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自然是客人,本人一不会打洞,更不屑翻墙,若不是客人,即便乱闯,也到不得这里。”男子微笑抄手,回答吹香。他略垂下头去,眼皮也一并垂下,谁也不看,避免尴尬,也显示出君子风度。吹香顿时红起脸来,看衣着这位爷仿佛是贵客,自己的话,是不是有些唐突了?自从男子出来,祈鸾便将脸躲到了扇子后面,这是她的老习惯,扇子便如同她的保护伞,也好给她冷静思考的时间。“请问这位爷,”这时祈鸾开口了,脸却依旧半掩在扇子后头,只露出一双精光闪闪的眼睛:“既然是客,怎么一不见随从,而不见我苏家人陪同?”男子躬身低眉,答道:“在下本是来打扰大少爷的,不想大少爷昨晚醉酒,刚才尚高卧未起,因此我才随意走了几步。只是不知是不是许久没来的缘故,一时失足,竟走到这里来了。又见那琼花开得好,便驻足看了片刻,不想小姐们就来了。”祈鸾勉强笑道:“原来是大哥哥的客人,倒吓了我们一跳。”说着当真以手拂胸,作出弱不禁风的模样来。吹香配合地回身去扶,玉梭也就趁机回头,看看祈男。因久不见祈男开口,玉梭以为她被吓住了,心里有些着急,不想回头却发觉,祈男满面疑惑神情,正直直地看向对面的男子。“九小姐,”玉梭暗中拉拉祈男:“注意仪态!别这样盯着别人!”尤其对方还是一位公子爷!祈男对她的话闻所未闻。是他!怪不得声音那样熟悉!怪不得一走出来,自己就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原来是他!他,就是那日祈男扮装出门,在荣秉斋门口所见,会预言能谶语的那位怪人!男子依旧十分恭谦地低着头,丝毫没有显露出自己见过祈男,一双水晶黑眸隐在暗处,脸上却带着春色澄烟的微笑,口中清朗地道:“今日实在是在下唐突了,不敢再饶,这就告辞!”“公子且慢!”祈男终于出声了,“才有一事不解,还请公子赐教!”想逃?没那么容易!男子本已转身,听见祈男的话,有些迟疑地滞在当地,仿佛不敢相信祈男会这样当面叫住自己,片刻方回身,低低回道:“小姐请说。”祈男沉稳淡定,不动声色地看着对方:“公子说是看琼花看住了,可适才听公子所吟之诗,却明明是颂扬墨兰的。”想骗本小姐可没那么容易!快老实交待,大清早哪儿不好去,偏守在这游廊后头听小姐们私语,你这个登徒子到底有什么目的?!祈男目光如炬,逼视着男子,祈鸾本不明白她说的什么意思,可也隐约听得出来,是说那人撒了谎吧?男子慢慢抬起头来,这才看出来,他确实高大,站在祈男身前,竟高出她一头,面庞堪称俊美,浓眉长眸,高鼻薄唇,可这些都不能吸引祈男的目光,因其一双幽然黑眸,目色如胶似有引力,恍若千年沉寂的静渊,又似经年枯竭的古井,水波不兴,不见生气。看着那样一双眼睛,仿佛世间万物都已浸入其中,被主人完全洞悉各样玄机,却并不放在心上,更有嫌弃人世之意,似乎若不是要省些麻烦,根本是连人也省得做的。祈男定定地看向对方,眼神完全被吸引了过去,那双眸子是有魔力的,能吸进一切,连她的心思在内。“小姐!”玉梭捅了祈男一把,因她看出来,祈鸾脸上渐有笑意浮现。“在下是因琼花而伫,却得无意之喜。”男子的话替祈男化解了尴尬,他看向琼花树下,并出一手相指,目光流转之后,祈男方得回得神来。众人顺着男子手势方向看去,果然,琼花树下屈戍横波的树根处,不知何时长出一小株墨兰来,于厚瓣大叶光莹柔泽的琼花枝下,羸弱迎风,暗露幽香。一时间无人说话,都被那株墨兰吸引住了目光,细长的叶片微微的有些摇动,轻罗薄觳似的柔嫩不堪,上头共开出两朵花儿来,却不同于枝叶,于轻风中纹丝不动,颇有几分磐石之态。原来刚才自己闻见的就是这花的香味!祈男微笑颔首,正要开口,眼角余光却突然发觉,那男子不见了!这是什么人哪走得这么快!一没有脚步声二没叫人看见!来无影去无踪的!