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秉钧觉得这个林启兆实在是不识规矩,在皇上面前竟然也夸夸其谈,卖弄学问,当下对他多了几分反感,偷眼一看身边,却见皇上倒是对林启兆介绍的这几道才很感兴趣。“这个臭豆腐干又有什么名堂?”林启兆摇头晃脑的说:“民间谚云:臭南浔,辣乌镇,因乌镇人爱吃辣,南浔人却爱吃臭味。这道臭豆腐干可谓南浔菜的代表了。一般吃法有两种:一种是臭豆腐干用油煎,拌上甜葱酱、葱末等佐料即可食用:另一种是臭豆腐干放入葱、酱、姜末等佐料,隔水清炖,即成清炖臭豆腐干、臭豆腐干虽有臭气,但吃起来香,其味甚佳。用南浔人的话来说,这才是纯正的南浔风味。”关绪清别有兴致,夹起一块臭豆腐干放在佐料里略微拌了拌,慢慢的放入口内咀嚼,只觉得入口辛臭,但一番咀嚼下来,竟是越来越香,忍不住连吃了几块,还对着赵秉钧,刘坤一等人道:“好菜,风味果然与众不同,大家都来品尝一下。”大家都吃的舌底生津,不大一会儿,一盘臭豆腐干就被消灭光了。接下来,林启兆又介绍了双交面、绣花锦菜、薰豆茶、双林姑嫂饼、定胜糕等南浔名吃。大家边吃边谈,关绪清兴致正浓,指点风月,笑谈古今。坐在下首的刘坤一和杨深秀都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第一次和皇上同桌吃饭,两个人拘谨的似乎连筷子都拿不稳的架势,倒是站在一旁斟酒的小丫头月儿,大而明亮的眼睛一直好奇的盯着关绪清。看着事情都办的差不多了,关绪清今日特意设宴,因这次江南的生丝大战为林启兆庆功。见在座的人都是一副拘束的样子,关绪清也是无奈的摇了摇头,不好太过刻意,便将话题转到生丝的收入上面,账目还是要理清楚的。说到生意上面的事情,林启兆的头脑顿时又比方才清明了许多,也不再像刚才那般的手足无措,略一思索,便条理分明的陈说起来。这一次生丝上面的收入,支出十万用于赔偿砍桑树的钱,又偿还了远东股份公司的贷款,和皇上的内幤钱,再抛去仓储、运输、利息等各项开支,以及这次报效慈禧和勾兑军机大臣等人的费用,最后剩下了的钱是七千九百万元。做皇上是不算细账的,但林启兆说的数目和他自己估计的差不多,关绪清不露声色的看了一眼林启兆说道:“这次你和你们林家出力不少,也担了不小的风险,朕的意思,这赚来的钱你们林家分一半的利润,如何?”“臣和林家一分钱都不要。”林启兆断然说道。关绪清略微有些惊奇的放下酒杯,却不说话,只是静静的望着林启兆。“以前都是洋人欺负我中国的商人,屡屡打压蚕食,我们实力弱小,处处受制于洋人倒也罢了,可却并非毫无还手之力。这次和洋商的这场生丝大战,皇上只用了小小的一点手段,就让洋人俯首帖耳有苦难言。看着那几个洋人和草民签协议的时候,满脸的无奈和茫然,草民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开心痛快……不怕皇上笑话,钱虽然是好东西,但是林家以钱庄起家,来往银两无数,我林启兆还从来没有把钱放在眼里。”说着,林启兆忽然站起身来,轻整衣冠肃然跪下说道:“好男儿就该做一番轰轰烈烈的事情,草民不要银子,草民要的就是跟随皇上,但有所命,不计生死。”关绪清指着林启兆笑道:“你小子真是个猴精的主儿。嘴上说着不要钱,但你明知道跟着朕将来会有数不尽的钱让你赚。”关绪清一句话说得众人都不禁莞尔,林启兆也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道:“草民……不是这个意思。”关绪清收起笑容,举着酒杯正色说道:“这次生丝之战,不过是行险赌博,可一而不可再。洋人也不是傻子,明白过来后就不会再上这样的当了。眼下帝国经济还是处于起步阶段,仅仅靠这样的手段是无济于事的。正因为咱们不懂经济规则,才屡屡被洋人牵着鼻子走,朕也没有时间去徐图为之,只能下猛药,用重锤。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个天就是国运,朕赌的就是这个国家几千年传承的国运气数,终将有涅槃重生之日。这才是真正的生死之战!两位可愿意跟着朕去赌一把?”众人心中忽然间有一股热流翻涌欲出,却又怔怔的说不出一句话来。