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顾桦承便又要出门。扶桑撇嘴,还未曾说什么。顾桦承便看了他们几个一眼,笑了一下。“九娘,你跟着为师。”“啊?”九娘看了顾桦承一眼,又看了看扶桑,扶桑一个劲地冲着她使眼色。“为什么是我啊……”“你没见到你师兄那一脸为师去的不是好地方,做的是见不得人的事儿的表情?你不跟着,难道要扶桑跟着?”顾桦承颦眉。扶桑却一脸喜气地点头:“好呀!”顾桦承挑眉:“好?那你是觉得九娘能够教导姜女?”“……”扶桑讪讪地闭了嘴。九娘心怀忐忑地跟着顾桦承出了门,身后扶桑还一个劲地喊着:“师妹啊,注意安全!”身前顾桦承也只是一声轻笑,没有在说什么,一个劲地往前走着。走着走着,九娘便发觉周围的景色有些熟悉,似乎之前,顾桦承问自己是不是真心想要姜女留下的时候走过的路。果然,不一会儿九娘便看到了那个有些突兀的土堆。顾桦承也在土堆面前停了下来,从腰间摸出一个酒葫芦,慢慢地坐了下来。九娘总觉得顾桦承来北胡,是有什么说不出来的秘密,尤其是这几日,日日出门晚归。如今看到顾桦承坐到土堆面前,九娘以为顾桦承总会同自己说些什么。可是,顾桦承就好像是忘了九娘似的,自顾地坐在土堆那儿,愣愣的出神,偶尔拿起酒葫芦喝一口酒。有风吹过,将顾桦承那儿的酒味吹到了九娘鼻尖,那股熟悉的味道,若是没有记错,应当是梦回。九娘忍不住往顾桦承身边凑了凑,那味道愈发的鲜明了,纵然九娘会觉得不适,可却到底能够确认,这酒,正是梦回。“师父?”九娘忍不住开口。顾桦承歪了歪头,看了九娘一眼,又将头转了回去,仰头灌了一口酒。九娘愣了一会儿,忍不住又靠近了几分,又喊了一声:“师父啊,你怎么不说话?”“说什么?”顾桦承皱眉,似是有些不悦。九娘咬了咬嘴唇,有些紧张地看着顾桦承:“师父为什么要喊着我出来?”顾桦承又沉默了下去,就在九娘以为顾桦承不会在回答的时候,顾桦承却幽幽地叹了口气:“九娘,你可知,当初为师为什么会将你带在身边?”“不是因为怜悯吗?”虽然,自己很不喜欢怜悯这个词,可是当初自己的遭遇,只怕任谁看了都会产生一种怜悯的情绪吧。“怜悯?有吧……”顾桦承笑了笑,“可是那却并不是真正的理由。当初,扶桑自己一个人很孤单,你的出现。让他很欢喜,收你为徒,是希望扶桑能够不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在我每次来北胡的时候,能够不用带着他,或者让他不用一个人闷闷的。这是当初,为师的想法。后来……为师却渐渐发觉,你很像她……直到哑婆,见到你时的那种表情,我才肯定了自己心里的想法。或许,当初,便是因为你像她吧……其实,我并不是那种喜欢教养徒弟的人。”“她?”九娘皱眉,觉得自己离真相似乎越发近了。顾桦承又喝了一口酒,突然起身,将酒葫芦里的酒尽数洒在那个小土堆前。这样的场景,激的九娘一个激灵。这样的薄酒一杯,祭奠亡人的感觉。九娘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个土堆,难道……“没错,这是她的坟茔。”顾桦承闭了闭眼,叹了口气。九娘猛地后退了好几步,脸色有些发白地看着那个土……那个坟茔。突然想起了之前哑婆同自己说的话。这里埋葬着的,大约并不仅仅是一个年轻的女子,还有着顾桦承年少时的热情和爱情。待到功成名就之时,这世上不再等待的人,也许不只是父母,还有爱人。之时哑婆说的那些里,这个女子,分明是负了顾桦承,为何顾桦承还如此牵挂着这个女子?九娘看着顾桦承的神色,不敢出声。顾桦承却自己说了起来:“那些事情,其实过去很多年后,也就淡了。只是习惯了罢了……她是第一个让我萌生出名扬天下的想法的人。可偏偏,当我终于名扬天下的时候,她却……呵,九娘,哑婆同你说过一些是吗?你明明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罢了,却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让人觉得,你其实如同一个妙龄女子一般。当初哑婆一见你,便仿佛见到了她。可是我遇见她的时候,她已经是二八年华,眉眼都已经长开了,并不是你这副模样。