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黄泉恩断

丹霞后山目莲阁中。一张木几，两杯清茶，四目相对。窗棂外的丹霞盛景‘接天连碧’，已因日当正午而渐渐消散，只余下片片余霞在空中残存。“爸……”望着眼前的中年人，林达犹豫着开口，却是不知说什么好。“我给你那颗聚灵珠还在么？”林守真忽然问道。“还在。”说着，林达自腕间的九重葛中取出了那颗黑乎乎的圆球，看见九重葛，林守真的目光迟疑了一下，不过他也没多言，而是自林达手中接过了聚灵珠，接过后林守真微微闭目凝神，半响后方才现出恍然的神情。“你灵府中曾有三魂并存？”他问林达。“是，在吴州救了神女后，神女体内就有二魄，后在昆仑山我被子墨以血光弹攻击，神女为救我而形体受损，便化为火极气藏于我的灵府中，那时我体内便是三魂并存。”提起神女与辛艳，林达的语气淡定。某些人习惯把自己的情绪藏在心底，即便是再大的悲哀，也无须对人言。“怪不得……”林守真把玩着聚灵珠，恍然的表情。“怪不得什么？”林达脑中灵机一动，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怪不得这聚灵珠中集了两个魂魄，那二女在其中，也不知是否挤得慌。”林守真笑而言道。“您的意思是……”林达愣了一下，急忙言道：“她们的魂魄便在聚灵珠中，并没有魂飞魄散？”“正是如此，聚灵珠是我所造，与我神识相联，当我查觉到其中封印了魂魄之时，还以为是你的魂魄，却没想到其中藏着他人。”林守真细细道来，林达听了欣喜之意浮于言表。“那么您可以给她们重新铸造形体，让她们重生？”“当然可以。”林守真的话让林达喜上眉梢，然而，接下来林守真却还有话说，“不过，此举颇耗时间，我最近又杂事繁多，怕是近日里没得空闲。”“无妨无妨。”只要二女能获重生，林达不在乎要等多久，不过，自然也是越早越好，于是他又问：“那么，您什么时间会有空闲？”“千日左右吧。”林守真屈指算算时间，言道。“……三年啊，您可真够忙的。”林达忘了仙人对于时间的观念于他很是不同，此刻听了林守真所谓的‘近日内’，不禁有点腹诽。“哼。”林守真闷哼一声，作势要把聚灵珠扔回给林达，林达急忙连连拱手，陪笑不已。“对了，爸，妈去哪了，她不是和你一起环游世界么？”林达忽然问起了红玉，算算看，他们母子二人已有数年不见，很是挂念呢。“你妈……”提起红玉，林守真面上的神情略有些奇怪，“她回娘家了。”“娘家？”这个答案让林达一愣。“吴州。”林守真又言。“啊？对了，爸，妈让我去的那个黄泉路444号，那是处阴泉灵脉啊，我一到那就遇到了幻像，并且……”“哦，知道了。”显然，林守真对自己儿子的奇怪遭遇没什么兴趣，出言打断了林达的话，他的奇怪态度，顿时让林达心生疑惑。‘这其中，肯定有什么猫腻……’林达心中暗暗下了断定。“你妈的事情有点麻烦，你别多管。”林守真似乎知道了林达的心思，盯他一眼，不过，对于这种要求林达怎能答应，正要抗辨出声，林守真却又提及了另一件事情。“知道丹霞开山，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么？”林守真问林达。“我怎么知道。”林达闷闷的回答。“因为姑射仙子是我的义妹。”很明显，这个答案出乎林达预料，他听了不禁愕然。“有些事情是时候让你知道了。”林守真又言，他面上有着很郑重的神情，林达开始凝神细听。