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见此妇人,头上梳一个涵烟笼雾灵蛇髻,插一支珍珠扎就斜飞凤簪饰,虽是不多几件,而珠光宝气晔晔照人,桃腮杏脸,腰细身长,尤其一双眼睛,水汪汪地含情,睁不大似的虚眯着,那一种的丰姿袅娜,骨格轻盈,更比祈男所见过的任何女子都要妩媚动人。“哟,我当是谁,原来是九小姐来了!老爷正洗手净脸预备吃果子喝茶呢!九小姐来得正好,也配老爷用点吧!”待看净眼前来人,那女子脸上本有的三分犹豫三分慌张突然不见了,换上愉悦之色,口中愈发亲热地叫,又亲自下得台阶来,伸手向前,欲替吴妈妈,挽起祈男来。祈男本能地向后一缩胳膊,本不是怕,她就不习惯有人刚见面就跟自己这么亲热,她不是那么自来熟的性子。“多谢,”祈男回缩手,趁机福了一福,正好化解尴尬,又不漏破绽:“只不知如何称呼,不敢唐突。”女子脸上微有讪意,不过顷刻间也就消失殆尽,口中亦笑道:“小姐多礼,不敢当不敢当!”说着便回头,老爷的声音适时就又传了出来:“是男儿来了?进来坐吧。”正好将祈男的问题避了开去。祈男心中愈发生疑,只是眼下也不便再多说什么,脸上堆上笑来,眼观鼻鼻观心地进了屋里。屋里又是另一番景致,玲珑巧致,绣幕珠帘,屋里不见有香炉熏香,可却到处都是馝馞的香气。老爷已换上家常衣服,正坐在正面坑上,坑桌上琳琅摆了近十几个碟子,酒也温上了,波光潋滟的酒液正冉冉向上腾起热气来。祈男行了礼,恭敬垂首侧立一旁。老爷吩咐再取个花几上,又指着桌上一一瓯黄韭乳饼道:“这是红儿的拿手菜,红儿你端去给小姐尝尝!”祈男本客气道不必,可那个叫红儿的妇人早已吩咐了下人取来个梨花小几,又拉祈男右首下坐了,将花几摆在她面前,将乳饼呈上:“这确实是我自家手捡,自家亲制的,小姐尝尝无妨!”祈男只得咬了一口,见妇人眼光直注在自己身上,只得笑着称了句好。老爷似无意将这妇人介绍给祈男知道,此时便又对她道:“你下去看看酒菜。”妇人知趣退了下去,吴妈妈好奇看她走出门去,见腰肢细得只有一把,不觉在心里啧了一声。老爷清了清嗓子,将面前的菜捡了又捡,只是不说话,浅浅呷了一口面前的温酒,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沉默不语。祈男见此,只得自己开了口:“回老爷的话,才我进屋去,见全是新摆出来的器具玩设,又听说不是咱们自己家的东西,不敢自作主张,这才来请老爷示下。”说是请示,可祈男心里明白,其实该是自己劝老爷才是,老爷何尝不知道此事?只怕老爷与自己想法不合,这才特意过来一趟。说是请安,其实祈男另有打算。一来看看这里藏了个什么妙人,二来,也是主要的原因,便是为劝老爷,放手那些已入口大半的鸭子,虽入了自己口中,可到底不是干净鸭子,吃下去别说不好消化,拉肚子伤身也有可能。老爷看也不看祈男,微微笑了一下:“知道了,不过就是宋家送来些东西罢了,看你这慌张的样儿!要什么示下?别人送来的,只管收下就是。再说不过是些玩器,有什么大不了?本来我也说不要也罢,不过人家既然送了来,还能再给人送回去?这不是打脸是什么?人家脸上也不好看。”祈男眉心倏地一凝,忙起身又道:“老爷这话有理,女儿不敢不从。不过话虽如此说,到底受之不恭,也没有这样的道理。咱们苏家虽不比宋家,到底也是有头有脸的,父亲与宋老爷,又是朝中同仁。若这样白白受之无道理之礼,女儿只怕,将来上朝时,宋老爷自然没有话说,别的官爷,却难说背地里没有闲话。”一言惊醒苏二老爷。是啊,苏家这一年来是有些落了难,可再难也不至于伸手要别人的东西是不是?当然了,要不要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到底从别人嘴里说出话来,那就不太中听了是不是?再说现在梁党日益壮大猖狂,若让他们因此而暗中生事做手脚,自己岂不是吃了大亏?