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来到宁氏院里的时候,宁氏正好醒着,凌云提步上前拜道:“媳妇给母亲请安,母亲可好些了?”宁氏的脸色还有些苍白,她见到凌云先看了一眼旁边侍候的适意,竟问了一句:“这就是我的儿媳妇啊?”凌云猛地看去,一脸错愕,却听旁边的适意答道:“是啊老夫人,这就是夫人,入门刚满一月。”在凌云难以置信的目光中,适意向她解释道:“老夫人似乎记不得这些年的事情了,听奶娘韩嬷嬷说,老夫人的记忆力还停留在当年做小姐的时候。”凌云霎时呆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一时说不出话来,直直地盯着宁氏,似乎想从她面上辨出真假来。没想到宁氏却和善地看着她十分热络道:“媳妇快起来,我已经听说是怎么回事了,没想到竟把这几十年给忘了,不过太医说这只是时间问题,慢慢会想起来的,倒是辛苦你了,刚进门就经历这么些事。”凌云望着异常通情达理的宁氏,她竟觉得有些心虚,毕竟是自己把她害成这样的。但从私心里来讲,她又不希望宁氏恢复记忆,如果宁氏一直这么通情达理,那这个家也算是一种圆满了。但她心里还是有些怀疑,这会不会是宁氏的计策,想让她先失去戒心再对付她,不如先试探一下再说。“母亲说得哪里话,这是儿媳该做的,儿媳正有件事想禀告母亲,还请母亲体谅。”凌云思索了一下,这才开口道。宁氏原本方正严肃的脸此时看来虚弱许多,到显出几分慈祥来,她和蔼道:“儿媳但说无妨,咱们婆媳之间哪里用得着如此客气?”凌云点点头,继续道:“儿媳自执掌中馈以来,想到国家正值危难之际,便私自下令调整了府里月例一事,将母亲的月例由二百两降为一百二十两,儿媳的则降为八十两,下人们也有所调整。因为母亲前些日子精神不好,便没来同您商量,儿媳决定每月都拿出一百两救济外面的灾民,这本是积功德之事,想来母亲也是赞同的。”“竟是如此?”宁氏闻言说了这么一句,辨不出情绪。凌云偷眼看过去,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却听她又道:“记得我位出阁时,身为宁府的大小姐每月才三十两月例,大嫂也不过五十两,怎么嫁过来后一下子二百两了?的确是有些高了,儿媳这么做并没有错。只是儿媳,为何你是八十两,我却是一百二十两,我不过一个老婆子哪里用得了这么多,不如和你一样吧?”凌云一直在观察着宁氏的表情,并没有看出一丝异样,这下心里却是有些相信她失忆了,心里却有些不解,按说水银即便有伤神经却也不至于这么严重才是,看起来还是要找御医好好问问才行。一念既定,她回过神来笑着对宁氏道:“母亲您忘了,您如今是长公主,自是不能和儿媳同等规格,再说您如今正养身体,也需要银子,您就不要推辞了。”说到这,凌云才猛地意识到宁氏一直在自称“我”而非“本宫”,这下她心里更没有半点怀疑了。想想一个权力心旺盛的人,怎么可能会如一个平民一般如此自称,可见她已经忘掉了那种高高在上的日子。告别了宁氏,凌云去偏院三个太医处走了一趟,为了给宁氏好好调养身子,君牧野专门让人僻出一个院子给三位太医住,本来皇室成员就比较少,这些御用资源十分充足,太后和皇帝也不会说什么。太医们见到凌云赶紧行了礼,分宾主落座之后,凌云便将心里的疑惑道出,那为首的太医答:“老臣几人对此事也做了一番研究,循着一些失忆的旧例,似乎只有两个可能,一是这段时间的记忆让殿下觉得不开心,她在神智受到创伤时下意识地要回避这段记忆,二是这段记忆对殿下来说十分宝贵,她在本能地保护这段记忆不受损伤,无论哪种可能,终有一天她会慢慢恢复或者因为受到某些重大刺激突然记起所有事情。”凌云听得一颗心微微下沉,这不就等于在身边装了一颗定时炸弹,谁知道宁氏会何事恢复记忆,万一她恢复记忆了不说出来,她该怎么提防?天色已近黄昏,凌云刚用完晚饭准备歇下,却听到外面传来匆匆忙忙地脚步声,她赶紧起身走去外屋询问道:“发生了何事?”