曜灵默不作声地看着,只一眼便垂下头去。这女人权倾已极,却不想想,自己这一切是掩盖下多少鲜血白骨而来!太后端坐在辇中,脸上似笑非笑,有意要叫人瞧见自己一般,特命宫女把辇上的珠帘高卷,自乾清门起驾,往东西华门游行了一周。皇帝一早便戴冕冠,衣衮龙袍,白圭朱舄,亲赴太庙致祭列祖列宗。祭祀既毕,銮驾仪卫直进东华门。此时见太后凤舆将至,皇帝亲自下来迎接,直上万岁山受文武百官的朝贺。这时各省进献仪的官吏,纷纷便呈献贡物,各色真珠宝玩,玉石金银,器具杂物,食品酒醴,种种奇花异样,争胜斗丽,说不尽的富贵,道不完的福气。过后皇帝便亲奉着太后,登皇殿亲检寿仪。二人当了众臣子的面,和睦得很,有说有笑,皇帝是极为恭敬的,太后呢?又是形容不出的仁厚宽容。接着皇帝便传谕文武大臣并其家眷,在华盖殿赐宴,各省来京贡仪和祝寿的官吏,着在宁安殿、仁寿殿、怀仁殿、育德殿等四处赐宴。太后自然也跟着去了华盖殿,皇上躬请其正位端坐了,又献过头一轮寿酒,太后方笑着开了金口:“大家都是自己人,不必拘泥,今儿难得借哀家寿筵相聚,一醉方休才好。”众臣子陪笑应声不迭,见皇帝先行举杯之后,大家方一起端起金杯来。“可觉得乏了?”岑殷悄悄问着曜灵:“站了一上午,只怕腿酸了吧?”曜灵回眸一笑:“哪有那样娇贵?以前做胭脂的时候,一站一天也是有的,二爷也太过担心了。”岑殷看见她的笑,心里舒服许多。因了太后的万寿,自己父母去世也不得报信发丧,这令他痛苦难过,却还不得不在杀死他二老的凶手面前强颜欢笑,这令心里的苦涩愈发加倍。太后眼光一转,立刻向这边瞟了过来:“静王伉俪情深,实令哀家宽心不已。本以为自己当初已是做得对了,不想还是皇帝想得更深一位,到底一圆静王心愿,如今看来,静王对夫人,确是衷情一片呢!”岑殷垂首陪笑:“不敢不敢,太后说笑了!”心里恨极了这个女人,面上却不得不与之周旋敷衍。太后便看皇帝,后者会意地笑道:“正是呢!不过虽说朕当日做了件成全的美事,只怕如今,却又要令静王恨我呢!”岑殷曜灵闻言俱是一惊,曜灵青金色的瞳孔猛地一缩,眼底顿时闪过一道寒芒,岑殷则顿时就沉了眼眸,俊美的面容瞬间冷凝,周身仿佛有寒气凝结,令见者森森然。皇上却是毫不在意地,反指于太后笑道:“看看,果然静王王妃紧张起来!唉,怪朕不好,不过也是无奈之举呀!”太后笑得灿若殿后一树碧桃花,嗔着自己儿子道:“哀家早说不可!皇帝只是不听,如今怎么好?圣旨已经拟好,皇上金口玉言,再也不能改动了!”曜灵再也忍耐不下去,她明眼看出,这母子二人一唱一和,明着就是要让岑殷和自己不好过罢了!到底唱得哪一出?亮出来看看好了!“太后,”曜灵突然站起身来,盈盈笑言,端厚雍容:“不知皇上和太后,所指何意?说起来,臣妾本欠皇上一句多谢,若不皇帝当日好意,特令刘相夫妇收留,如今也不得臣妾在座与静王同贺太后万寿,如今皇上有旨。。。”她有意收住了后头的话。提起太后和皇帝当初的分歧,是让对方不好看的意思,也是有意要激太后说出现在的真实目的.猫玩老鼠,这游戏皇帝和太后玩得实在有些过了。长痛不如短痛,要刁难有麻烦,直接说出来好了!要再塞进几个女人入王府来?再不让泓王正礼出丧?曜灵在心里暗自冷笑,不啻是这些罢了!女人我才不怕,你们就再塞进成百上千的来,岑殷也不会正眼瞧去;泓王?量你母子二人也没那个胆量不让泓王正礼发丧!且不说当年泓王所立赫赫战功,多少旧臣老将看着呢!若皇帝太后私心胡乱行事,将要寒了多少人的心去!曜灵的话明显引出太后的好奇来,她默默不作声,一双结满冰霜的琥珀色眸子,直直盯住曜灵。不过曜灵的话是有道理的,且道谢在前,太后发不出火来,她心知肚明。所以半晌之后,太后突然笑了:“静王妃原来如此感念此事?也对,女人间最在乎就是正侧身份,当了诸位的面哀家也不怕说上一句,当看若不立哀家为后,太子也就不是现在的皇帝了!”说着她愈发朗朗笑得大声。皇帝也笑了,只是相比太后,他笑得有些无声无息,有些尴尬不宁。