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万岁万万岁

从皇宫而来的一众戏子，当赶抵“弯月大道”的“食为天仙馆”前，看到月未央倒下，都哑然失色。当中，该有一戏子是戏仙月姥，但大伙儿的反应都一样，同冲上前抱走月未央，不能再让他受伤。此外，毛九里与黄蜂、天蝎及赖蛤蟆，都赶来接应郡主、小子，当大家又发现毛姑姑与一众“天子圣军”都涌来，好清楚的结论，郡主设计的三层攻城战术，大获全胜，也就等同“浪花旗”已溃不成军。花剑鞘、花剑气、花剑影先后被杀，斩首、藤牌及伍马都无一幸免，而四大将中，就只走漏了一个夏候天下。至于花心浪及破空，更加死得极惨。原来“浪花旗”中，除却花剑浪外，就仅余下浪子仍在，曾叱咤风云的长胜将军，如今已是凋零落索，风光随风而逝。一片白蒙蒙的烟雾中，藏住杀力千秋的花剑浪，这位原来不可一世的大将军，他顿失所有，是脸如死灰、愤慨莫明呢？还是依然的沉着冷静？相思郡主是大军首领，也就代表“南皇朝”，对着败军之将花剑浪道：“既然大将军已明白“浪花旗”大败，已全军覆没，剩下你一人作挣扎，也是无聊。本郡主念你从前为“南皇朝”立下不少汗马战功，只要大将军愿意束手待擒，死罪可免，这个可以接受吧？”重重围困唯一的未死叛将花剑浪，要突围逃去又谈何容易，郡主为免再拖延，也渴望跟“花家将”作一些交易，也就开出对方投降的条件来。白雾弥漫，在晨曦的光照下，更加神秘莫测。内里的花剑浪借此隐藏一切，他不说甚么，谁也难以猜算他的决定。小子、相思郡主、毛姑姑、毛九里、黄蜂、天蝎、赖蛤蟆、夜遥琴、胡不归、曲苍凉、霍小调、云逍殿、乐泪、萧湘、南音，还加上“杀手楼”楼主血泪，与及层层数之不尽的“天子圣军”，面对浓雾中的大将军花剑浪，结局如何，都交在他手上，任由他个人决定了。浪子却非常镇静，一切处之泰然，他又取出一个“丑小”来织，这“丑小”他最熟悉，还一直放在身上。其它人或许并不明白，但浪子绝对清楚，“丑小”编织得结结实实，非常强壮，外表好吸引。但越是编织结实的“丑小”，活动便毫不灵巧，他的脖子好硬，总是难以扭动，这“丑小”，要改变头部方向，唯一方法就是把他脖子扭断。浪子大力一扭，原来编织结实的脖子应声而断，大风一吹，“丑小”的头便被吹散，茅草随风飘荡，直卷入白蒙蒙的漩涡中。练成了“湮没迷离”的花剑浪，并没有回应郡主的话，漩涡急转，直杀向前，黄蜂等三毒截挡，立即爆出“砰蓬”、“喀喇”之声，狂风撕裂三人肌肤，霎时间已把三人都撞飞半空，吐出骇人的血花。如鬼似魅的白蒙蒙大漩涡，不肯妥协，更不可能降，他的“浪花旗”全军覆没并不真确，因为还剩下他——主帅花剑浪。花剑浪在想，五万大军的“浪花旗”是他一手建立的，他可以从零开始，当然也可以再来一次。所有人都死光也不要紧，他还在，重建“浪花旗”所需的只是时间，他必然可以重振声威。眼前阻截者，全都痴心妄想，不知所谓。他已练成神功“湮没迷离”，月未央拦不住自己，血泪惊情也挡不住他，要离开“月雁京城”又有何难，因此花剑浪决心杀出一条血路。小子的剑、郡主的“寂寞舞鞭”都一同出击，但打在不明所以的大漩涡上，竟毫不受力。反而漩涡自剑与长鞭反震出一道电殛般的怪力，震得二人都臂骼扭痛，手中兵器几也要甩掉。大漩涡一直冲杀，“八音”全被震飞受伤，毛姑姑、毛九里的四把弯刀，挥出了密如暴雨的刀招要留住花剑浪，好可惜，大漩涡一冲便把刀招都冲散掉，两人一同倒飞撞向两旁店铺，几近晕死过去。大漩涡内的花剑浪要逃出“月雁京城”，因为拥有二十五万大军的“五代同堂花家将”，还有二十万兵力，只要他投向“花世家”其它军营，要重整军力，大概三、五年便有机会卷土重来，跟“天子圣军”再决雌雄。所以花剑浪选择逃走，离开这暂时令他失落的“月雁京城”！