曜灵对玉钗的反应似浑然不觉,对方的茶送上去后,便只管将自己的茶碗端起来,喝过一口,赞一声好,心定气闲的样子。紫霞有意以汗巾儿捂着嘴笑:“原来掌柜的这样会伺候人?倒省了我好些事了!”曜灵毫不动气,却微笑回道:“所以说,各样人做各样事,上天都是有注定,安排好的。比如说我,天生劳碌的命,若叫我有一日闲下来无所事事,只怕闷也闷死了。花大爷只怕也与我一样,自然,花家比我尹家业大许多,却也是一个道理。天生该掌舵之人,于他无益,却也与生意无益。”听到这里,花二奶奶玉钗方才明白过来,自己本以为刚才的话曜灵左耳进右耳出,无一字听进去,却原来,曜灵全听了个明白,这就反过来教训自己了。你总是与花大*奶一气,帮她说话!玉钗恼怒起来,脸涨得更比刚才红了,她今日本想出门散心,不想寻错了对象,竟成了自找晦气了!不想曜灵话锋一转,赶在玉钗发飙之前,又开口了:“不过呢!到底是劳碌的人福薄,哪里及得上安安闲闲,从容养乐的人呢?自生下来就锦衣玉食,旁人想也不敢想的,用也用不上的,都成了她脚下的泥,过得比天上神仙还快乐。闺阁中就是这样,出了门更是好上加好,夫君疼惜,家业兴旺,更要紧的是,有闲有钱,什么也不缺。二奶奶你说,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可抱怨的?”这一席话,将个玉钗说得心里如熨过一般服帖,她最喜欢的就是别人羡慕自己的生活,羡慕,却够不上,那就最好,且别人说好,她也就真觉得是好了。曜灵笑了笑,自管自地呷了口茶,好个容易哄的二奶奶,她想。玉钗脸上由阴转成了睛,这方将今日所来的原因,缓缓说了出来,原来早起她看见花大*奶身上新穿件新鲜花色衣服,她看了心痒,只是奇怪,对方哪儿来的料子?花大*奶就说了,原来是大爷去蜀中办事,刚托人带回来的蜀锦。玉钗心里就不高兴了,凭什么你有我没有?这是娇小姐常说的论调。“掌柜的你说,大爷出门办事,乃是家中公务。凭什么带东西回来,没有二房的一份?说不定那缎子还是官中的钱买得呢!”玉钗说得极有理的模样,却险些将曜灵的大牙笑掉了。人家给自己娘子私下里买些东西,也给分你一份?给你是人情,不给是正理,你还当成惯例了呢!“我当什么事呢!也值得二奶奶气成这样?”曜灵说着便看紫霞:“你这丫头也是个不会说话的,怎么看着奶奶生气,也不知道劝两句?奶奶何等娇贵之人,一时气坏了身子,怎么处?!”紫霞一扭头犟道:“这本是大爷做得不对,行偏了事,怎么怪得我们奶奶生气?!”曜灵越发在心里摇头,果然有其主必有其仆。“是非对错,哪论得上你一个丫鬟来评断?”曜灵先不看玉钗,只对紫霞正色道:“既然奶奶信得过你,自小就将你带在身边,出门又带你过花家,你就该好好伺候奶奶,万事以奶奶为先才是!奶奶不过几句气话,你就当了真的挑拨起来,引得奶奶愈发动了气,肝火旺起,伤神伤身,你可有几个脑袋,承担得起?!”紫霞不说话了,撅着嘴,不服气地低头看地。曜灵还是只对她道:“奶奶不过玩笑罢了,齐家什么样人家?奶奶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大*奶偶尔有个件把,二奶奶也不过图个新鲜,说个玩笑罢了,奶奶倒罢了,你一个丫鬟先就认起真来,算什么呢?二奶奶你说,灵儿这话,对也不对?”因夸赞了齐家,玉钗不由自主地点了下头:“有些道理。”曜灵慢慢将自己杯中茶水喝干,然后方道:“奶奶别理会这些小事。蜀锦罢了,奶奶要多少没有?只管将心放宽了,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将来几位哥儿做了官儿,还要请二奶奶带凤冠穿霞帔呢!只管这会子将身子气坏了,到时候福气可就叫他人领了去了!”几句话说得玉钗心眼俱亮,是呀,可不能便宜了那几个姨娘!“掌柜的果然说得极有道理!难怪人家都说,尹掌柜的一张口,凭你有理无理,也说她不过呢!”玉钗说着,总算脸上有了些笑容。曜灵故作大惊:“哪有这话?