当然了,名声受累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到底不能为了这些小东小西的,要受累,也得吞下个大的再受不是?心念一转,苏二老爷本来执意不看祈男的,这时也偏过头来,愈发笑得开了些:“不亏是我的女儿,到底家教规范,说出话来,有礼有节,嗯,我很满意。其实刚才为父不过考验你一下,如何看来,确实形容端正,才德过人。”祈男闻所未闻,知道对方也不过是为了放长线掉大鱼罢了。虽为人父,可苏二老爷却是一点也没想过,自已的吃相如此难看,女儿嫁进宋家将因此被对方人家如何看不起。祈男话说完了,再也不想在香死人地方多呆一刻,随即便起身体告辞,苏二老爷也不刻意挽留,轻轻几句,便挥手让她出去。一出门就看见叫红儿的那个妇人,正在门首处装作抚弄头发,又整理衣服。祈男知道她刚才在偷听,心里鄙夷,目光森然从其身上扫过,脸上做个样子,笑了一下,便叫上吴妈妈,走了出来。“我的天神,老爷也能坐得住?”一出院子吴妈妈就叫出声来:“鼻管二个孔,用来出气的,可不是用来灌香的!”祈男忍不住笑出声来:“可能就因此,老爷但出了京城,回家就再也不想闻香了吧?”二人一齐嘻嘻地笑了起来,又怕人听见,忙忙走回自己院里。待一切收拾齐整,祈男换了衣服出来吃饭,饭后正要歇息,却听得外头有人说话的声音:“小姐才到,就有人来拜?是哪家的夫人?”是吴妈妈的声音。安妈妈细细地不知答了什么话,祈男也不待进来传话,在屋里便道:“不管是谁,一概不见,只说我在路上病了,还没好呢,且有传染之危害,不便见客。”玉梭听了直在肚子里笑,香秀白了她一眼,将个脸子拉得老长,不高兴地走了出去。祈男坐回**,问着玉梭道:“香秀是怎么了?”玉梭叹了口气:“听说来时,后头车队丢了几箱子东西,有一箱是她的,自此就将脸拉得跟个驴似的。”祈男切了一声,并不放在心上。自此祈男便独坐了家中,一人不见,一门不出,直到半个月后,宋家派人送来了拜帖,说老夫人有请。祈男心里咯噔一声,果然来了。老夫人不比夫人,她的心腹秀妈妈也是自己打过交道的,可就算是这样,也不能说明她说明她就一定会喜欢自己。祈男手里捏了拜帖,默默出神。吴妈妈强将玉梭拉到外头:“小姐这神色可不对,按说老夫人是站在小姐这一边的,不然这桩亲事也不得成功,怎么小姐还有些心慌似的?”玉梭摇头道:“这也难说站不站的,要真说站,那宋老夫人只怕也是站在宋家大爷那头,跟咱们小姐关系不大。她又不认识咱家小姐,怎么会平白伸手帮忙?”香秀斜眼从旁穿了出来:“真要去,我得求小姐另给我做身衣服,上回丢了大半,现在我还穿你们几个的旧衣服呢!这样子怎么见人?!”玉梭心里气不过:“锁儿的你穿不上,我和玳瑁可都是听了小姐的话,开了箱子凭你捡的,”说着拈起香秀身上那件珠灰暗纹缎面镶领米色撒花对襟褙子,“这件还是姨娘赏我的呢,我一次没穿过,不到你身上了?你要再嫌不好,只有问小姐要了!”玳瑁冷冷地也道:“就是,那条白绫裙我也没穿过,空是便宜白眼狼了!”香秀涨红了脸,待要再说,吴妈妈呵斥她道:“还不下去,叫小姐听见了,有得说你!”丫鬟们这才各自散去。吴妈妈守在门口,想进去,又不敢进去。祈男在屋里一个人坐了片刻,吴妈妈终于听到她的声音:“来人!“吴妈妈忙进去,祈男身姿笔直挺拔,出乎吴妈妈意料之外,她原不是坐着发呆,竟是站在里间窗前习字!“怎么半天也没个人进来?我这里水就快用完了,也不见有个人来续上!”祈男手里提着笔,指着砚台道。吴妈妈忙陪笑出去吩咐,转身又进来道:“小姐怎么习上字了?该养养神才是。”祈男自管自将面前的一张帖子临完,然后长出一口气道:“还养?再养衣服就该穿不下了!”吴妈妈笑了一下,祈男如此平静倒叫她意外,不过,也算意料之中。“回小姐的话,明天去宋府,还是别带香秀的好,那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一时惹出笑话来,不好收拾。”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