可是偏生,你就是让人觉得相像……”九娘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个坟茔有些发愣。无论是谁,无论是出于什么缘由,一个活生生的人,被拿来同一个死人比较,总是不舒服的。两个人之间陷入了一种怪异的沉默里,半晌之后,九娘垂眸:“师父,九娘先回去了。”刚一转身,身后顾桦承问道:“你可认得回去的路?”九娘愣了一下,没有说话,放眼望去,几乎全是漫漫黄沙,这座孤坟没能被黄沙掩埋其实都算得上是神奇。若说还认不认得回去的路,九娘抿住嘴唇,实在不敢夸口了。“呵。”身后的顾桦承轻笑一声,上前抓起九娘的手,“走吧。”一路无语,快走到院子的时候,顾桦承才说了一句:“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做过她。”话毕,便闪身进了院子。九娘愣在了原地,看着顾桦承的背影,微微低下了头。“师父回来了,师姐呢?”院子里响起姜女略带欢喜的声音。九娘抿了抿嘴,扬起一个笑脸进了院子,“你师姐在这儿啊。”“师姐。”姜女欢喜地跑了过来,挽着九娘的手臂,笑道,“师兄说师姐喜欢吃肉包子,出去给师姐买了,再等一会儿就回来了,师姐你别急啊。”“……我喜欢吃肉包子?”九娘扯了扯嘴角,“我怎么不知道呢。”“是扶桑自己嘴馋,还得拉着你做垫背。”走到屋门口的顾桦承停住脚步,回头冲着姜女和九娘笑了笑,问姜女,“可看到哑婆了?”姜女怔了一会儿才回答:“不曾。”看着顾桦承进了屋子,姜女才转头看着九娘感叹,“师父原来,也会这样笑啊。”九娘笑了笑,没有做声。等着扶桑回来的时候,将肉包子塞到姜女的怀里,就拉着九娘躲到角落里去问她:“师妹,师父去哪儿了?”“上坟。”“啊?”扶桑一愣,看着九娘,有些不可置信地问了一遍,“上坟?”九娘点头,坐在一块石头上,伸手托着腮:“师兄,你从前和师父来北胡也是这个季节吧。”扶桑摸了摸头,似乎思考了很久的样子,最后才点了点头:“嗯,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那便是了啊,他是来看望故人。”九娘笑了笑,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看着扶桑皱眉。“怎么了?这眼神怪吓人的。”扶桑推了推九娘。“师兄……”九娘觉得自己的嗓子都颤抖了,“师兄,我记得,你说过,你是在师父十几岁的时候就跟着师父了是不是?”“是啊,那时候师祖还在呢。”扶桑点了点头。“师祖还在……”哑婆的那句,若不是后来他师父去了,许是人生大事便解决了,突然嗡的一声在九娘脑海里炸响。看着九娘瞬间惨白的脸,扶桑心里一紧,抓着九娘的胳膊十分担忧:“师妹你怎么了?”九娘看了扶桑好一会儿,才好像重新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似的:“师兄,你可知道,师父差点就为你找了师娘?”扶桑猛地愣住。过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嗯?”“当初师父酿造梦回之后,便将我留在邺城,一人不知去向,过了好久才回去。如今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记得了,那之后玉娇娘便时常来缠着师父。玉娇娘似乎提到过一个人,说她都死了,为什么师父还看不到她……师妹,我虽然是师父的徒弟,可是师祖在世的时候,我大多数时候,还是跟师祖呆在一起的。所以很多时候,即便是师父不在家,我也没有太多的感觉。反正还有师祖在的嘛,后来师祖不在了……我便搬离了挨着师父的那间屋子。师父说讨厌我晚上磨牙说梦话,可是我总觉得,师父是害怕,我听见他在哭。”九娘咂舌:“师父也会哭的吗?”“我觉得会吧,因为太难过,所以一直压抑着自己,导致今日如此面瘫。”扶桑煞有介事地分析。“……”九娘默默无语,低下头去扒拉着脚底下的杂草。“别动!”扶桑却突然吼了一嗓子。吓得九娘一个哆嗦险些坐到地上去。扶桑却一脸郑重的蹲到地上,仔细地看和那株野草,过了一会儿,突然仰头冲着九娘笑了笑。“师妹,这就是传说中的迭梦草。”梦回酒中,最重要的一味。九娘记得扶桑是这么说过的,当下,也趴在地上看了起来。扶桑拉了她一把:“脏不脏,你可是女孩子。师妹,为兄有个想法,你想不想听?”RS