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们这地上屋里,成个什么体统!”太太厌恶地看着脚下,嫌弃的表情藏也藏不住:“你们就算不理会外头,到底还该将自己屋里打扫得成个人样!臻妙院是苏园里景致最好的地方,既然给了你们,若不知爱惜,倒不如倒腾出来!”锦芳对她这番话是一字不闻,只管追着要问:“老爷有信?哪儿呢?!”太太重重咳嗽一声,从银红绣凤的袖子里掏出两只薄薄的纸来,半天才展了开来,就站在门口念出声来:“。。。既然事已至此,多虑无宜。外头自然有我和大老爷照看,家里还请夫人多多费些心。五姨娘心性是燥的,”太太念到这里,有意挑起眉头,抬起眼皮,冷冷地看了锦芳一眼,后者满腹心思全放到了太太手里那张纸上,却也顾不得跟她计较。“五姨娘心性是燥的,”太太有意将这句话又着重读了一遍,然后才接下去道:“望夫人毋纵其骄奢。卤莽浮躁,非人所宜,现在家中陡生变故,正是一切该小心提妨之时。夫人应时时指导,兴利除弊,杜渐防微,令其不可生事。因夫人一向量宏意美,原宥海涵,如今便请夫人谅度差谴,斟酌指挥。”太太慢悠悠地将信念完,又慢悠悠地将信重新折进来收回原处,最后方似笑非笑地,盯住了锦芳:“你可都听见了?!”锦芳此时已是面如死灰。向来老爷来信,对她不是问长问短,便是言之灼灼地在信里嘱咐,要太太好生看顾自己,话里话外,无不令夫人以自己的喜爱当先。如今这信却好比是换了个人来写,全然二样了。“从前你出风头出得也够了!”太太这时声色俱厉,脸也板了起来:“园子里只你大了是不是?何时将我放在眼里?如今怎样?宛妃是你教导出来的,不错,她是成了人中龙凤,可到底有失大量!这不?好了才多久,毕竟成不了长久的气候!”锦芳沉默着,这对她来说是难得的。太太见此,愈发得意:“五姨娘总爱说,宛妃有现在的这般气派,全因了姨娘自小到大的教诲。如今怎样?被打入了冷宫!可也是姨娘教诲所至?!”锦芳被对方逼问到脸上,还是一言不发。祈男听到现在,心里开始发慌了。只因锦芳的表现太过反常。若叫喊哭嚎出来倒好,只是这样一味的失语,祈男心中顿生不详之感。太太还不肯放过,依旧得意洋洋,大放厥词,也难怪,她终于等到了这一天。“既然姨娘教得好,怎么宫里三千粉黛,别人不见进冷宫,唯有姨娘教养出来的女儿,进了冷宫?所以我平日里总说,婚择佳士,妇选淑姿。一时的好坏罢了,且只管放长远了看!”“太太教诲得极是!”祈男终于忍不住了,看锦芳死人一样只有出气没有入气,她不觉心生恐意,再不敢开口也只好开口,万望能打发了太太,好让锦芳得以喘息。太太冷若冰霜的目光,随着祈男的声音,缓缓投射到她身上。那目光里阴气飕飕的,祈男背上立刻被激出一层冷汗来。“我竟忘了,原来这儿还有位九小姐呢!”将祈男遍体打量了个够之后,太太终于开口了:“你倒是会说话得很!平日也不看你这样爱抢先夺人的,在我面前更难得有个一句半句,怎么?今儿反了?”玉梭一听这话,心里便急了起来。太太明说九小姐是在帮着姨娘了。“太太的话,我不敢驳回。”祈男也不笨,怎么会看不出来太太的心思?她竭力做出自己面部肌肉可能范围内,能做出的,最大的恭谦之态,陪笑和顺地道:“不过生怕太太一时劳顿,伤神伤身。老爷信里说了,如今家事都要靠太太一人相撑。老爷的吩咐太太自然不会违背,因此事多人忙,可以想见。女儿只是心里替母亲打算,”这句话祈男是用极温柔,极委婉的声音说出来的:“若自己不偷闲养息,再能干的人,再牢靠的身子骨儿,只怕也吃不消呢!”“就是,太太,”玉梭赶紧上来帮忙:“如今一家大小都指望着太太一人,太太若不保重,我们可怎么样呢?!”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太太立刻脸色稍霁,顿了顿方开口道:“倒是九小姐乖巧。你们也知道,如今不同以往了,凡事自当婉转熟思,戒忿怒激扬,止傲慢矜张,”边说边看一旁死人样儿的五姨娘:“以往你是被纵坏了。不过依我看,到底你祈男还是姓苏的,年纪尚轻,总还可以回转得过来。只是以后,别再跟那起脸横暴厉,腹隐豪强的人学了!掐尖要强,最后怎样?”祈男头也不抬,唯唯称是。自她知道宛妃被贬,她便早知道太太会有些举动。只是五姨娘能抗得住不?祈男心里没底。自己?没问题!这点小事扛不住罔称女汉子了!太太总算长篇大论地教训完了,最后将目光停在祈男披散下来的头发上,眉头轻挑,半带厌恶半玩笑地道:“倒是一个院里的一个样儿!怎么姨娘披了头发,你也不梳头?虽在家里,也要成个体统!跟你的丫鬟妈妈们也不管你!”玉梭忙出来,走到太太面前跪下了:“是我疏忽了,请太太责罚!”祈男慌地解释:“不怪这丫头,是我才睡下了起来,还没来得及整理呢!”太太摆了摆手,玳瑁轻笑凑近她身边道:“九小姐倒有几份仁义心肠呢!”太太也笑:“是咱家老爷的血脉,别的难说,这倒差不了。”明显又刺了五姨娘一下。只是那人死了一样,半点动静全无。“行了,我也乏了,正经事办了,我也该回去了。”太太看也不看五姨娘,只对祈男道:“看你平日也太散漫了,这时刻还在睡觉?你几个姐姐都去了我房里,只你,一天天不知做些什么!明儿早上起身即刻去我屋里,我有话吩咐你!”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