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字 女娲之影

林达又回到了小孤山附近，周遭的情况，却有些出乎预料。原本热热闹闹旌棋招摇的大战场面，已经沉寂下来，到处可以见到修真或者妖族的尸骸。特别是小孤山的近十里范围内，尸骸更是叠的小山一样高，血气升腾几乎熏乌了天空。杀场一样的惨况。以小孤山为限，修真与妖族依旧泾渭分明。从小孤山周围的环境中，能看到连场顶级大战的痕迹，小孤山所处的八百山本来山峦处处，但在这一刻，山峰被削成平地，平地则是凹成了山谷。残缺土地上，每处留着法宝或者飞剑的痕迹，或者黝黑或者血红或者惨绿……御剑飞近小孤山，一见所见，都让林达觉得触目惊心，更加疑惑的是，他只不过才去了白玉京一小会儿，战争怎么就已经残酷到这种程度？莫非……？林达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群妖会聚的小孤山就在眼前，林达却停下了脚步，他从怀中掏出三枚通铭古币，扔在掌心，开始推算。周易之术，林达学得不太深，只是傅青衫在两百日的言传身教中，教会了他一些。这门技术，简单来说，就是根据环境，来推测已经发生过或者未曾发生过的事实。林达现在扔铜钱，只不过是为了算日期。这很简单。结果很快就出来了。“竟然已经过了七天……”林达心头微微诧然。被六位散仙推动的逆文祖大阵，那错乱困果的效力简直可以称之为恐怖，林达不知不觉间就在其中困了七天。这七天里发生了什么事？林达念及林守真，心中一急，急忙御剑向妖族大帐飞去，走到半途，又觉得不对，为了避免被妖族误会要一路杀进去，他收了飞剑，展出炽白如雪的圣翼。这样看起来就像是妖怪了吧？一路飞去果然没有受到阻拦。近距离观察，更让林达看到了妖族现在的情势，妖族的数目少了很多，看起来稍微弱小一点的妖族，已经在连日大战中被淘汰。此刻留在妖族阵营中的妖怪虽然数目暴减，但是却个个都是强者。帅帐就在眼前，守卫帅帐的，仍然是妖猴族，孙玄正抗着铁棒百无聊赖的蹲在那划圈圈，一看林达，他顿时兴奋起来：“人妖兄弟，你回来了！你回来的太晚了，大热闹没赶上，你不知道啊，昨天那一战是惊天动地，俺一根铁棒砸死了一百来个修真……！”“好了好了。”林达听了孙玄的话，有掩耳的冲动。妖族与修真，势不两立，这一刻更是到了兵戎相见不死不休的地步，那么，他自己，该站在什么立场？真能狠下心去为了打倒闻仲而亲手染上无数修真的血？两难之局，令林达心头烦乱，挥挥手打断孙玄的罗嗦，一闪身进了帅帐。帅帐中的场面更是火爆。小孩子模样的覆海应龙，正在那里狂拍桌子。“老子手底下三百龙骑，折了大半！明天不把闻仲扒皮拆骨放小孤山上烤个灰飞烟灭，老子应龙两个字就倒过来写！”“这样倒好，你昨天不是倒了一次么，今天再倒回来，还是应龙，省得我通讯录里还得改你的名字。”离天火鸦在另一边冷冷嘲讽。“乌鸦嘴你说什么！”应龙望着火鸦，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张牙舞爪的就要冲过去。“好了好了，应龙兄，火鸦兄，你们先竭竭……”打圆场的，依旧是林守真，现在林守真的状况比上次林达所见时，又凄惨了几分，浑身上下的袍子没一处完整地方，只有那张脸，还是干干净净的俊秀无比。看来自己老爸打架有先护脸的习惯……林达心中猜测着。“回来了。”林守真懒懒得一抬手，算是招呼过了。“是，耽搁了几天，白玉京那边不用担心了，他们两不相帮。”林达先把白玉京的事情说出来。“哦……”林守真点点头，言道：“这倒是个好消息。”“好个屁！”矮矮胖胖的吞山巴蛇接口言道，“妈了个巴子的，白玉京那帮家伙不来，我们就输得好看点，他们来了倒好，直接一吹六二五，大伙一起死翘翘！”“你才放屁！要不是你他妈的临阵变卦，昆仑陀飞会被眉间赤和麻姑砍死？你他妈的是内奸！”应龙换了目标，开始吞山巴蛇吼。“你二大爷的，我……！”吞山巴蛇张口吐出一摞子脏话，听得林达目瞪口呆，这种遍数各种方言，集百家之精粹，只在传说中的骂人方式，竟然出现在一个天妖口中，真是让人惊叹啊。“我……！”应龙不干势弱，虽然词汇量不及对方丰富，不过他胜在气息悠长力大声沉。两位天妖看来是一时之瑜亮，匆忙间也分不出个胜负。林守真和林达交换了个眼色，两父子肩并肩的悄悄撤了。一路上看见狰狞二老依旧在下棋，曾经见过的黑玉麒麟却是没了踪影。