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白玉流金

天上白玉京，五楼十二城，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白玉京，是一座仙城。地处修真界东南的这座仙城，南临稷墟，东连赤水，占地近万里，其格局之诙宏，气势之庞大，修真界无有可与之比肩者。而且这等堪称奇迹一般的建筑群，并非是如同昆仑墟一样来自天地造物的鬼斧神工，其一楼一阁，一砖一瓦，皆是由修真中人亲手所筑。耗费百年人工，动员修真无数，才有了今天的‘天上白玉京’。白玉京十二座仙城中最高的流金城，高足四十五万步，传说登临最高处，可望见昆仑墟的九重增城最顶端，不过，昆仑墟与白玉京，分别位于修真界的南北两端，相距数万里之遥，这般距离，要视力非常好才能望得到吧……流金城虽然是座空中之城，但这座城并非全部建于九重云霄之上，其格局远远望去，就如同一只下矮上高、极其尖锐的陀螺。自地面起一万步，是为城基，由细而粗呈流线形，过了城基，到了中端的圆环，最大直径处约有百余里，这是流金城可供居住的区域，中端向上，便是一座巨塔，此塔高足四十余万步，塔身越往上越是窄小，最高处只容一人立足。塔的最高点，已经超越了青冥界，直达无尽虚空。十万步高有罡风裂骨，二十万步有流冰凝心，三十万步有业火吸魂，三十万步以上，才是只有仙人可以达至的青冥界。此塔名为登仙。意指若是有修真能够登上此塔最高处，便可立地成仙，羽化飞升。碧落红尘中时有修真将此塔视为成仙捷径，但万年以来，除了碧落之主傅青衫，无人能够站在登仙塔的最高处俯视芸芸众生。于是面对着这条仙人之路，碧落红尘的修真们或者敬畏的仰视，或者信誓旦旦的想要征服，极少人会用平常心来看待它。其实，这不过就是一座用来看风景的塔而已。登仙塔万步之高的地方，风景就已经很美妙。脚下围绕着缥缈无依的云气，目光所及，赤水、八百山等美景尽入眼中，大地如棋盘，山水如秤子，登临其上，一切尽在胸臆中，如果不是心中藏着难言的郁闷和烦恼，这一刻，林达也许会很有兴致的吟首诗之类的。可惜，他此刻没这个闲心。摊开手掌，看看自己光滑有若石削的掌心，林达更加的郁闷。‘生命线事情线爱情线一条没有，这家伙是个怪物么？’正在重复着三个月以来每日必行的郁闷功课，忽然有轻巧急促的脚步声在背后响起，接着便是一个银铃般清脆的嗓音。“方师兄，师父在等你呢。”回过身，林达，或者说是占用了方敛眉身体的林达，微微皱着眉头，看着眼前这个用红头绳扎起两根小辩的十六岁明媚少女。“鱼鱼，不是跟你说了我行功的时候不要吵我么？”“哪有吵哦？”鱼鱼的容貌称不上漂亮，但是小麦色皮肤、火红的短袖对襟褂子和同样火红的七分敞筒裤，还有嘴角上永远挂着的充满活力的笑容，这一切都让她像朝霞般灿烂。是那种能把人点燃的火红朝霞。“是正经事啊，快跟我来，要不然姐姐会骂的！”口中虽然叽哩咕噜的催促着，但那边厢灿烂少女已经等待不及，上前几步牵住林达的袖子，连扯带拉的带着林达向塔下走去。“鱼鱼，不要闹，而且，你要称碧瑶宗师为师尊，不是姐姐……”碧落红尘也称得上修真界第一宗门，门下竟然会有这般不拘小节的女弟子，在三个月前就让林达吃了一惊。以方敛眉的个性，会如何对付她？会不会先是笑颜相对，然后在背后下毒手除了这个烦人的小东西？不过林达不是方敛眉，面对小鱼鱼的热情，他没办法无动于衷。后来才知道，三个月前的那个时候，应是方敛眉与鱼鱼的第一次见面，鱼鱼是红尘六宗宗主碧瑶的新收弟子。这个叫鱼鱼的女孩子，未上碧落修真前是北海边一个散修的女儿，后来其父母被仇家所害，恰好六宗宗主碧瑶经过那里，便顺手救下了她，再顺手杀了那几只妖兽替鱼鱼报了仇，于是，鱼鱼也就成了碧瑶的新进弟子。新进弟子，什么都不晓得，自然也就不会畏惧方敛眉平日里攒下的威名，才会与其如此亲近，实际上，也许是天性使然，她对谁都是这般亲近与热情。鱼鱼和林达下得登仙塔，延着白玉石阶一路行来，路上所遇碧落弟子皆是对着林达恭敬施礼，未过片刻，便到了在流金城东侧的一座大殿。这座大殿以青玉为基，红玉为顶，飞檐斗瓦，锐气千条。此殿名为阳舍，是流金城最为辉煌的建筑物。进得阳舍，林达张目一望，这才晓得事情果然很正经，或者应该说是很麻烦。