“这件事情很重要，关系到我个人，也关系到天下气运，你要记好了。”越发的郑重其事了，林达急忙点头答应。“其实，我是道宗传人，后来在三百年前由于某种原因叛出宗门拜在了一个高人门下，没想到再过几年，那位高人便被宵小所害，镇压在了小孤山中，我自知实力不济无法助他脱困，便在山河图中闭关百载，直至你母亲唤我出关，此刻几经周折，钳制着他的两件法宝已经一失一损，近年内他便能脱困，我与姑射仙子开宗立派，便是为了奉他为主，在修真界占个山头，你可明白？”“……不太明白。”岂止是不太明白，林达现在简直是满头雾水，除了知道自己的父亲是道宗传人之外，其他的信息林守真都打上了马塞克，那位高人是谁？钳制着他的两件法宝又是什么？为什么要为了这位高人开宗立派？这一个个悬念仿佛一个个问号，叫林达怎么用这些残缺信息将事实拼凑？“其他事情你不用理解，你只要知道，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公事没有私情，知道了么？”林守真循循善诱，让林达对此事的认知向他所期待的方向靠拢，不过林达也并非三岁孩童了，听着林守真话中侧重的方向，立即有了很奇妙的联想。“您和我妈吵架了？因为您在外面沾花惹草？”林达直视着自己的老爸，那目光即便是散仙也无法承受。“……我说你小子在这种事情上怎么那么旁触类通。”林守真瞪了自己聪明的儿子一眼。“我想问问，您究竟有几个结义兄妹？”林达小心翼翼的问着，然后他就感觉听到这个问题之后，林守真有屈指一算的打算。“七个吧。”还好，这是个数手指头就能数过来的数字。“那这七个里，有几个是我的姑姑呢？”这是种婉转的问法，林达真正想问的是，‘您究竟有几个好妹妹？’“……七个都是。”林守真好像也有点不好意思。“您还真是博爱啊……”林达彻底无语，只在那用很责备很责备的目光盯着自己疑似红杏出墙的老爸。“臭小子乱说什么！”林守真也没了散仙风范，大巴掌挥出，那木几窄小，这一掌转瞬便到了林达面前，当然林达也非吴下阿蒙，实力日有所进的他，此刻倒有了抵挡的打算，略略仰首，口中吐出太极图来，挡于林守真面前。“哼！”见自己儿子不服管教，林守真冷哼一声，也是轻轻吐气一口，这口气氤氲紫气，仿佛罗网一般将正在急速旋转的太极图罩住，随即林守真再一吸气，那太极图便来到了他左手里，同时，右手不停，一巴掌落在林达的后脑上。“哎哟！”林达呼痛不已。“岐无甘的太极图落在你手里，真是明珠暗投。”林守真将那太极图扔回给林达。“您老方才用的是？”见林守真很轻易的便将自己的仙器收去，虽说其中也有林达自己并未将仙器完全炼化的原因在内，但是这实力，也可称惊人了，林达再一次认识到了自己与仙人之间的差距。“上清三宝中的东来紫气。”“只是灵器？”林达一愣，上清三宝，是修真界有数的灵器，原本属于道宗，数百年前失落在修真界，此刻看来应是随着林守真一同隐循了。这三件灵器分别为‘三清宝冠’‘灵水蛇引’以及‘东来紫气’，其中‘灵水蛇引’在林达手中，其他两件仍然属于林守真所有。‘东来紫气’应该是三件灵器中最上乘的一件，但是无论如何，那也是灵器而已，林守真怎么可能仗着此件灵器轻易易举的收伏了仙器太极图？“灵器如何？在我手中，普通法器亦可抵挡你的仙器，根基不固，拥有威力再强的法宝也是枉然。”林守真开始教训林达。“是。”林达倒是虚心受教。