在座各位一起配合着也笑了出来,不笑不行,笑大了也不行,这就是为人臣子的难处了。曜灵嘴角牵强地扬起,还是因为岑殷在桌下握紧了她的手,方得此丝丝笑容。太后自管自笑了半天,然后方开口道:“皇帝不愿意说,只有哀家来做这个恶人了。你们也知道,”说是你们,太后只看曜灵一人:“宁王早有谋反之意,早前在京郊外布置下人马,竟有万人之多。。。”曜灵和岑殷同时心中一紧,万人?其实不到一半。太后明知事实还要扯谎,究竟何意?太后得意洋洋,她要得就是这个效果。“皇帝自然不能任由宁王这样猖狂,月前已将那些乱贼拿下。宁王并不知晓,依旧在滇南做他的春秋美梦呢!”太后的声音中,仁厚渐悄,阴毒慢显。“宁王于藩地屯兵早已不是新鲜事了,”郑相适时站了出来,替主子掩饰一句:“朝廷正该讨伐平藩才好!”太后点头,与郑相一唱一和已是她练就熟烂的本事:“所以呢!”她将阴冷入髓的目光从曜灵脸上移开,绕殿一周,还是回到这一桌上,不过没看曜灵,却盯住了岑殷。“朝中各位武将,唯有静王最得皇帝和哀家信任,又功高武强,除了岑殷,哀家和皇帝,实在想不出还有何人,能担此重任呢!”如一个焦雷从头顶上炸过,曜灵怔住了。她失去了知觉,周围的一切尽不可知,尽不能闻了。桌下本与自己紧紧相牵的岑殷的手,依旧密密相连,岑殷十分镇定,这个消息对他来说亦十分突然,亦令他几至绝望,可他知道,自己万不能松了曜灵的手,现在除了彼此,他和她皆可谓是一无所靠了。曜灵的小脸变得煞白,她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就要冲太后那张笑得明艳的脸庞直啐上一口去,几乎就要当了满殿重臣和其家眷的面,推翻面前酒席,直拔出殿上侍卫的剑,逼到那女人喉尖处去。可是没有。最终她还是定下神来。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几乎可说耗尽了曜灵全部的力气,几乎屏断了周身的经脉,方才强忍住没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还有就是岑殷低低的这一句话,唯不是这十个字,曜灵很难说自己现在会冲动到什么地步。太后有些失望,脸上的笑便再挂不下去了。她是指望曜灵能当殿失态的,最后大闹一场自己正好有理由拿她罚她。可惜这丫头心性太强,太后想到这里,愈发脸色阴沉下来,自已几回自为得手,最后还是败于她手下。看见太后脸色不好,众臣皆感惶恐,唯有曜灵,笑意,慢慢回到了她的脸上。果然已强敌就弱!爹爹这句话没说错!什么时候也不能认输,就算到了最后关头,也是拼命搏上一搏!“太后皇帝果然费心了,”曜灵再度开口时,脸上的笑已经昭然若示,皇帝有些目瞪口呆,太后更是直接露出怒色来。“既然静王得此重任,必将尽心尽力,以不负二位厚望!”曜灵带着凌厉的微笑,冷眼看着太后,唇边噙着刀锋般的冷然。你想看我颓败?还是那句话,门儿也没有!岑殷觉得自己掌心那团冰正在慢慢回温,他的心情也随之渐渐好转起来,此时大家都在看着自己,也该说点什么了吧?“臣,”岑殷站起来,与曜灵并列而立,清冽眼神中透出凛然傲气来:“必不负皇帝重托!”皇帝默然看着岑殷,并不理会太后脸上越来越厚的密云,片刻后微笑回头对庄贵妃道:“爱妃且看,朕手下有如此猛将,宁王还有何忧?早跟你说过,不必担心了吧?”庄贵妃娇笑连连,就势依偎在了皇帝眼里。太后眼中的怒气已经越来越盛,若不是今儿是自己做寿,她恨不能就此拂袖而去。本想打击那丫头一下,可现在怎样?倒愈发显得别人都有依有靠,只有自己是个孤家寡人,哀家二个字听起来,更是愈发不入耳!“可惜老太后今儿不得起身,”太后徒然心生一念,眼见皇帝赐曜灵坐下来,又再开口找些不快来说:“老太后最喜欢小掌柜的,身体好时不日不离口中念叨,若今儿看见小掌柜的成了静王妃,老人家不知该乐成什么样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