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本是闭着眼睛养神的,听说祈男到了少不得坐正了身子,亦张开了眼睛,不料就看见了如此让她惊心的一幕。祈男款款而放,毫不在众人惊异神态放在心上,垂眸观心,貌似恭敬一路朝前走去。“给太太请安!”祈男端端行了个礼,硕大的珠链在胸口微微起伏,荡出个耀眼的弧度来。太太的眼睛仿佛被烫着的,先是盯住那珠子看的,这会儿却收之不迭:“嗯嗯,你来了?坐吧坐吧!坐下说话!”“多谢太太,不过女儿还是站着最好。”祈男淡然回之。她知道自己身高的优势,因此决定将其发挥到极至。俯视总比仰视有力量的多。太太心里震了一震,正要再说,身前的媚如不知死活,竟抢这笑了出来:“看九小姐这眼圈,想必昨儿晚上没睡好吧?也是,本来算好要带五姨娘入京的,哪里想到宋家夫人竟来如此一出?要我说这其实也是五姨娘替九小姐积福了,若不然,换了九小姐去清修,那岂不是误了人生大事?”太太心里发笑,脸上却做出欲阻拦七姨娘的架势,只是拦也拦不住似的,只好摇头叹息,仿佛别人嘴快,自己也没法子一般。祈男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媚如本等着看她笑话的,不料见其真的笑了,心里却是一慌,正想不明白这是为何,祈男已经半含笑意,将话吐了出来:“原来七姨娘是这样为着小姐们的人?我平日竟瞎了眼,白没看出来。八小姐虽比我大,到底也还小呢,若七姨娘也如五姨娘似的,为她积些福,只怕八姐姐将来只有好过我的。昨儿听老太太说,倒是陪她的人满了,不过她佛堂外还缺个挑粪的,七姨娘觉得怎么样呢?”媚如吓了一大跳,忙讪笑起来道:“九小姐别开玩笑了,老太太哪会说这样的话儿?”祈男的眸光蓦地一深,脸也板了下来,笑容不见了,眼神瞬时冷酷如冰锥,周身也迸发出森寒气息来:“老太太的事,谁敢拿来说笑?老太太常吃的蔬菜不就是佛堂前那二亩地里自已种出来的么?如今缺个上肥的不也正常?谁敢说这是笑话玩乐这词?”确实,老太太因要清修,亦信不过外头菜蔬,二位老爷特意于佛堂前辟出一块地来,并由原来伺候老太太的二位妈妈看管园地,一向饮食,亦由她们调理。屋里顿时鸦雀无声。小姐们除了祈缨,本都是欲看祈男笑话的,都知道锦芳的事了,心里正幸灾乐祸呢,不料祈男进来就是一击重拳,打得众人一时间竟无力招架,一个个说不出话来。媚如的脸红成一块斗牛布,只得求饶地看向齐妈妈,希望自己花了许多银子,至少没有白赔。齐妈妈清了清嗓子,她看祈男那满是凛冽煞气的眼神便知道,此时最好别去硬碰硬,可袖子里的那块金子冷冰冰地刺着她的肌肤,让她不得不竭力替媚如招架几句:“九小姐这是怎么说?才太太正跟小姐姨娘们说得高兴呢,怎么九小姐来就跟煞神似的?就老太太要人,也得看太太怎么说才是,什么时候轮到小姐来插手置喙了?”太太脸上表情则晦涩不明,齐妈妈这样明护媚如她不会看不出来,可她就是不开口,亦不回护,只要看祈男如此应对。祈男不怒反笑,轻轻一勾唇,声音便清越如宝珠掉落玉盘,清脆悦耳地直扑进众人耳中:“原来我不能插手不能说,妈妈倒能管?原来在这家里,妈妈们的身份是高过小姐的?我一向熟读女经列女传,竟从不知道原来还有这样的规矩?原来小姐是没有身份体面,反妈妈们倒高贵些?还是跟了主人的时间长了,狗仗人势也就罢了,怎么也学会开口说几句人话了?”齐妈妈气得满脸通红,手抖心颤。她被人暗中说过不少坏话,身为管家婆子又一向得太太宠爱,在苏家西府嚣张跋扈是常态惯例,不过从来没有人,从来没有人竟当面,尤其是当了太太的面,说她是一条狗!太太终于忍不住了,她正要开口,目光突然却向小姐堆中的祈鸾看去。后者会意,本是冷眼旁观的,这便换上怒容,从人群里站了出来,一根纤细手指直向祈男面门指来,口中半喝半斥道:“九妹妹,你这是什么话?齐妈妈伺候太太一场,在咱家里年月比咱们年纪还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祈男才不让她这番马屁大论有说完的机会,要听她说完,自己这一天还能愉快地吃喝不能了?