有理我便说说,无理之事,我可不敢强辨!做生意的人,最讲究和气生财,二奶奶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玉钗将这话放在心里掂量再三,是呀,目前二房实力尚不能与大房匹敌,贸然生事,只怕对自己不利,倒是以和为贵,方为上策,想到这里,便重重点了点头。曜灵见花二奶奶点头,便知无事,于是放下茶钟道:“既然二奶奶心事已解,也该放我去了,正经事还一堆没干呢!”花二奶奶这便嗔道:“我就不是正事了?嫌我不买你东西是怎的?掌柜的!调些上好的胭脂水粉来!我每样要三十盒呢!”曜灵大笑:“这样就好了,也没枉费我刚才的口水了!”接着再说家长里短,并随余王妃,郑夫人进香的趣闻,曜灵眼见花二奶奶心情大好,不觉也松了口气,又道:“二奶奶可觉得气顺了?”玉钗嗔道:“怎见得我来时就不顺?”曜灵眼里闪出狡黠的光来:“哪回二奶奶来这里时,气是顺的?总得要我给二奶奶捋平了才好!唉,”说着她便有意叹息:“想是我命苦,奶奶有好事的时候,就想不起我了。”紫霞这时便阴阳怪气道:“也怨不得我们奶奶,才姑娘不是说了?有什么才能便干什么事!姑娘就有替人结怨的本事,怎怨得我们奶奶,偏走这么远的路,来寻姑娘呢?!”曜灵轻轻笑出声来,声音如银玲般清脆:“姐姐说得好,原来我并不知道,我除了会做胭脂,还有这样本事?嗯,怪道许多奶奶太太的喜欢我,却原来是因为这个?”紫霞本意揶揄对方,不想出拳如打在棉花堆上,见曜灵笑得如春花般灿烂,她心里越发气得不堪,只是心里明白,无论自己再怎样说嘴,也不是曜灵的对手。情商智商,曜灵一样也不少。不然小女子,如何能撑起这诺大的家业呢?行商之人,自然要以和为贵,可柔中又要带钢,行事尽有决断,方能成大事。不然,尽人欺负,也难成器。玉钗正要开口替自己丫鬟说几句话,不想突然被楼下的风景,吸引了目光。曜灵顺着她的目光,也好奇向下看去:原来,一匹高头大白马,正摇摇晃晃地从街道那头过来,上头坐着位丰度翩翩的公子爷,身穿一套荔枝色漏地皱纱直裰,衬着玉色线罗银红京绢的里衣,打扮得整齐精神。待其走到近处,又清清楚楚地看到,公子的头上乌绡方帻,风吹过时,露出赤金的龙头簪儿,巾上另斜嵌个琥珀汉□,闲闲雅雅的,就朝着采薇庄的方向,过来了。紫霞靠在窗边,嘴里不觉嘻道:“这一望去,便知是位富家公子了。”玉钗嗔道:“这有你什么说处?一个丫鬟家,说什么公子不公子的?也不嫌臊得慌!卖萝葡的跟着盐担子走──好个闲嘈心的小蹄子!”紫霞被说得红了脸,却还不舍得离开窗边,只管痴痴地看。曜灵不过略瞟了一眼,本来并不在意,只是后来看到那人进了采薇庄,方略略留心。果然片刻之后,方成气喘嘘嘘地冲上楼来,匆匆敲下房门,也不待曜灵应声,人便到了眼前。“越来越没规矩了!”曜灵斥道:“没见花二奶奶这里坐着?你倒好,不待说个请字,人就进来了?!”方成怔了一下,忙向花二奶奶点头弯腰,一叠声地陪不是。花二奶奶这时倒反温顺有礼起来,面上微微一笑,亦道:“这有什么?我也算是常客了,有礼无礼地,不在这些虚枝莫节上。你这伙计,可是来寻掌柜的说话?”方成忙点头:“正是!掌柜的,你快下去看看,有个客官甚是挑剔,可又说不清到底喜欢哪种颜色,香气,我们几个伙计伺候了半天,倒逗上他的火来了,说要请掌柜的出来说话!”曜灵看看方成脑门上,豆大的汗珠,正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呢!“行了,我下去吧!”曜灵淡淡道,又转身,正要对玉钗陪上几句好话,不想对方抢在她前头,开口了。“掌柜的跟我客气上了?有事你只管下去。左右紫霞这里站着呢!她伺候我就完了!”曜灵心想这事儿可真奇怪了,什么时候花家二奶奶这样好说话了?莫非今日日头,是从西边升起来的?这奶奶哪回来不是拽着自己不放?今儿如此体贴人意,倒有几分不像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