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黄菊的心痛

死亡是什么？孔夫子说，未知生，焉知死！故此“儒家”学说避谈死亡，中国人对“死”也极之忌讳，大概都不敢提起及面对。虽然如此，死亡却不会因你的逃避而消失，它还是一直守候在所有人身旁，稍有机会，死亡便降临，令人防不胜防。故此，谁也不能掉以轻心，否则死亡便会把你拖走。有两种人对死亡的态度截然不同，一种是有财有势的富人，另一种是濒于困境的穷人。富人大鱼大肉，生活享乐不尽，若然死亡突然威胁，反应多是手足无措，容易崩溃。穷人正好相反，面对死亡，迎向苦难，穷人都在艰困生活中得到极大考验。害怕，这种感觉并不可能出现，他们背负的重担很少，没啥可怕，也就可以积极面对，竭尽所能迎战。死亡难以摧毁穷人心志，也就不能把穷人拖到崩溃边缘。当然，这是一种相对而言的推论。穷人比富人更意志坚定，更坚强，更勇不可当，在“骗局”中清楚得到体现。最后关头，朱子皇帝被春雪的一句话猛然唤醒，他当然不愿意就此死去，当然不愿意连个丫头也比不上，因此朱子疯狂吐力推动大石，就算背后尖刀已刺入肉，剧毒已攻入内脏，朱子也毫不在乎。他肯定自己要死，但死也必须死得光荣，杀呀！一声自心底爆发出来的宏亮叫喊，朱子竟能把大石推动，他身旁的春雪也一样，竟然奇迹地全身充满力量，不住奋力向上推大石，推啊推，把大石反方向的直推上倾斜通道。千斤重大石，又怎可能以二人之力推上斜道？朱子、春雪没有停下来思量，二人一鼓作气，狂力不断推上，一步接着一步，充满力量的四肢百骸，爆发令人兴奋至极的气劲，一直把大石从最底处推向顶，推呀推，急步再上，突然“啪”的一声响起，压力全消，大石在最高处掉下突然拉开的一个机关大洞去，大洞随即又再封合，两人终于正正式式的破了“骗局”。朱子与春雪兴奋的拥抱，一再狂吻春雪，这一回春雪也大胆起来，有时稍稍反攻，主动的轻轻向皇上偷吻。缠绵不休，难舍难离，是因为二人共历生死。朱子突然哭了起来，抱着春雪泪如雨下，哭得十二分痛快。朱子呜呜咽咽道：“呜……，多谢妳啊，春雪，若非妳在最后关头作出鼓励，朕……早已崩溃了！是……妳救了本皇，是妳的功劳，多谢妳……这皇后……！”朱子忽然痛哭，春雪也哭个泪流不止。她太快乐、太喜悦，“南皇朝”终于后继有人了。朱子皇帝能在死亡边缘奋力挣扎，反败为胜，已证明他过渡了最大的考验关口，爆发出潜在皇者能耐。春雪并不懂得太多，但她可以肯定，朱子已经脱胎换骨。他的眼泪，已正式把昔日的无知、愚昧送走，这位龙位上的天人，他日必然干出惊天动地的大事。朱子拭干眼泪后，平复了心情，淡淡然道：“东海星宿这老不死真了不起，他设计的机关精密奇诡，更重要的，是局中有局，唉！若非有春雪妳这丫头的突然唤醒，朕也不能支持下去哩！”春雪回望后头的倾斜通道，始终一脸茫然，不明所以，心里疑惑满腹。但自己只是一介小婢仆，当然不敢张声求问。朱子瞧见小婢狐疑满脸，一派傻兮兮的呆愕，当下笑道：“妳一定被我俩先前的突如其来神力，吓得发傻了。哈……，让朕来好好给妳说个明白吧。朕相信底部石墙上刀尖的剧毒，若碰上咱们体内“风流毒面纱”的毒，在以毒攻毒下，便会产生一种什么爆发的激什么，从而令我俩充满劲力，非单不会被大石压死，反而能够神力充沛，推巨石上顶处。”朱子的解释极简洁，春雪当然明白，也就不住的点头。朱子难得有机会表现聪明智才，也就继续下去，笑道：“东海星宿设下这“骗局”，是要考验人的自信、定力。一次又一次的挫折，只要仍不肯死心，最后关头，刀尖上的毒便会救人逃出生天。”“骗局”，主要是告诉入局者，当局者迷，最懂得欺骗自己的，就是自己。自欺欺人，真正的意思是自我放弃，潜力仍未发挥到尽，机会仍在，不能因沮丧而崩溃，自己才是失败的真正源头。在放弃之先，每个人内心总会说是已绝望了。但实际又如何呢？