梅雁和梅香匆匆进来,身后跟了一个人,正是随君牧野出行的赵同。他满脸汗水,眼中一片焦急,身上衣衫也烂了几条,身上还有血水渗出。凌云心头瞬间一凉,脚下微微踉跄,见赵同噗通跪倒,不由着恼:“跪着做什么,大人呢?”赵同明显是急着赶回来的,他的身子还有些颤抖,话都说不完整:“大……大人……受伤,被带回宫里救治了……”说完,向凌云深深地俯身一拜,带着哽咽的哭声:“属下无能,没能保护大人……”凌云的预感被证实,想到这些日子自己的努力,还有整个相府,她心里第一个念头竟是:“君牧野你千万不要出事,你有事我怎么办?”意识到君牧野还在宫里救治,凌云瞥了一眼赵同,对他道:“哭有什么用,你在府里待着,这事谁要不要说,我先进宫看看大人如何了。”说完,她看向梅香:“封锁消息,不要让老夫人知道此事,找个大夫为赵护卫疗伤,等梅兰和梅竹回来,你和秦嬷嬷教她们做事,别让院里的丫头们乱说话。”等赵护卫下去,凌云让梅雁帮她更衣,主仆二人匆匆地进宫。一到宫门口,就遇到太后派来的王公公,王公公朝凌云一拜:“夫人,好久不见,奴才正要去请您呢。”凌云即便心里着急,仍是不慌不忙地回了一礼,问道:“公公可是为我家夫君的事,他此刻如何了?”王公公一边引着凌云坐上轿子,一边伴在轿旁回道:“大人此时正在陛下寝宫的偏殿里,太医们正在救治,太后、陛下和贵妃都守在那里呢,大人洪福齐天,必不会有事的,夫人放心。”凌云想着那么多太医为君牧野医治,再加上国家也少不了他,皇上和太后定不会叫他出事的,心也稍稍放下了一些,这才问道:“公公可知我家夫君为何会受伤?”王公公叹口气:“唉,还不是因为陛下出行让刺客逮到了机会,据说是刚刚到东阳行宫,下人们都在忙着收拾行李,陛下仅带着几个贴身侍卫就和宣妃一起去旁边的桃花林游玩,丞相大人不放心一起随行,没想到正好遇到埋伏在那里的刺客,侍卫们几乎全部身亡,最后是丞相大人护着陛下脱了险,连宣妃都遭了厄运,陛下正为此伤心呢。不过太后却说宣妃……呵呵,这话倒不是奴才该说的了,夫人心里有数就好了。”凌云想到那有过一面之缘的狐媚女子,微微摇了摇头,想到君牧野拼命保护皇帝,心里竟有些愤怒,这般妄为的君主有什么资格被人保护?不错,军人的使命是维护国家安全和国家政权,但如果君主太过昏庸,也不该一直愚忠下去,君牧野的做法就是愚忠!许久才平息心里的怒火,凌云长舒一口气问出心里最关心的问题:“夫君伤了哪里,很严重吗?”王公公似乎迟疑了一瞬,语气已经没有之前那么轻快了:“奴才也只是远远看了一眼,据说是伤了胸口,其他地方也有一些小伤,因为随行的就有太医,所以及时止了血,还是有希望的。”凌云却没有那么乐观,即便是21世纪,胸口的伤都是致命伤,更何况是在如今这个时代,她如今只希望那伤口不会正好在心口处,那样或许还有些希望。不知不觉,她的手心里已经冷汗涔涔,等听说已经到了地方,她才发现自己似乎连下轿的力气都没有了。曾几何时,她也会有如此恐慌的时候,似乎是在看到凌子峰的尸体时,那是她觉得天似乎都要塌了。这是来到这个世界第二次有这种感觉,君牧野是她在这个世界能够抓住的唯一一根稻草,她心里十分害怕,万一他出事,她该怎么办?该得罪的人已经得罪了,该做的事也已经做了,如果以后没有君牧野撑腰,她即便有再大的能耐,恐怕也难招架仇人的报复。或者她该考虑为他生下一个儿子,这样她至少还有儿子可以继承相府,可以让她依靠,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如果君牧野出事,她这一生就会失了依靠。脚抬起又落下,从娇内到轿外,天色已经全黑,凌云的心沉沉浮浮,思绪百转千回,终于意识到,她对君牧野并不如她想象的那般云淡风轻,她十分在乎他,不管是为自己还是身边的人,她不能失去他!梅雁看着凌云雪白的脸,赶紧上前搀住她,担忧地唤了一声:“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