当一个又一个高手拦截失败，大漩涡感到那阵凛冽的刀风又来了，他从头顶的极高处斩落，蓄势待发，是血泪惊情的成名绝学——刀下留人！人影与刀风随尖啸掠下，身法极之迅疾，刀风比快还疾，锐风破空而出，斩出惊涛骇浪杀劲，破开了大漩涡，“惊情刀”狠狠插落，把大漩涡终于止住，血泪亦立即甩开“惊情刀”，斜飞掠开。大漩涡仍在转，但旋转的速度已不住减慢，血泪惊情的“刀下留人”，终于令彷如怪物的大漩涡缓缓静止下来。大家都好想看看，究竟内里的花剑浪伤势如何？这不可一世的人物还是不能逃之夭夭。受伤的、未受伤的，千千万万人都在期待花剑浪现身的一剎那，“惊情刀”依然留在大漩涡内，随着已呆滞的转动，显得极之耀眼。血泪的这一式“刀下留人”，只要一抽出刀，刀劲便会把敌人撕得四分五裂，惨死当场。血泪的冷漠表情，也忍不住流露出点点肌肤跳动，他也好佩服眼前这位大将军，因为能被“刀下留人”所杀的人，毕竟太少。大漩涡快要静止时，突然又竟急速的再转动，霎时间便刮起大风，先来疾冲向“惊情刀”的主人血泪，逼得楼主以手化刀，力拒挺斩。楼主闷哼一声，喉头竟发出像似老年哮喘病者的咳嗽声，猛烈得似要爆破喉管。脸如死灰的血泪，绝对不能相信，花剑浪竟然还能在调息一会后，又再猛烈攻击，一大批“天子圣军”被大漩涡直捣，登时人仰马翻、兵器飞折、大群人倒退吐血。一万多人也困不住一个花剑浪，委实可怖！大漩涡笔直的从“弯月大道”杀向“中月门”，速度越转越急，势如破竹，任何人也挡阻不了。直至骑在战马上的他出现，情况才起了变化。他，便是被“天子圣军”及民众都歌颂为大英雄的朱子皇帝，只见他威风凛凛，坐在战马上怒目瞪着大漩涡，毫无惧色，似要一力把花剑浪宰杀当场。战马腰间，还扎住那从花剑鞘身上掉下来的人头。朱子怒吼道：“朕的左边有花剑鞘人头，右边还少你一个，来吧！”大漩涡如一阵急惊风疾冲而上，要把原来只被视为小丑的朱子绞死，手无搏鸡之力的无聊皇帝，又何堪跟一代沙场猛将相比？大漩涡挟着盛怒涌上，朱子立即举手握拳，他身后的一千弓弩手立即发射，一千劲箭对准大漩涡，全数中的。大漩涡立即爆出灿烂的血花，染得整个漩涡都化成血红，只是大漩涡的冲力却没半丝缓住。弓弩手要再放箭，必须重新拉动机括开弩，才能再放箭攻击，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已是绝不可能，那朱子还能如何挡截花剑浪呢？朱子并没有退，更且毫不畏怯，他的手再高举，五指强力握拳，身后便传来划破寂静的厉烈风声，三十枝长逾一丈，粗如手臂的大箭，从巨大的“神臂床子弩”疾射而出，把正疯狂杀上的大漩涡轰个正着。“神臂床子弩”，弩床一丈余，重逾百近，发射出来的劲箭，足以摧毁在战场上攻城陷阵的战车。这三十座巨大弩床，全是小子在“苦酒窖”三年自困，努力钻研下的创意之作。原来，小子只准备用作助朱子攻城之用，可惜还未动用威力无穷的“神臂床子弩”，一众“天子圣军”已攻陷“中月门”。朱子见花剑浪如狼似虎的要突围，也就果敢的运来三十座弩床，待大漩涡疾涌上来，便来个迎头痛击。大漩涡立即再爆出鲜血飞溅，花剑浪的惨嚎几足以撕裂神经，就在朱子的三尺之前，大漩涡终于停了下来，花剑浪现身了。他，不再是朱子认得的花剑浪，全身都是长、短不一的箭，只能用“血肉模糊”四个字来形容这位不可一世的大将军。不可能分辨那里是眼，那里是口，大概只是一大堆烂血肉，更且是极度愤怒，仍不停挣扎的烂血肉。“惊情刀”仍留在烂血肉堆之上，那地方也许算是头颅吧，血仍不住喷溅，染得朱子**的战马也好不耐烦。朱子凝视花剑浪的血肉模糊，冷冷的道：“叛臣贼子，临死也不肯下跪认罪，朕看来实在不该放过任何姓花的，九族尽诛，不留活口！”垂死的花剑浪仍努力继续冲前，虽然仍可用“冲”这个字来形容，但只是代表着花剑浪的大堆烂血肉，不住的透出急速气喘声音，血箭亦同时急剧飞射而已。