只是自己编织的“骗局”吧，没有放弃，拼死而为，最终曙光便会出现！朱子拖着兴奋的春雪，在顶头处发现了两颗红色的解毒丹药，吞下后再取走数颗普通的白色丹药，便走到机关尽头，只要拉动把手，“骗局”出路的大门便会启动，如雷贯耳的掌声即将降临。朱子对着春雪微笑，又紧握她的手，再低头深深一吻，笑道：“来，我俩一同拉开机关活门，一同接受胜利欢呼！”“骗局”的一方有了结局，毛九里、夜无情闯“死局”又如何？“痛”是毛九里唯一的感受，他双肩不停被疯了似的夜无情狠狠噬咬，痛得如撕裂心肺，血肉淋漓。她先前双脚被刺伤，一定同时有毒液侵入内腑，当毒力攻升上脑，夜无情便成了只懂噬咬人的狂性疯物。背负着她，鞋底又破穿，脚下尖石刺得神经绞痛，简直跟上刀山一样痛楚难当。还加上身上伤口因毒性而溃烂，阵阵刺骨的痛如电殛不停割入，什么是痛不欲生，现下的毛九里才清楚明白。前面要走的路太长，背负着不停痛噬自己的夜无情，这担子实在太重，唯一自救方法，便是双手一甩，把上面的她掉弃。担子只要消失，前面的路便轻松得多了，若不变的坚持下去，绝大可能结局是一同埋葬于“死局”内。全身的痛足以摧毁任何人意志，这里一阵剧烈刺痛，那里又一阵绞痛，痛得要死，痛得要命。毛九里痛得头昏脑胀，却哈哈大笑起来，仰首笑道：“哈……，蠢死臭星宿老鬼，你以为痛便可以摧毁我么？你这“死局”对付其它人可以，却收拾不了我毛九里呀！我来跟你说，身上的痛、五脏六腑的痛，痛得我难以忍受，但最可怕的痛却不是这些，而是心痛呀！”毛九里怒目狂瞪，一步又一步的踏向前，竟不怕痛楚煎熬，一直奋勇挣扎。他当然感受到几近五马分尸的剧痛，但毛九里却把一切以口宣泄出来，不停骂道：“心痛呀心痛，黄菊，是妳赏赐给我的抽搐心痛，呜……，一直摆脱不了，可怕得比死更难受呀！”每踏出一步，前面的石头更尖，刺痛感觉更烈、更猛，但毛九里已陷入悲苦的回忆中，暂且已抛开皮肉感受的一切。毛九里高声狂喊道：“十年前在“月雁城”，有个傻头傻脑的毛九里，竟想学赖蛤蟆要吃天鹅肉，在大街上碰上一位绝色美貌的大家闺秀“黄菊儿”，为了向她示爱，哈……，赖蛤蟆竟斗胆的每天送上一束黄**，渴望得到美人垂青，更渴望有一天能打动芳心，要她看上自己。”不住高喊狂叫投入回忆中，心底的痛已渐渐盖过肌肤又或内脏带来的痛。毛九里继续踏步向前走，一个人茫然喊道：“臭星宿老鬼，你知道嘛？我又胖又丑，又臭又举止恶心，根本绝非好对象。黄菊儿美得像天仙下凡，又是大户人家，门当户对的俊逸公子、才子，每年每月不知有多少向她示爱，如我此等只懂狗屁的丑男人，虽然自夸好丑但好温柔，要夺得芳心，简直痴人说梦啊！”背上的夜无情痴疯没完没了，咬完肩膊又再咬耳朵，好端端的毛九里已血流披脸，相貌甚是骇人。但他却都不去理会，只任由夜无情咬个痛快，因为毛九里绝不肯“放弃”自己的女人！他一步又一步的忍着剧痛踏前，仍在喊道：“哈……，要感动玉人，才能有机会让她对我留意啊。对了，所以毛九里继续坚持每天一束黄**的送花攻势，从不停止。当一个又一个的公子哥儿又来又往，抱着满心欢喜发动情爱攻势，却带着无奈离去，如走马花灯，起伏不停，而我毛九里，依然是每天一束黄菊鲜花，坚持不止，呵……，你知道嘛，三百六十天后，我终于收到请帖了！”毛九里背着夜无情苦苦支持，他的回忆成了盖掩身体剧痛的动力来源，不论夜无情如何痛噬，他已毫无感觉了。前面幽暗通道不知尽头，毛九里就当作前面有个未见过的东海星宿，不住把内心话尽情倾吐。“不错啊，是三百六十天，我已挑妈娘的快乐不得了，终于，请帖邀我到她府上作客，哈……，他***皇天不负有心人，我的耐性是绝对的大获全胜。三天后，我便大踏步进入黄府，前面迎上来的，嘻，就是我最迷恋的黄菊儿小姐了！”毛九里双目恍惚，已入迷失神，只懂不住向前走，其它一切都不再理会。“黄菊儿太美，我永远不能忘记，她秀眉一轩，怔怔的凝视着我。