“未曾完全炼化之前，不要再用那些仙器了，太极图能抵一切攻击，青布囊可掳万种法宝，这些法宝虽然都是妙用无穷，但是你的实力不济，若是遇上仙人，不但要反受其害，甚至连法宝也要被人夺去。”“是。”林达恭敬点头称是。“还有那魂玉贪命，其中藏着一个大秘密，碧落红尘不会任由这件法宝失落在外，你可要小心了。”“儿子明白。”林达又点头，抢来的宝贝肯定是带着麻烦的，在出手抢夺的那一刻，他便想清楚了，这魂玉贪命他是要定了，不为别的，只为羞辱碧落红尘与苏横波，就像苏横波曾经言过的一样，他二人间已是不死不休。诸般事情都已说尽，父子二人便相对无言，各自持着清茶一杯，看窗外碧空悠悠，残霞消散，久违的一种亲近感觉，在彼此的心间漫延，不过，这一刻虽是温馨，却仍有缺陷，林守真眼神温柔而恍惚，似乎想起了身在异乡的佳人美眷。“林达，我会再为你制作一颗聚灵珠。”林守真品了几口茶，开口言道。“不必了，有那东西虽然安全，但始终让我觉得放不开手脚，没有置之死地的决心。”林达摇首以对。听到这话，林守真看看林达，又言：“这样吧，待明日，我会将聚灵珠的制作方法写于竹柬上，以你的实力，或许可以勉强为之。”“……也好。”聚灵珠一事，林守真为何这般执着？林达见了颇有几分不解，要知他元婴已成，除非是遇到了完全无法抵挡的对手，否则元婴出窃保住性命一条还是有把握的啊。对于林达的疑惑，林守真是这般回答的。“不灭明焰，这功法在修真路上另辟他途，想前人之未想，集万种火气于已身，极易获得成就，这一点你也知晓。”林达点头，他修真至此也不过十载而已，便能成就元婴，这几乎是个奇迹了。“但是此法也有缺陷，普通功法修真有九重境界，每层境界皆有相对应的成就，但是不灭明焰没有，他只有筑基一层，或者说，这是个并不完整的功法，在筑基之后，修炼者会取得什么成就，全靠自己的机缘与勤力。”“啊？”林达一惊。“而且不灭明焰筑基虽然迅速，筑基完成后，相对应的是普通修真的元婴期，甚至犹有过之，但是，它并不能帮助修炼者成就元婴，想来，这也是理所当然，元婴是天地五气相调的最高成就，单有至炎火气一只，当然不能成就元婴。”“那我体内的元婴？”“那并非元婴，而是火灵，你也应该注意到了它的形态不同。”“……没错。”林达想想那好似辛艳模样的火样元婴，的确，那并非是元婴。“所以道宗的秘技聚灵珠，你应该学得，将自己的灵识备于其中，以防不测。”林守真又言。“爸，我学的究竟是什么功法？它最终会把我变成什么样子？”林达终于问出了他迷惑许多的疑问。“大道千条，殊途同归，你走的路和我走的路未必相同，这个问题只能由你自己来回答。”林守真这个回答很有哲理，也很不负责任。林达听了默然不语。他心中尚有些许疑问，却是不知该如何出口。“楼兰一战，我知你尚有许多遗憾，但那事牵扯太多，若是涉足其中，必成修真界的公敌，即便是我，也帮不了你，你要记牢了。”谈及倾城，即便是强如林守真，语气中也有退避三舍的畏缩，这实在是很罕见的事情。就算方才说起林达抢了苏横波的魂玉贪命，林守真的口气也是极淡的，仿佛碧落红尘不足惧，而面对倾城那事，林守真语气中的自信却是不见了，难道倾城身上的麻烦，比整个碧落红尘都要厉害？“倾城身上究竟有什么秘密？”“那是个比天还大的秘密……”林守真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然而，他忽然眉梢一动，像是查觉到了什么，口中兀自喃喃自语：“终于来了。”“什么来了？”“麻烦来了，我们走。”