隔夜饭不得吐出来?“我说怎么不见六姐姐,原来这会子出来了。我说六姐姐,你也是快出门的人了,少操点心少拍点马屁吧!有那份心思,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将自己寒酸的嫁妆打理得光鲜些也好见人!不过我那儿你就不必去了,说破了大天我也不会给你一根毛的!太太的好话也可免了,你马屁拍得再高明,太太也一样不会再多给你一根毛的!”祈鸾羞得恨不能直从地上钻出个洞来扎进去,祈男这话真将她心底里最黑暗见不得人的秘密说了出来,其实也不能算是秘密,人人都知道她嫁得窘迫,不过就算暗里嘲笑,也不明说出来而已。这就是大家后院,宅斗的要诀,虽不成文,却是大家心知肚明,心照不宣的。那就是背地里随便怎样排揎腹诽,见了面还是一样客客气气,至少大面子上要过得去。谁都知道彼此不合,你讨厌我我讨厌你,可都只在心里,面上还是一家人,好得很呢!祈男今儿偏就不信这个邪了!我偏就捅开这层纸,里外什么嘴脸,我让你们一个个都真真实实地,拉到阳光下现现!太太终于忍不住了,拉下脸来。祈男这话虽是对祈缨说得,可跟指着自己鼻子骂有何区别?“九丫头今儿敢是疯了?”太太冷眼看向祈男:“就算五姨娘不能去京里,可也不是我出尔反尔造成的!你如今失心疯似的咬了这个咬那个,成个什么体统?!”总算等到您老亲自出声了!祈男昂首,斜眼睇着太太,清丽黛眸中露出鄙夷与愤怒。“我不成体统?那好呀,太太现拿出户律本子来,再打我一顿出气就是!”祈男将瘦削的身板挺得笔直,犹如绝壁上的染雪青松,不容侵犯,不容轻视。太太立刻没了声音。此时打了祈男,明儿再出不得门,到时反而坏了自己一场精心设计的好事,误了大事。“怎么不打了?”祈男慢慢走到太太眼前,看也不看脚下,径直踩上了媚如正放于地面上的双手,并不很用力,却也足够让她叫出声来:“哎哟!”祈男只当没有听见,反正炮灰的声音她是不放在心上的。“好太太,您是不在乎我的死活的,其实您是一点儿不在乎的是不是?”祈男逼近太太的脸去:“哪怕我现在就跳进火坑呢!只要那火坑能为苏家出三分力,能为太太脸面上添些光彩,就跳吧,跳去死吧!不过一个小小庶女罢了,姨娘养的赔钱货罢了,值什么了不起?”一句说的,众小姐们纷纷都低了头。这话,真真比珍珠还真。“拿呀,拿户律呀!太太往日里的威风都哪儿去了?”祈男一双幽然黑深的眸子,直逼近太太脸庞,眉头一肃,眼中陡然迸射出凛冽煞气:“打呀,打我呀!我这么个不成器的小丫头,竟然当了众人的面让太太下不来台,这可如何了得?传出去太太还要不要见人了?”太太浑身打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一向使阴的使惯了,这样被人当面要挟,逼到眼眉下于她还是头一回,面对祈男杀气十足的架势,她害怕了。更重要的是,看得出来,祈男今天是豁出去了,拼了全力的,太太一但看清这一点,就知道自己必是拼不过对方了。祈男已经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所以她不怕。可太太就不一样的,如今满心满眼的巴望祈男嫁进宋家,好让自己也跟着鸡犬升天,这样的心思下,太太怎么能,怎么会不肯退让呢?!反正五姨娘也已经留下来了,自己一口气也算出了,让就让一点吧!想到这里,太太满腔子的怒火怨气不知怎么的,随即就消散到九宵云外去了,因此倒清了清嗓子,眼珠子一转,开口道:“虽你有过失,不过口误罢了,也不必重责,且将闺律,抄写三遍。。。”太太本意,给个台阶,你祈男顺着下就完了,大家不至于面上无光、不料祈男的回答,直接将她没说完的话打断:“昨儿晚上睡压了膀子,手酸抄不得。”顿时满屋里又安静了下来,众小姐们此时心中,对祈男当真是又敬又妒,死丫头好大的胆子!太太却是气炸了肺。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