她身上穿的是蓝色白花上衣，再配上一条绣花裙，色彩鲜艳，加上耳垂一对极大的黄金耳环，轻盈灵动，啊！美得只配天上才该拥有呀！”也许是这段情对他影响太大，毛九里已完全忘掉身处的恶劣环境，陷入半疯。“黄菊儿的蛋脸活像熟鸡蛋刚剥开了壳，滑不溜手，眼上睫毛好长，容貌秀丽绝伦，才不过十八岁的天仙姑娘，教当年的我呆死当场，整整半个时辰不懂反应，直至我嗅到花香。对，是**清香，是三百六十束**，同时盛放而飘来的清新香气，香得把我浸死！”想到此处，毛九里竟突然掉下泪来，说话也变得沉缓下来，悠悠道：“原来我这丑八怪三百六十天送上门的黄**，美人儿都没有掉弃，还悉心料理，都放在院子好好栽种。三百六十天共三百六十束黄菊，开遍整个前院，极目都是一片黄，令人欢欣莫明的黄，醉生梦死的黄，倾心倾情的黄，绝世无双的黄，黄色的情、黄色的爱、黄色的真，黄色的梦！”脚下的尖石已近刀锋一样，但毛九里却再也没有理会，亦毫无感觉，他脑海中只有无尽的黄，动魄惊心，苦缠不休。“那一刻的感觉挑那大妈多么美妙，彷如突然升仙，人世间还有屁快乐可比！但黄菊儿跟着便道：“你的花终于感动我，但好可惜，却感动不了老天爷，情花只能盛开，却不能结果！”毛九里哭得已如泪人，他的剖心剧痛完全掩盖一切，心痛真的比肉体一切的痛更痛千倍。悲泣中仍再道：“臭星宿，你知道黄菊儿她还说什么嘛？她说，大夫已看过好多，群医都束手无策，她身上的重病，只能……呜……呜……再挑你臭烂天的再支持多二、三十天，老天爷不许她沐浴爱河啊！”“她断言拒绝他人的爱，是因为没有明天，她不敢去爱，不敢谈情，拒绝了一个又一个，就唯有我的黄**陪伴她，还留给她一个爱的希望。她说完了，等着我转身失望离去，哈……，却不知我天不怕、地不怕，挑那大阿妈怕他有牙，走上前拥着她，说：“我俩当天拜堂，立即结为夫妻，有情有爱再打动上天，婆婆妈妈拖泥带水，逼不了老天爷出手救治妳啊！”““哈……，我俩真的当下向天拜、向地又拜，立即成亲，三天后我便入赘黄府，穿上新服当新郎，洞房花烛，他***快刀斩乱麻，先斩后奏！”毛九里突然停了下来，他的泪已湿透衣衫，伤心不得了。这段往事教他活在痛苦的回忆中，永远也磨灭不了脑海的悲惨映象。低下头苦思追忆，一片一片撕裂的心痛感觉，依然剧烈，毛九里迷迷糊糊的道：“菊儿和我度过了她人生最后的一个生辰，又为我织了身上这绣上大黄**的斗蓬，她对我说，好多谢我这笨情人带来快乐，可惜，她只能为我带来悲伤……！呜……，老天爷你真***好残忍呀！”心痛如尖锥插入，还逼出泪来，泪在心里流，痛楚更难受！“黄菊芳香却垂泪，白日无情也伤悲，心痛难忘倚梦碎，肠断思忆痴心追！”毛九里每一回追忆往事，都一样的痛不欲生，没有任何事能阻碍他沉溺于过去的痛，他永世也忘不了昔日这段可怜情伤。毛九里还记得原来说话并不粗鄙的他，经此打激，变得极是愤世嫉俗，从此话中总有粗言秽词夹杂其中，借以发泄。通道已走了一大半，脚下仍是尖石，但尖石的空隙好大，当中有中人欲呕的腐蚀性浓液流动，而一石与下一尖石之间，相距约五尺，即表示要往前去，便必须背负夜无情一同跃前。如此的跳跃再踏尖石，脚底下传来的剧痛犹如一刀刺心，定然比死更难受。但毛九里却没有考虑便弹射而前，步法轻快。脚下虽痛，但相比心痛还是来得容易忍受得多。毛九里一直念着那首黄菊的诗，脑海里只有她。老天爷要摧毁自己，他偏不肯倒下来，如何也咬牙切齿渡过难关。虽然他背负的夜无情已不再噬咬他，毒性已散，再也没有疯狂，但毛九里却半分未觉，因为他已忘我。虽然毛九里的身上中毒伤口，已不再有撕裂的痛，因为夜无情噬咬他所流下来的血，混合她原来中毒感染的唾液，正好治愈伤势，解除了毒性。但毛九里一样不知不觉，他只一心一意继续背着他的妻子闯关破阵，不肯让对方死在“死局”内，不肯掉弃她。“死局”的所以令闯关者死，是因为毛九里原来身上的毒，会把他毒死，唯有夜无情噬咬下融合唾液流下的血，才能为毛九里解毒。