那负手立于大殿中央，穿一身火红战甲，渊停岳立，只是望着背影就很给人压迫感的，分明就是碧落红尘的二宗主，杀戟烟赤霞。而坐于烟赤霞下首的，穿青布褂衫，戴七孔文明巾，书生模样的，正是碧落红尘的四宗主金亦行。“敛眉，你来了。”就在林达心中一沉的时候，一个珠玉落盘般清脆的美妙声音响起，林达向声音来处转过身，微微欠身。“见过三师叔。”又向烟赤霞与金亦行欠身。“见过二师叔，见过四师叔。”“嗯，都是自家人，不必见外。”说着话，碧瑶身姿款款的自林达身前经过，轻抬素手扶了他一下，林达顺势站起身来，看着眼前穿一身玉白曳地长裙、面容精致俏丽恍若二八佳人般的碧瑶，眼光不禁深深的停留了一下。林达瞬息的痴迷让碧瑶嘴角绽开了一丝笑容，转瞬又消失不见。而站在二人身边的鱼鱼，似乎看到了这一切，又好像什么都没看到。“姐姐，我完成任务了！”鱼鱼很灿烂的笑着。“小鬼头，要叫师父，不许叫姐姐，听到了没有？”碧瑶用手指头点着鱼鱼光滑的额头，略带嗔怪。“可是姐姐没有师父那么老啊，而且姐姐这么漂亮，鱼鱼很喜欢姐姐呢，是师父的话鱼鱼就不能喜欢了。”“呵呵……”鱼鱼天真娇憨的话引来碧瑶一阵轻笑，关于称呼上的忌讳也就没再计较。看着天真的鱼鱼，林达也在微笑，不过，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咳！”碧瑶与鱼鱼间其乐融融的师徒相会，并没有让烟赤霞的心情好转，他重重的干咳一声。“方敛眉，你的伤，好了没有？”烟赤霞沉声道，炯炯的目光盯着林达。“禀二师叔。”林达恭敬言道，“修养三个月，弟子的伤已经好了大半，不过仍无能力御使七修剑。”态度恭敬中透着疏远，像是与谁都亲近，却又与谁都不交心的模样。这是方敛眉的个性。三个月前，林达以方敛眉的模样初到流金城，还担心会被识破，不过后来才知道这个担忧全无必要，方敛眉言行孤僻，极少与人交往，虽然贵为碧落之主的唯一弟子，却是根本就不参与派内事务，与之有过亲密交往的碧落弟子或者宗师根本就没有，所以林达只要保持方敛眉那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有礼模样，就万事大吉。不过，还有一个麻烦，那就是不参与任何碧落事务的方敛眉，却是已经闭关千年的碧落之主傅青衫的唯一传信人，也就是说，碧落中人，包括地位尊崇的二宗主烟赤霞，想要与傅青衫勾通，必须借由方敛眉来传信。这是件很诡异的事情。“哼！姑射仙子开丹霞山，与妖族亢瀣一气，枉顾廉耻，有悖伦常……”烟赤霞满脸愤怒的样子看起来还挺正义，不知情的人见了，真会以为他在为姑射仙子开丹霞收妖族为弟子的事情而义愤填鹰。不过，林达却知道眼前这仙人为求力量已经入了魔道。妖族是天成，魔却是仙人堕落而生，论起在修真界的名声，魔比妖要恶劣许多。所以此刻看他的模样林达很想笑，并且有点不解，烟赤霞以丹霞收妖为借口，逼着方敛眉去见闭关中的傅青衫，究竟是为什么呢？“这个……”好不容易寻着烟赤霞话中的间歇，林达急忙插口，“二师叔，弟子此刻实在是无力驾御七修剑叩天关，还望二师叔宽限几日。”天关在栖霞城，白玉京中最南端的一座城，因为傅青衫闭关，整个栖霞城都成了禁地，只有拿着七修剑叩开天关才能进入。“三日。”烟赤霞冷冷一言，“与丹霞宣战一事刻不容缓，再给你三日期限，如果无法叩启天关，你便要交出七修剑。”“这个不妥吧。”林达一愣，随即怒上心头，他虽非方敛眉，却也被烟赤霞这夺夺逼人的态度弄得火冒三丈，“七修剑是师尊亲手交付，并且他老人家亲口嘱托，无论何种情况，均不可交与他人。”当然，这是胡扯，林达只知道七修剑是傅青衫传于方敛眉的，其他情况一概不知。他非要保住七修剑的理由很简单，因为他根本就没办法驾御这七柄剑，又如何将它们交出来？听闻林达此言，烟赤霞、金亦行、碧瑶三人，却均是面露讶然之色，三道不同程度的惊讶目光，盯向了林达。林达一见顿时心中暗叫糟了，他是不是说错话了？“傅青衫把七修剑全部传于你了？”沉默半响，烟赤霞闷声开口，语气中带着很不愉快的味道。林达沉默。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七修剑是碧落红尘的至宝，此刻也的确就在林达的储物囊中，不过林达无力驱动，更不知道七柄剑是不是全在里面。