说着，林守真探过手来一抓林达的肩，两只金色蝴蝶绕身而过，两人的影子，便在瞬息间化做虚无，转瞬消失不见。此刻，就在父子二人谈天的功夫，身在朝凤宫左近的观礼诸修真，也在观看一场热闹。那热闹的主角，此刻脚下踏着菩提叶，浮空飘于东侧观礼台近前，朝着姑射仙子抱拳开言。“闻笑笑代家父闻仲恭贺丹霞开山大礼。”小女孩闻笑笑大声言道。对于闻笑笑的出现，在场诸人均是感觉理所当然，等了许久，终于有黄泉仙人来恭贺丹霞开山了，然而这时，却有几个细心的修真，注意到了闻笑笑应对姑射仙子时所持礼节，只是寻常修真道上的尊长礼，并且是黄泉中后辈遇前先辈时所应执的弟子礼。这……似乎别有隐情呢。有人意识到了这一点。而身在东台上的姑射仙子，面对闻笑笑的恭贺，却只是微微一笑，没有过多表示，因为她知道闻笑笑尚有下文。“家父特赠法剑一件，恭贺姑射仙子开宗立派。”闻笑笑直呼姑射仙子之名，而不以仙师尊之，这一下即便是所有查觉到方才那异常的诸修真们，也感觉到事情不对头了，彼此之间交头接耳，疑惑的目光，直盯着闻笑笑。身在诸人目光之中，闻笑笑并未感觉有丝毫不自在，女孩自身后抽出法剑一把，那剑色泽呈碧，也是件不错的法器，可是用来恭贺开宗之礼，未免过轻了，何况是出自拥有全修真界最大藏宝库的闻仲之手，更让人觉得诧异。不过，接下来闻笑笑的动作，则会让他们愕然失声。只见这女孩樱口微张，吐出一柄宛如蝶翼般轻巧的七彩小剑，那小剑方一吐出，闻笑笑便将手中碧色法器向空中抛去，然后七彩小剑当空一划，那碧色法剑，已然被截成两断。这一刻，无数人为之震惊。直看着那两截残剑跌落尘埃，才有修真失声惊呼。“断剑弃盟！”昔日黄泉十二仙结成盟约，是在天柱之下以四极为证，彼此发誓永生不弃同甘共苦，却没想到在千年后的今日，闻仲却把一柄断剑送上了丹霞山，此剑一断，便意味身为黄泉仙人之首的闻仲，已将姑射仙子自黄泉仙人中除名，这举动，实在是让人震惊。“自此后……”闻笑笑转回身来，张目四顾，开言发声，道：“姑射仙子与黄泉再无半丝瓜葛，有断剑为证，有诸位道兄为证，我闻笑笑代闻仲在此以忘川为誓，天地共鉴！”闻笑笑这番话说得钪锵有力，置地有声，也听得在座诸修真茫然加愕然，不知该做什么表情才好。“你我，与在座诸位，都是历史的见证人，见证了一个王朝的覆灭与另一个王朝的兴起……”其时，林守真已带着林达来至场中，父子二人藏于西方台下，恰好听到了闻笑笑的宣言，林守真听过后淡然一笑，说出了上面的话，而林达面对这一切时，却并非那般从容，他愕然的表情，如同所有人一般。“爸，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林达仔细凝望东方，却见姑射仙子对于闻笑笑的言语也并不在意，素手轻抬，招来一阵风雨，瞬息间已将那两截断剑打成了飞灰，似乎闻仲的举动早在预料中，见此状况，林达不禁开口问着。“道不同，不相为谋，闻仲为人顽固不化，他的时代早该结束了，妖如何？魔如何？同是天地所盈日月所生，谁又能比谁高上一等？”林守真冷笑着开口，他的话，却又让林达如堕云雾中。“爸，你在说什么啊？”“没说什么，该你上场了。”说罢，林守真一推林达，又是一阵景致变化，林达感觉眼前一花，人已到了比试台中央。其时，闻笑笑正站在那里，口中兀自道着：“黄泉闻笑笑，应开宗之礼，在此向丹霞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