也即是说，若然没有受伤的闯关者，他放弃为自己带来痛楚的同伴，一个人继续上路，不一会便会毒发身亡，绝不可能逃出去。而早已中毒受伤的夜无情，亦必须有大量血舔进口腔，再溶入体内，才可能慢慢解除毒性。只要背负她的人舍她而去，疯狂失性的她，只可能独个儿被剧毒折磨致死，毫无生机可言。“死局”，安排了一个同舟共济，互不放弃，互相支持的机会，要破局便必须具有极爱护同伴的心，愿意为对方牺牲，不肯放弃。毛九里有过十年前一段痛心疾首的情爱经历，他再也不怕一般肉体的痛。他不肯放弃妻子夜无情，因为毛九里明白什么是爱，什么是最痛，他不要再痛，也就不肯把夜无情从背上放下。跳呀跳，一直跳过长长通道，终于完成了破局难关。肩膊上再没有裂痛，反而脸上有软绵绵的吻。在最后关头，夜无情已从疯狂中苏醒过来，不再迷糊。她听到毛九里狂那昔日的痛心故事，她更明白丈夫的心。经此一役，夜无情更加爱死这又丑又臭又烂口的家伙。他虽然表面十分失败，但内心却比谁都更温柔、更可爱。原来男人也有内在美，原来外表愈丑，内心便愈美丽。嘻嘻哈哈的拥抱热吻，简简单单的吞下门前解药，再取去其它的普通解药，便按动机关打开石门。一列阳光暖洋洋的射来，毛九里、夜无情开心的重投美好世界，大叫大嚷，高喊小子们他俩已成功破局了！毛九里、夜无情、朱子、春雪，破了“骗局”与“死局”，为各人带来最重要的讯息，“十关九局”并不算什么，绝对可以破！失去了另一娇妻玉仙，毛九里当然伤心，夜无情一时间也难以接受。但二者都是武林中人，惯见风浪，小小挫折是能够忍受的！毛九里从山上折下一些花儿，插在“骗局”之前，拉着夜无情拜了又拜，大家也跟着跪下来，向两位牺牲的好战友致以最真诚敬意。十二人来，两局过后余下十人，眼前还有七局要破，分别是“僵局”、“乱局”、“棋局”、“箭局”、“残局”、“赌局”及“局赌”，每一局都可能要闯入者粉身碎骨，客死异乡。郡主小心聆听各人闯关破局的经过，脑海已紧紧记着每一细节，她绝对肯定，岛主东海星宿，平生一定受过好大挫折。岛上的十关九局，看来都针对人性的自私自利而设定机关，让不肯无私及拼死到底的闯关者，都死在局里。神秘的东海星宿看来好想带出一个讯息：并非他害死入局者，只是进去闯关的人，本身的人性缺点害死自己。郡主一一为朱子及小子解说，让两人同时分析情况，更能掌握细节，也同时在此困境中学习成长。朱子跟小子的态度截然不同，他好学又爱问，每每碰上不太明白的关键，便一直追问下去，乐此不疲。郡主当然一一为他带来满意答案，朱子也极为留心，更且不住分析自己为何想不到郡主的答案。朱子极之好学，跟小子正好成了强烈对比。只定神凝视郡主美态，陶醉美色的小子，从来不问。要问，他只问郡主妳为何天生丽质如此醉人？只问郡主何时会下嫁他，只问一些胡涂事。他表面上抛开一切，尽情放松，因为未来的考验定然更难，也许明天便会死去，故此不必太过努力，好好的多望美人儿郡主一眼好了。在“苦酒窖”的三年，日思夜想，夜夜难眠，如今能与玉人相伴，上天已对自己不薄了，要是真的死在“天苦狱”，好歹也是为郡主而死，也就是为情而死，这样也相当浪漫哩。小子爱浪漫，死也死得有价值！郡主面对“骗局”与“死局”，心底深处，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来，这些教人大为惊叹的精密机关，呕心沥血，千锤百炼，绝对是人间最具大能者才有可能设计、建造。目的究竟真的如传说一样，是为了杀人还是教诲人呢？恍如漂流于茫茫思海中，对东海星宿这人物的想象，更加难以捉摸。这“五邪门”的门主之一，太过高深莫测，在他背后，定然有更复杂又无奈的故事，相信比“十关九局”更令人入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