什么?若是有气,去找他撒啊!现在人走了,你反倒对我发起了脾气。”纳兰离忧用脚踩着长乐的腿,晃了晃,却没舍得用力。长乐瞪了纳兰离忧,明明是这丫的喜怒无常阴阳怪气,怎么到头来就怪到了自己头上呢。“走了,死丫头,我带你喝酒去。”纳兰离忧伸手去抓长乐的胳膊,却被长乐歪身躲了过去。“不去!”“死丫头,你这脾气是越来越大了。”纳兰离忧仍旧伸手拉她,“既然不喝酒,那就陪我吃饭去。”“我不去,我要在这里等哥哥回来。”长乐挣开纳兰离忧的手,瞪着眼睛瞪他。“他不会回来的。”“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回来?”“他若会回来,一开始,就不会走。”“才不是,只要我肯等,他就一定会回来!”长乐气红了眼眶,将脸埋在臂弯里,又哭了起来。纳兰离忧上前,将她拥在怀里,放软了声音安慰:“傻丫头,别哭了,你哭的,我心都疼了……”“他不回来也没关系,我以后会陪在你的身边,你喜欢穿白衣服的人,那我便穿白衣服……”“我才不要你陪,我就要哥哥,就要他一个人……”“哎——”纳兰离忧满心的不甘,全都化为风中的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