出了帅帐，林守真长长的吁出一口气，心神一松的样子，然后脚踏虚空，向小孤山北边，没遭到过战火洗礼的那边飘去。林达同样使出赴青冥的本事，跟在林守真身后。“老爸，情况怎么样？”“嗯，还好吧。”林守真指指那边的妖族众。“开战时，覆海应龙带来了三百龙骑，昆仑陀飞有一千部将，狰狞二老有随侍一百，黑玉麒麟有子弟近万，吞山巴蛇的小弟好像都被他吃了，所以只有他自己……”“剩下的，都是知道了这个消息主动来投靠的妖族。”“许多，都是被修真们欺负过的，我祭出孔拜火曾经定下的先祖盟约，对他们发出召集令后，他们看到了希望，就过来了……”“结果，连场大战，死伤无数。”林守真叹了口气。“我想说自己对不住他们，可是，说不出口。”“老爸……”林达看着林守真的侧脸，心中百味掺杂。“其实按照事前估计，妖族和修真实力相当，闻仲召来了眉间赤麻姑陈抟钱铿黄元吉，我们有应龙火鸦狰狞二老陀飞和巴蛇，可是妖族这帮家伙，实在是不堪大用，一个个任意而为，所以会败得这么惨。”林守真的语气虽然依旧淡然，但是林达却看得到，他的双手攥成了拳头。“现在，进不得退不得……”林守真和林达这时已经到了一座峰头上空，他们身下的这座小峰，景色优美，绿意环绕间有一座竹屋。“别说这些扫兴的事了，我带你去见个人。”说着，林守真降下身形，林达急忙随在其后。“见谁？”这时林守真已经推开了竹屋的门，一闪身进了屋子，林达跟在他身后。“林达！你来了！”刚刚进屋，还没看得清屋内的格局，林达已经听到了一声欣喜的呼唤。接着一个柔软的身体就扑了上来，带着香风。“唔？”林达直到抱住了怀中的女子，才分得清，这女孩子竟是绿萼。“绿萼？你怎么在这？”“我一直在哦，林达我好想你，记得我跟你说过有重要的事情么，现在那件事……”绿萼在林达耳边嘀嘀咕咕，林达听得一阵头晕，她究竟想说什么啊？“咳咳！”那边林守真干咳着，林达才想起自己还保持着怀抱绿萼的尴尬姿势，不禁脸上一阵潮红，急忙将绿萼松开。绿萼却不觉得怎么样，仍然在那里不停的说话，直到林守真出言打断。“陀飞怎么样了？”“好了一大半了，正在那躺着呢。”绿萼伸出如白葱般的手指，向屋内指去，林达这时才看到，屋内的竹塌上，躺着一个头形火红并且很怪异的高瘦男子。那就是昆仑陀飞。此刻这个威名赦赦的宇内九妖，状况看起来很凄惨。躺在那里的他，少了半只胳膊，半条腿，闭目不醒似乎在沉睡中。“被眉间赤和麻姑缠住了，我们来不及救他，身体被干将剑砍得四分五裂，很惨……”林守真解释着，“现在他看起来挺好的啊？”林达又仔细瞅瞅，这陀飞除了缺了胳膊腿外，面色红润平静，似乎没什么大碍。“那是因为你，也是因为绿萼。”林守真笑了。“因为我？”“是啊。”绿萼在旁欢快的接口。林达一时间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感觉。“六个时辰了吧？是不是能够再施展一次了？”林守真问绿萼，这是一个让林达听起来非常莫名其妙的问题。“差不多了，林达你仔细瞧着哦！”绿萼嘻嘻笑着，挺得意的模样。“哦。”林达茫然的应了一声。只见绿萼走到陀飞身旁，闭目凝神，一收脸上的嘻笑表情，很端庄肃穆的模样。接着，她伸出手指，开始在陀飞身上写字。林达看得清楚，心中一动，这分明就是他曾经教过绿萼的仓颉生字。这个仓颉第三字，一直和林达无缘。因为写出这个字要心中爱意充盈，林达却是很少会对什么东西有爱。不过绿萼就不一样了，这个天真善良的女孩，看什么都是好的，于是，生字符，在她手下，便是另一种模样。一横一划的符字写出。整个室内，忽然有了异样，那是一种微微的玉光，从绿萼手底下的符字中散发出来。这玉光白而通透，有种很圣洁的感觉。接着，玉光凝结，在绿萼将符字写完那时，蒙蒙的玉光，已经聚在陀飞的身上，化出了一个女子模样。不，并不是个女子，她上身如人，下身如蛇。如蛇……！林达浑身一震，张大嘴说不出话来，因为他意识到了自己见到了什么。那人由白光幻化成的蛇尾女子，将手放在陀飞身上，白光渐渐消散，同时一幕奇迹出现，陀飞断掉的手和脚，以肉眼能见的速度开始生长……林达指着那个渐渐消失的玉白人开，口唇开合几次，才说出一个名字：“女、女娲！”那玉白人影回首，一直模糊的面容，似乎清晰起来，她给了林达一个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