祈男原地绕了一圈还是没看见人,心里不觉悻悻然。正当祈男左思右想不得其解之时,祈鸾笑眯眯地走到她面前:“九妹妹出什么神?人已经走了!”祈男一把抓住她:“你看见了?!”祈鸾奇怪地看着她:“我与妹妹一同看花,怎么会看见那人离开?不过既然已经不在,那就是走了嘛!”说着脸上突显鬼祟之意:“怎么?九妹妹这样着急问着人家,难不成另有用意?”祈男松开对方的手,强忍住要翻白眼的冲动:“我才没有用意!不过觉得这人怪异得紧!来也听不见声,去也听不出动静!难不成是个鬼?!”一语既出,吹香被吓得立刻后退三步,又赶紧四下里环视一圈,然后方撅着嘴抱怨道:“九小姐!人吓人吓死人呢!这青天白日的,哪来的鬼!”玉梭打她一把:“既知青天白日,你怕什么?!”祈鸾笑道:“别理那小蹄子,她整日只是失张失怪的!倒是九妹妹,怎么一见那人就丢了魂似的?!”吹香哈哈笑了起来,胳膊肘推了玉梭一把:“你们小姐也大起来了呢!”玉梭来不及回骂,祈男板起脸来,咳嗽一声道:“我的魂好好的在身上,哪儿也不去!二姐姐想是急着要出阁了,怎么三句话不离这种事?!”于是祈鸾受了一将,粉面生霞,率先抬脚向前走去。二人走到岔路口,祈鸾便说要回去,又笑对祈男道:“下回见着大哥哥,我替你问问那人是谁可好?”祈男终于憋不住了,瞪了祈鸾一眼:“二姐姐,下回见了太太,我也替你问问,季家的事怎么总也不了?”祈鸾拿手里扇子拍了祈男一下:“没大没小!姐姐我是替你着想,你倒害我!”祈男嬉皮笑脸起来:“怎么是害你?我是免了你的相思病才对!”祈鸾咬牙笑了起来,脸是红的,心也在狂跳,手里少不得又打了祈男一把:“烂了嘴的小丫头片子,看我不教训了你!”祈男一闪身让开了,向着臻妙院方向走去,口中犹笑道:“下午姐姐过来坐坐,我有好东西给姐姐看!”祈鸾眼睛一亮,口中嗔道:“有什么好东西?我才不稀罕!”话是这样说,其实嘴早咧到了耳边。不稀罕?不稀罕才怪!祈男并不回头,笑着去了。回去后,锦芳早等在祈男房里,见她平平安安回来,心里舒了口气,脸上笑出来,忙叫金香兑果子露来:“是上好的木樨玫瑰卤子,上年外头送来的,我收着没动。”祈男忙道不必:“才吃得饱饱的,又喝了一碗茶才回来。”锦芳拉住她的手:“怎么今儿去了这么久?”“嗯,表舅太太来了,太太留下说了会子话。”祈男有意将路上见着那男子的事隐去不提。不料她话音未落,便觉得自己手上一紧:“哎哟!”祈男忍不住叫出声来:“好姨娘,你指甲掐着我了!”锦芳这时已听不进别的话了:“赵太太来了?有什么事?哦我明白了,是为了赵大公子明年秋闱的事?!可是要住在咱家?赵大公子人呢?住外院了?跟大少爷一起还是三少爷?!”祈男不禁对锦芳生出由衷的钦佩之情来。怎么就能想得这么快,这么准?简直是天才!“嗯,表舅妈送了昆表哥来,如今人在外头大哥哥院里。”祈男略提了二句,便要开溜:“哎,外头热起来了,玉梭,陪我到净房洗把脸!”不想人还没动,便被锦芳一把拉住:“你去哪儿?!还不赶紧坐下来听我跟你说正经的!”又来了!不用锦芳开口,祈男便知她要说什么。不就是祈鸾刚才在路上那一套?“哎呀不好,”祈男突然以手挠头:“怎么这么痒?不会有虱子了吧?!”锦芳呆住,伸出去的手本能地要缩回来,可是又不甘心,于是小指钩住祈男的袖口,半信半疑地问:“真的假的?!你少唬人!见天的洗头,屋里院里又干净的很,哪来的虱子?”祈男拼命挠头:“真的真的!才在回来路上,走到一半,被游廊边那棵琼花树下怪风扇着了,也许是那风里带来的脏东西也未可知!”玉梭一听祈男的话便扑嗤一声笑了出来,锦芳却信以为真了:“春天易生这样的东西,”她立刻由拉就推:“快去快去!洗了脸再洗头,再叫丫鬟替你用篦子好好篦一篦!洗头的药粉有没有?”祈男忙向净房走去,边走边回:“有有,还有许多!”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