其实花剑浪的动作极之缓慢，甚至比蚂蚁爬动更慢……！朱子没有退，更且一跃而下，就落在花剑浪身前，冷眼凝视这位曾自夸自大，夺了自己皇位，一屁股坐上去，还要把“南皇朝”一切都据为己有的大将军，朱子禁不住失笑起来。也许世间上已没有比冷笑更能表达朱子的内心感受，当然，朱子的言辞单薄贫乏，也是好重要的原因。笑声令“弯月大道”都彷似颤动起来，那种尖酸刻薄、心凉耻辱，简直是天下间最无情的打击！花剑浪发出一声像似猛兽的咆哮，便向前扑上，他要跟朱子同归于尽，战场上的勇者，要作最后一击。朱子的手往前一伸，把“惊情刀”拔走，就在同一霎时，刀劲留在花剑浪体内立即爆炸，一大堆血肉，向着四周喷溅，散落地上，终于再不能动弹了！花剑浪从此在武林中消失，昔日的盛气凌人，威风凛凛，已成为泡影。不论这位沙场战将曾立过多少功劳，有过多少场精彩败敌的经历，可以经过今日的一败涂地，天下人对他的唯一记忆，就只是——朱子皇帝的手下败将！不错，现实就是如此。一生人中，你可能曾经千辛万苦的建立了一番丰功伟绩，有过千千万万人对你百般敬仰，你也自命不凡。但只要你最后被重挫而败，大家对你的记忆，就只集中于失败的小小关节上。因为你再也不是英雄，有真正的大英雄把你击败，故此你已变成狗熊，是一条斗败的臭虫，从前种种，都不值一哂。“万岁！万岁！万万岁！”不绝于耳的称颂、欢呼，把朱子皇帝抬至半天高，他领兵攻陷“月雁京城”，先斩花剑鞘，再杀花剑浪，真真正正的扬名立万，令天下人也为之另眼相看，再也不敢小觑，声誉甚至超越他身旁的相思郡主。雷动的掌声又再出现，朱子实在感觉非常痛快。他证明了自己是值得百姓拥护的霸王、君主，他已非吴下阿蒙，他可以把“浪花旗”彻底歼灭，他成功带领“天子圣军”攻陷城池，他，站着接受民众的欢呼、鼓掌，又骑着马走在“弯月大道”上，接受所有人的恭贺。一直守候的，就是如此美满情境，朱子皇帝实在满足不得了。反观那原来自命不凡的月未央，却重伤倒在一众戏子怀里，跟自己的风光实难以相比。接受群众的称颂，绝对是非常快乐的事。朱子皇帝笑了又笑，笑完又笑，快乐充斥全身每一分每一寸，人生至此，夫复何求呢？“弯月大道”是全“月雁京城”最长的大街，但今天的朱子，仍感到它实在太短，最好能走多一倍、三倍甚至十倍时间，让他直至日落，仍受尽欢呼、吶喊、夸奖。城民都捧出美味食物，佳肴再配美酒，送上予“天子圣军”大吃大醉，这群原来极贫困的少年兵将们，终于一尝胜利滋味。有老爷们拉着燕瘦环肥的丫寰、女仆，要送予战兵们，好歹来个朋友结交。又有老板们要把千金下嫁，尽量的拉拢关系，要“天子圣军”成为他们的护身符。小子身上并没有穿上军服，他别过郡主，单独在“月雁京城”蹓跶，这所充满传奇的城池，真的为他带来了好多好多有趣回忆。还未到一年前，已加入“杀手楼”的肥四，便是在“食为天仙馆”的隔旁小食摊，为自己介绍小刀、天心和那冷血的平凡。他还记得，在“食为天仙馆”上，自己偶然碰上了花血浪，也因为四位少年突然偷袭他，教小子辗转下遇上毛九里，也因而卷入毛姑姑、相思郡主跟“浪花旗”决裂的漩涡里。这充满瑰丽色彩的“月雁京城”，甫一踏上，便改写了他的一生，从此，自己便找回心仪的相思郡主，也就是曾经与她有缘相逢的陆初三。上天的安排，果然妙不可言，人生也实在太了不起！当全城都在沸沸腾腾之际，他相信朱子皇帝和相思郡主，一定忙个不亦乐乎，他也就正好利用机会退后一点，看清楚这花花“月雁京城”的真正一面。他也曾想过，嗯，要是此战大败，又如何呢？答案当然是战死沙场。会后悔吗？不，绝不后悔，因为死在自己身旁的，是相思郡主，她的温柔，将永远的体贴自己，陪伴在一起。小子漫无目的地四处走，他现在才发现，原来自己对“月雁京城”并不认识啊。对了，当日来到，立即便进宫，其后都在皇宫之内，及后又赶着逃亡，甚么“南门干、北门湿、中门店”，他都不大了了哩！