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宋玦不动凡心,也不是他另有异癖,不过世间之事,连同男女之情在内,一般总不能令他动心。可惜难得的,却唯有她了。她是不怕自己的,这一点上次西院外书房里见时,宋玦就已经看出来了。苏家九小姐,深藏闺阁,虽则他也曾听闻过些艳色,到底不曾见过真面。因苏家出了位贵妃,城中登徒子们少不了对其姐妹有些想象和议论。五姨娘未嫁进苏府时,也是算是城中小有名气的美人。因此对九小姐的想象,便愈发百奇众生,以至于到了后来,竟有这样的传说,只说祈男生得华容绝代,每于花下闲行,便有百蝶随舞。因此到了春天,杭城便少彩蝶,便是都去了苏府的缘故了。这样的话自然宋玦也听过不少,他总是一笑了之。有什么了不得的美貌?他只是好笑,红颜总敌不过时光,到后来还不是枯木骷髅?前头说了,世间俗务,他总是能免则免。能再活一世,老天对他的眷顾,绝不只是让他再轻染红尘,堕入纨绔轮回的。可他活了两世,竟还是忘记了一个极为浅显,却总是公论的道理。传说起于口舌纷乱,真相,却总叫人措手不及。祈男长得极美,这自不在话下,也不是他宋玦关心的重点。只是她的态度,她对他,总是不卑不亢。这四个字说起来容易,要做到,尤其是在他宋玦面前,却是绝不容易的。这并不是他有意浮夸自赞,而是多年经历得出的结论。生世身家且不论,他宋玦亦是花丛中走过的人,难得的是,衣袂间,总不沾红粉。贵族名门的小姐。他也见过不在少数了。面上比外头女子自是矜持许多,规矩礼数更是齐全不少,可她们的眼神出卖了自己,说到底。她们对他,一样只是渴求,渴求,还是渴求。祈男心想这人是不是刚才落地时摔傻了?看着动作轻盈地很,应该不至于吧?可怎么半天不回应自己的话?直直看着自己又是几个意思?长得帅不代表就可以随意觊觎本小姐!“宋公子?”祈男春柳腰身,莲步轻挪,将自己身子略让开一侧:“这里莫不有好风景么?”这已经是婉约派的说辞了,其实意思就是,你怎么傻愣愣看个没完?宋玦猛地从自己的思绪中醒过神来,他最近总是想得太多。也太容易走神了。“在下失礼,” 宋玦立刻垂眸轻语:“不过小姐刚才的话令在下心有不甘。在下不过顺从小姐的意思,以免船家疲顿,怎么就成了显摆卖弄了呢?”祈男略吃一小惊。敢跟本小姐斗嘴!不过随便一句话,怎么人家不飞偏你要飞?突然她眼角余光瞥见。另一搜小艇上,那两名小优戏子艳羡自己,敬仰对方的目光,顿时心里就明白过来。这不是孔雀展屏是什么?!“原来如此,”祈男说话的声音越发冷冽,嘴角看似温婉无所谓的笑容里,隐约有一丝讥讽。和鄙视的神情:“竟是我错怪了公子。原来公子不是显摆给我看的,谁想我意随意评论点评起来。也难怪公子不忿,原是我谬会公子的意思了!”真是看走了眼!原以为这人是个。。。是个什么?祈男想到一半突然脑子短路。眼里只有自己?!她被自己这不知从何而来的想法吓了一大跳。为什么要他眼里只有自己?他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还是说,自己在,吃。。。不不!宋玦饶有兴趣地看着祈男,阳光此时大盛,近午的日光正正自他头顶上方洒落,点点金光浮动在他面上。长长密密的睫毛半垂着,似拢入了金粉之中,睫毛投下的阴影中,本来深邃如海神秘难定的双眸中,突然升腾出些许玩味之意来。“红菱,粉桃,”出乎祈男的意料之外,宋玦突然出声,不过头没偏转过去,依旧只看着祈男:“刚才是谁让你们送花果来于小姐的?”这问题来得突然而奇怪,红菱愣了一下,是没想到宋玦会跟自己说话,粉桃从旁推她一把,她方反应过来,急急回道:“是苏大公子,说有礼有还,方是大家规矩。原是玩笑,不过苏大公子硬逼着,我们也就紧着过来了。”祈男这才看出来,原来这是宋公子有意撇清自己呢!谁在乎!!想是这样想,可嘴角还是情不自禁微微上扬了。