彼此相视一眼,端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关绪清仰手将杯子酒一饮而尽,肃然说道:“振兴国势,首在经济,江南是国家赋税根本,朕想在江南大展拳脚,子华这样的人才必不可少,你有什么想法,今天尽管畅所欲言。”林启兆眉头一仰,朗声说道:“想要整肃江南的经济,仅凭草民一人是断难做到的。草民这次和洋人做生意,也颇有些感悟,我们之所以处处被洋人算计,受制于人,不仅仅是国力衰弱,经济落后,还有一个原因是江南的商人们目光短浅,各自为战,形同散沙,倘若能够联起手来对抗洋人,未必不能有所作为。所以,草民思忖着从今而后,联络江南的望族,像上海那样成立一工商业者联盟组织,专做茶叶和生丝的买卖,这两项是江南经济发展的要务,草民算过了,仅这两项每年的贸易额就达到一亿七千万。如果今后洋人在市面上买不到茶叶和生丝,只能从联盟团体中购买,洋人再想要控制价格任意摆布,恐怕就做不到了。只是……”林启兆迟疑了一下,见皇上正望着自己,便又接着说道:“真要做到如此,仅凭商人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必须要朝廷的支持,所以草民想要皇上给一个督办江南经济的名义,以官商督办或者官商合办的方式去开办商行,这样既免去了政府的掣肘,又能减少江南商人们的顾虑,便于筹措资金。”林启兆的话还没有说完,关绪清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不过是想搞垄断经营,大约是这次做生丝买卖尝到了甜头,只是却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样。关绪清低着头沉思了一会儿说道:“虽然难度很大,但是也先可以试试,你想要的名义,回头朕就让内阁拟旨。不过朕也有一些想法,今日也敞开来和你聊聊。你想想曾经衣被天下的江南布业,为何会短短十数年间就被冲击的七零八落?这其中也有一个道理,贸易只能济一时的缓急,实业方能救国。但更重要的一点是时势,世界时势,过去中华大国不懂时势,不务时势,才导致和世界的发展脱节,江南布业也是由于没有契合时势的发展,你想想人家英国早已实现了机器织布,而江南还固守着手工织布,花色单一,产量萧条,遭到冲击是必然的啊。”林启兆一惊,有些错愕抬头望着光绪,迟疑了一会儿顿时明白过来,躬身说道:“草民明白皇上的话了。”坐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杨深秀,站起身来举着酒杯说道:“皇上天纵英才,国家振兴指日可待。”关绪清看了一眼杨深秀,这小子什么时候也学会拍马屁了?心中不觉哑然一笑。正在这时,赵秉钧手下一名少校级军官急匆匆跑上楼来,把一封电报交到了赵秉钧手中,赵秉钧一看电报,登时就变了颜色,不敢继续看下去,赶忙把电报呈给了皇上。关绪清展开电报,仔细端详起来,看罢之后,“啪”的一下往桌子上一拍,突然仰面大笑,在场的众人都被皇上的举动搞的莫明其妙,纷纷把目光投向了赵秉钧,赵秉钧冲着众人摇了摇手,意思是我也不知道。关绪清把电报交还到那个军情人员手中,那个特工眼明手快,当即一支纸媒把这封电报烧了个精光。此时的江南虽然已过了晚冬,但春寒料峭,偶然透进来一丝春风却也透心凉,但鱼香楼屋里却是温暖如春。关绪清满面红光的说:“昔日古人以汉书下酒,今天咱们就以南浔古菜和江南风月下酒,自是别有一番滋味。”说着,他端起酒杯道:“这第一杯酒为了此次生丝之战击败洋人。”关绪清一饮而尽,又说道:“这第二杯酒,为了江南丝商从此声威大震。”说罢,又是一饮而尽。“这第三杯酒……”关绪清把目光投向窗外的云水一线之间,道:“为了欧洲战场上浴血奋战的将士,干!”觥筹交错之间,关绪清已经有些醉了。巴黎,位于巴黎香榭丽舍大街东端的法国政府官邸爱丽舍宫,法国第三共和国总统弗朗索瓦菲利福尔面色沮丧的坐在会议室中央,内阁总理白里安到内阁各部部长一律都阴沉着脸,没有一丝喜悦之情,在他们的对面则是以总参谋部部长兼前线总指挥官的霞飞将军和他的部下们。没有人再发怒,因为愤怒对于目前的结果来说是起不到任何作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