细心留意，青石板路，四周店铺门窗雕花，古雅有序，庄重风貌，当真别具一格。金碧辉煌的钟楼矗立在“弯月大道”中心，整齐繁华的有东、南、西、北四条支道通向四方。全城分三门，共有十二条大道，共划分为七十二个坊，井井有条，分布清晰，每个坊的街道两旁，所种植的树木都不一样，也就能令任何人凭树辨别所处位置，月未央的心思、创意，委实令人赞叹。全城最高处，是位于“北城门”前的“北月影庙”，本来就是一座十一层高的石塔，虽然屹立，但却是相当简朴，毫无出众的多余装饰。小子直上十一层顶端，再走上塔顶瓦片之上，看着整座“月雁京城”欢天喜地，感觉总是怪怪的。他心里在问，大家都热烈庆祝“南皇朝”重夺朝政，但好日子真的从此便展开吗？大家有可能安享繁华盛世的日子？“浪花旗”惨被歼灭，坐拥二十万大军的其余“花家将”，还可能忠心守护南方这大片疆土么？只要“花家将”连手，势孤力弱的相思郡主和朱子，又如何面对难关？何苦的“铁甲金兵御皇军”要固守“中流河”，好了，就算何苦不计较小子夺去郡主芳心，全力跟“花家将”大战，结果必然是两败俱伤，而一直虎视眈眈的“北皇朝”“仙衣飞花舞营军”，怎可能不乘势南下，力图统一江山？“南皇朝”是风雨飘摇的权力架构，是全新掌握的政权，根基不深。虽然因为一举杀败“浪花旗”而声名大振，但好肯定，他不可能抵受大浪冲击。只要有敌人针对攻击，朱子皇帝的快乐美梦，便可能立即幻灭。从最高之处眺望，胸襟大畅。太阳已升至半空，照得四处金光遍地，湖上有大帆鱼船，看来是急急回城去的归帆。也许这位船家，也是“南皇朝”的拥护者，他要回来向谁恭贺呢？忽然，一大队人马从“北月影庙”之下经过，扶老携幼，近千人浩浩荡荡的往皇宫方向走去，四周有二百提刀的家丁押送，小子还见到一位好朋友，那曾跟自己出生入死的大富大贵老人家半天钓是也。对了，原来当半天钓把逃走的大批跟“浪花旗”有关系的家庭，全赶回城内，便小心的为每人加上铁锁。这群昨天还是富户人家，不可一世的“月雁京城”重要份子，一夜过后，竟全都变成了囚犯，前路茫茫。顿失所有，亦不可能再拥有自由。月未央与一众戏子出现，半天钓当下跪拜，显得极之恭敬。月未央伤势未愈，但仍小心视察一众被擒的“仇人”。“快剑”忽然刺出寒光，快得教小子也愕然，三对夫妻，十二个小孩，还有二十个奴仆，都死在他剑下，吓得近千人登时惊呼狂叫，呼天抢地。月未央杀人，为的当然是十一年前的仇恨。他的杀戮非常干脆，有关连的，都全杀死，不留活口，免得有人他日复仇。小子大概想到，这些被杀的，一定跟当日助“浪花旗”攻陷“月雁京城”有关。既是如此，仍未死去的浪子，月未央将如何对付他呢？“月世家”十一年前被大屠杀，十一年后，“浪花旗”亦一样被歼灭，要是必须报仇，二十万“花家将”肯定不会放过朱子皇帝与及相思郡主，月未央嘛，“花世家”也必然向他进行报复。小子抬头望向青天，白云飘飞得好快，一群群血雁在空中飞舞，“月雁京城”之美，从内到外，从人工的建造到自然的安排，都同样独特而绝美。“月世家”重返“月雁京城”了，朱子皇帝及相思郡主，也重夺朝政，一切都符合两方的愿望。跟住下来，又如何呢？对了，朱子要娶月儿为妻，还要封月未央为太上皇爷，在不久的将来，更须册封两人所出为太子，让月未央之后，有一天会成为“南皇朝”君主，号令天下。小子在笑，笑这一切好合理的承诺，其实都是自欺欺人。这一切承诺都是发生在今日之前，现在却己变得不设实际，必然带来后患无穷。小子好留意亲手杀掉花剑浪的朱子皇帝，他的潜藏霸气已表露无遗。既然朱子是一国之君，又受万民拥戴，他为啥偏要讨月未央欢心，而作出一些自己并不喜欢的决定呢？今非昔比，朱子皇帝跟月未央，关系必然的濒临破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