“哼！傅青衫太宠你了！一个不满二十岁的毛头小子……，哼哼！”烟赤霞恨声开口，眼睛盯着林达，凶光毕现，似乎想要吃了他。“敛眉虽然年纪尚幼，但是年少老成，颇有谋算，也不算某个号称心思机巧后辈第一的无能之辈，将派中的至宝都丢了出去，你说，是不是啊？”碧瑶笑颜如花，轻轻巧巧吐出的几句话，却让烟赤霞面上的颜色不断变化。“碧瑶，你虽然代傅青衫掌着派内大权，可是，此刻修真界风云变幻，以你之能，根本无力应对，若有个差池，莫怪我不念旧时情义！”话说完，烟赤霞也不久留，大步向外行去，金亦行起身随之，在经过林达身边的那一刻，金亦行笑了一笑，伸出三根手指。“记住了，三日。”望着烟赤霞与金亦行二人的背景，碧瑶面上的笑意也渐渐消失。“一个莽汉，一个斯文败类！”面若寒霜的碧瑶冷冷晒道。听到这句话，林达终于彻底明白了，碧落红尘内部根基不稳已经到了这种程度。几个宗主的矛盾，**裸的摆在后辈弟子面前，甚至不加掩饰。“敛眉，你也看到了，若非三年前门主曾经自栖霞城传出过令喻，让那个莽汉稍稍收敛，今日他就不止做到这种程度了。”碧瑶很落寞的表情。“这个代理门主之位，我并不在乎，我只是想守护好门主交付的东西，可是……”幽怨的表情和语气，是个男人都该心动，不过林达却注意到了碧瑶话语中透露的另一个信息。“三年前，师尊传下的那道令喻，的确让二师叔有所收敛，可是那道令喻也并未被二师叔放在眼中……”三年，这个字眼刺激到了林达，虽然不知道傅青衫传下的令喻是什么内容，不过，顺着碧瑶的语气往下说，可能会得出一些意外收获吧。“那个莽汉自然是不甘心的，可是门主一声令下，他还是得乖乖的去楼兰捉拿那个万年妖灵。”听到这句，林达脑子中嗡一声响，他苦寻三个月而无人知晓的真像，离他很近了。“说起来，那个万年妖灵厉害得紧，黄泉仙人中的王子乔也在楼兰一役中殒命。”因势利导，一点谈话的小技巧，林达强忍心中激动，不露声色的言道。“的确，若非那妖灵与黄泉仙人苦战在先，烟赤霞和我还拿不下她。”碧瑶似乎想起了那一战的艰苦，神色凝重。“这么厉害的妖灵，希望困禁之地能将她困得死死的，别让她再出来害人。”林达小心翼翼的试探着。“栖霞城已成禁地，又封在万年玄冰之中，便是大罗金仙也没办法脱困的……”碧瑶一句话说出，林达情不自禁的握紧了拳头。他终于知道了碧落红尘囚禁倾城的地点。栖霞城。“敛眉，你有点不对劲哦。”林达面上表情虽然没有波动，但是**的碧瑶，却查觉到了那么一点不对劲的地方。“是，三师叔，与那丹霞少主一战，令弟子受创甚深，最近总是感觉元婴摇曳不稳。”林达叹了口气，言道。“那丹霞少主，名字叫林达么？还真是个厉害的小家伙，还有你。虽然有门主灌顶输功，但是小小年纪能达到元婴期，也是非常了不得呢。”碧瑶赞了一句，又道：“烟赤霞许下的三日期限，不必在乎，有我在他不敢怎么样的。”“弟子会尽力在三日内养好伤势，请师尊出面来压压二师叔的风头。”“你明白我的苦心就好了。”“弟子知道。”林达很谨慎，谨慎到了一句废话都不敢多说的地步，毕竟自从他在人间界重伤，被碧落弟子带到流金城以来，就如同入了虎穴狼窝，一个大意，便有灭顶之灾。不多言，不多问，每日里就是借着养伤为名躲在流金城中，所以直至今日，他才知道了一些他一直在关注的信息。倾城在栖霞城。要进栖霞城，必须叩天关，要叩开天关，必须拥有七修剑。于是林达决定闭关三日，在这三日里，炼化这件特别的仙器——七修剑。之所以说七修剑很特别，是因为这套七为一体的法宝，在修真界极其罕见。并且，从崩劫剑到不知名的最后一剑，七剑的等级依次上升。从灵器到仙器，崩劫、双刃、无遮、圆舞，此四剑，每柄剑皆非凡品，林达曾在方敛眉手中见识过这前四剑的威力。至于第五剑轮回……想起当日在小城上空，与方敛眉的一翻大战，最后那个黑色的不见底的旋涡，是轮回剑的威力么？轮回？此剑真是剑如其名，可以剥离魂魄，主导其归属么？怎样的仙器，才拥有这般超越生死的威力呢？在那日的一战后，林达对于七修剑有了莫名其妙的畏惧感，这也是他在流金城三月而不敢炼化七修剑的原因。可是现在这般情势所逼，不碰这七柄剑是不行了。于是，林达静室中闭关三日。结果在第一日中就出了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