祈男又将身子让开,这回让得更大,近有一人之隙,也不看宋玦,只看红菱道:“姑娘身上尽湿了,怎么还不赶紧去换?此时虽有阳光,到底水面风大, 看受了寒就不好了!”红菱吃吃地笑了起来,粉桃更笑:“若受了寒才好,你这小蹄子就有借口住在这里了!苏大公子最近可优待你得紧,若知道你为他一句话病下,必要愈发疼你了!”红菱拍打了粉桃一把,二人嘻嘻笑着,慢慢将船摇开了,人虽走近,可时不时的,目光还是瞟落在宋玦身上。只是目光中的意思十分明显,得不到,看看也好。祈男看得清不清楚楚。这一世也许她是个小孩子,可前世是有些恋爱经历的,因此心知肚明。看起来,这位宋公子是颇受女人青睐,却不是个处处留情之人。不过也难说,祈男提醒自己,也许只是因为自己在眼前,才会如此吧?可若真是这样,那对他自己又有着什么企图?不自觉间,祈男的脸红了。宋玦不出声,他宁可就这样静静看着祈男,看她粉雕玉琢的小脸,在自己面前一点一点地,透出红来,直到最后,成了个粉嫩娇艳的,大苹果。这一世里,几乎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前生经历过的,除了他为自己的目的,主动做出的改变。却唯有她。苏家九小姐,是这一切肯定中的一个不确定,是世间所有到目前为止的明白透彻中的,最后,也是唯一的一个,看不穿,想不透。他本无意于此,却几次不小心,撞进了命运的漩涡。玉梭虽在祈男身边,可她不比祈男,当事者迷,旁观者却是清的。她虽不明白祈男与对方话里意思,因二人上回见面时她并不在场,不过宋玦的眼神是骗不过她的。那本是一双黑若千年沉寂的静渊,水波不兴的眸子,仿佛世间万事万物都不能从中掀起波澜,因心是死了的,所有的一切便都只是过眼云烟,再燃不起一丝温热。玉梭也曾见过这样的目光,却是在陪太太们出城进香,于得道讲经的高僧眼前。难不成宋公子是位修行之人?可看其衣着打扮,又不像。这目光一直到看见自己的小姐,方开始有了变化。沉静慢慢变成活泼,死成灰的,渐渐竟有所复苏。玉梭全看在眼里,她开始忧心起来,以她小小的见识来看,凡不成定规的,都有着叫她担心的理由。“小姐咱们走吧!”玉梭拉了祈男一把,还嫌不够,直接站到了祈男向前,垂首敛袖,貌似有礼地对宋袂道:“公子有礼!只怕太太那头要寻,小姐这就告辞了!”祈男如梦初醒,抬起头来,却正碰见宋玦一双诚恳的眼睛。这是难得的表示,因那眸子一向只有神秘。我明白你,因面对你时,我也总会陷入自己的心事里。“是该回去了,” 宋玦微笑转向玉梭:“既然是跟着太太出来的,寻不着倒是生事, 快去吧!别从假山,从梧桐林里向南边走,绕过水榭,再过抱厦,便是大太太正房。”“宋兄!”玉梭尚未应声音,水面又传来笑声,这回玉梭听出来了,是苏祈繁的声音。“小姐快走!”玉梭连推带拉,她对这位大房公子的品性有所耳闻,若叫他看见,必要留下同乐,此人一向不讲规矩道理,只知玩乐嬉戏,除了老爷在家还能管束着些,别人的话是概不放在心里的。大太太也禁他不住,只除了玩是大事,别的,都可以不论。宋玦微笑起来,如玉温润的俊颜仿佛被一缕春风拂化,他看穿了玉梭心思,决定助其一臂之力。“这就来了!岸边湿滑,路不好走,少不得多费些工夫!” 宋玦回头笑语一句,又冲船上留守那人挤了挤眼睛。头一回见一向冷若冰霜的宋公子如此,那人呆了。祈男则被玉梭急推着离开,因此倒没看见那鬼脸,不过紧接着宋玦回头,却是真真对着她的背影低语了一句:“我送小姐一句谏言,听不听在小姐自己。随波逐流便是上乘,拼力争斗反不遂心。”声音不大,祈男与玉梭也已经走开几步之遥,可这话还是如针似刺,径直扎进了二人心头。祈男瞬间就回头,不料只看见宋玦再度翩然而起的身姿,但见其轻挥衣袖,面目恢复常有的冷凝,衣襟当风,临空飘摇,优雅之态, 无人可及。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